第五章 不悔
死,对于那时、那个年纪的我们,既神秘又有着令人向往的魔力。很多人会在网络日记上写着所谓的自己对于生命和死亡的理解,甚至会有人崇拜死亡,将哥特式的散发着颓唐阴暗气息的文字奉为圣经。然而以为看破了红尘、自诩死神的我们,却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主宰。当真正的死神降临时,我们才发现这件事情真正的可怕。
隔天,课间操少见的被停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年级大会。我们从挂着深深黑眼圈的刘春鹏口中,正式听到了华思远的死讯。
不知为什么,我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刹那并不惊讶。我在昨日去东小楼看到华思远的时候就基本不认为他可以活,虽然在那之后他被救护车抬走还在医院里进行了救治。从早上开始,同学之间还在惊魂未定地讨论着昨日的情况,人群中也流传着华思远死在某某医院,家属哭闹要学校负责的八卦。可以说绝大多数同学在年级大会之前,心里已经都早有猜测。
而刘春鹏把我们召集的目的却不单单只是宣告年级风云人物华思远同学的死亡,我们随即接受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实验室安全规范讲座及随机提问小测,以至于后两节语文课被完全挤占。
华思远昨日午休的时间在东小楼二层的化学实验室做浓硫酸脱水甲酸制备一氧化碳的实验,可离奇的是明明一氧化碳有毒是常识他却在没有通风厨的化学准备室做实验,并且没有对收集气体之后的尾气进行任何处理。东小楼的二楼和三楼各有一个化学实验室,华思远所在的二楼化学实验室有一个单独的准备室,准备室里除了橱柜里的药品也只有一个简单的实验台和水槽,按理说进行稍微复杂些的实验,包括用到了加热装置并且产生有毒气体的甲酸脱水实验。于是只用了一个排水集气法收集一氧化碳的华思远,因为吸入过量从集气瓶或装置其他处泄露的一氧化碳而中毒倒地,直到被人发现。
同样在东小楼做实验的方中宇是华思远中毒的第一发现者,但后期涌入了很多人,所以对于现场的描述有些自诩“知情人”的同学讲述的现场,生动程度甚至胜过方中宇的版本。方中宇发现华思远后就报了警,后来有其他人闯入报告了校保卫处,随后校医等人才来对华思远进行救治。据“知情人”透漏,准备室的门窗紧闭,一进屋就觉得头晕眼花,并且有股混合了酸味和焦糊味的恶臭。桌上的仪器因为燃烧太久而爆裂,流在桌子上的试剂大部分已经被不知道是谁清理掉了。
以前虽然知道华思远不擅长化学,却没想到他连一点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因为天凉不想开窗也不想去冷冷的大教室,居然在设施不齐全的准备室里门窗紧缩地制备一氧化碳,但凡是个稍微懂些基础实验操作规范的人都不会这么做。这半天听了那么多“绘声绘色”的演绎,我越来越觉得似乎这是报应,一个对化学毫无热爱、却夺走两个为了研究可以牺牲假期的人的数月心血所应得的报应。
所以我此时听到官方消息已是心如止水。但我不激动,却另有人激动。
“方中宇!全是你个扫把星搞的鬼!”年级大会过后刚回到班里,张晶就冲到方中宇座位面前,将他桌上的书本和文具全部挥到地上,“你前几天死乞白赖求思远帮你做个实验,说什么决赛之前要完善什么数据?要不是你找他做这破实验,思远怎么会出事!全都是因为你,思远死了你就是害他的凶手!”
方中宇原本窝在椅子上,被桌上突然被张晶手一挥打飞出的圆规扫了一下脸,顿时细密的血珠冒了出来,汇成了条浅浅的血丝蜿蜒在他脸上。他站了起来,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但“班花帮”围着张晶站成了个半圆,并没人敢尝试劝架或调和。
我忽然很生气,心里所剩不多的对于方中宇叛变的怨恨也转化成了对这群人的愤怒,从而第一次在看到别人吵架时产生了站队去骂另一方的冲动。
而当我正在走进想要开口时,站在靠近张晶位置的冯浩,又一次不识时务地插嘴进来。
“不是我说,张晶,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人家方中宇当时也在东小楼三楼做实验,是他去二楼找远子的时候才及时发现的!虽然,虽然最后还是没挽救回来……但你这么说人家不大好吧,这事儿搁谁之前也不知道啊!”
张晶似乎想再做争辩,但苦于找不到合理的理由,碍于面子也不能在胡搅蛮缠下去,只得使眼色给她的“后援团”。这边给了冯浩继续不知好歹嘟囔出大实话的机会:
“再说了……方中宇让远子帮着做的,是远子他自己比赛的项目……那项目原来还是方中宇给他的呢……谁知道远子化学学得真这么差呀……”
这段话给我张晶重新战斗的有力武器。
“你还好意思说?哎方中宇我问你,你自己搞的东西别人都不懂,你凭什么叫他帮你啊?你让他帮还不告诉他实验的注意事项,你是不是想害他!你说!是不是你因为他拿了你的项目怀恨在心!”
我终于还是冲了过去。
“你拉倒吧!他自己连常识都不知道,老天爷都赖不着你还想赖方中宇?!他偷我们的成果,他活该!他死了活该!活该!”
连我自己都没预料到,在开口的瞬间,我就从一个一贯安静的任人宰割的绵羊,变成了诅咒同学的毒妇。然而一旦开始,就很难刹住车,我像滔滔江水一般持续不断地用最大声破口骂着。
“我们的项目做了好几个月,我们自己的点子,他化学学得跟团屎一样凭什么抢!还有你,你们这几个贱人,”我伸着胳膊扫向张晶以及她的“班花帮”,“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怨方中宇!方中宇被拿了项目还想着完善最后的结果,实验内容太多才叫华思远帮忙的!要不是有方中宇,就凭华思远学化学那个德行,偷了我们的项目也做不出个屁!小偷!骗子!不要脸!”
然而张晶也不堪示弱,转移攻击点迂回进攻。
“那他那天神神秘秘跟思远说什么‘具体的实验内容要做实验当天再告诉你’是什么意思啊?!提前不说内容,实验当天才知道,谁会有功夫准备!我看他就是因为搞一氧化碳危险,他自己怕,就让思远做!这不是陷害还是什么!”
说实话那天的情况我并不知道,如果确如张晶所说,那方终于的举动确实有些奇怪,但我不觉得是很失妥当的。此时正是这段骂街的关键时刻,我的气势绝不能输,况且我确定我本来就是站理的。
“我,我们的项目本来就是有很多危险的实验的!我们之前几个月一起都不知道做过多少了!制备一氧化碳那种实验……算什么!是他自己蠢!而且要不是方中宇,华思远还要早几个小时去见阎王呢!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孙子王八蛋!!”
全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安静得落针可闻,我甚至听见自己那个“王八蛋”的尾音在整个教室里回荡。因为就在我说最后一段话的时候,班主任孙艳进班了。尽管化学老师袁小莉请了假,刘春鹏也面色憔悴,孙艳看起来倒没怎么受影响。或许是因为长得太过肥腻,即使熬夜也不会在白胖的脸上显现出来,我这样无聊地想着。
当我转过头看向她时,我其实并不害怕。刚才把怨气都撒在华思远和张晶那帮人身上,却忘了项目调换的罪魁祸首是这个道貌岸然的班主任。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挑逗起来的公牛,任何刺激只会让我的战斗欲望愈加猛烈。此时我依然静静伫立在原地和孙艳对视着,蓄势待发,准备稍有威胁便使出全力,不计后果地攻击。
不知是我是否因为我的目光太过凶猛或是我表现出的杀气太重,在经过了一段漫长而难熬孙艳竟然对我之前尖利的喊叫没有一句评价,直接拍手示意大家上课。这实在是很令人诧异,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孙艳一定会来上几句极具讽刺色彩的调侃金句,尤其是现在当众违反纪律的还是她最不喜欢的学生之一。
我身体里的力气一下子松懈下来,整个人有点站不稳。正当我以为自己倾斜到要撞上桌角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一双很大、很结实的手托住了我。托在后背时,这双手给我的感觉是有力而温暖的,而当我转身后却看到这双手其实是很瘦很苍白的,看上去毫无缚鸡之力。我很诧异地发现这双手来自于在我身后站了许久的方中宇,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也没有给我为难,就像我们一直有的默契,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地点了点头走开了。
在这出闹剧中,方中宇是我想维护的对象,可到最后我却觉得他才是更强大的人。他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为他辩护,也不在意无关的人会怎么说他,相比之下我自己倒是显得不够潇洒。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才是幼稚的自私鬼。明明依靠方中宇的才能和魄力,借助做项目的机会从低谷走了出来,还因为自己懒得过问报名的事让孙艳钻了空子,却把怨气撒在方中宇身上。于是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不但不再对他有任何怨怼,并且对自己之前不负责任的发泄和颓废感到非常沮丧。我很想和他说一声迟来的“对不起”,但他已经向孙艳告了假去医务室处理伤口了。
悔恨和懊恼充满了我的身体。包括他、佩佩以及我的父母,我前一段时间大概伤了很多人的心。
整个一下午的课,我就这样在我胡思乱想的走神中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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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放学,佩佩并没有如之前一段时间一样,在我还来得及过去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做公交”时就收拾好书包走人。
以往我们总是一起做公交回家,我会在她下车的站看着她走过报刊亭,最后消失在拐角。曾经一起挤公交挤到手脚酸麻的记忆,在这许多天的互不关心中变淡了许多。
佩佩自从我的项目被替代后就很少和我说话,但我知道佩佩不是会因为我被笑话就不理我的人,也许是因为我的任性放荡确实有些过分。到后来,我们几乎不再在一起吃午饭,不一起写作业,不一起在体育课跳绳,甚至她为了躲着我不再坐公交而和其他同学一道改乘了地铁。当我终于意识到我们的关系渐行渐远的时候,我有很多次也曾尝试挽救,而她会用消极的回避阻止我再做出任何努力。
然而这次,她却在放学时主动走到我的座位前。
“嗯……一一,你……今天是坐公交走吧?”
佩佩的声音一项比较低比较柔,今天更是格外的小声,以至于我几乎是靠看她的嘴型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的眼睛一直四处乱瞟,唯独就是不看我。明明我才是那个不顾别人感受的讨厌鬼,佩佩却表现得仿佛全部都是她得错。那一刻,我在惊喜之余也有些觉得想笑。
“嗯。我们一起走吧。”
我知道佩佩一定答应,就如以前“走吗?走!”的对答一样。果然,她见我答应下来后大松一口气,也终于愿意和我对视了。我们就像以前那样肩并肩等车,上车,一如前一段时间的冷战没有发生过。
一路上,我明显感觉到佩佩实在极力找话题和我交谈,却只说一些日常学校的琐事,绝口不提任何关于项目调换或华思远的事。我倒不觉得她是怕很久没和我说话之后有冷场,反而,她的态度像是在迂回地试探我对某件事的态度,并且酝酿着找机会问出口。不过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找到了个机会。
“我今天有点想去吃我家街口那家甜品,你……有时间的吗?我们一起去吧?”
她也一定知道我不会拒绝。我家离学校更近,以往和佩佩一起坐车回家都是我提前下车;而今天我在佩佩的邀请下多坐了几站,和她走进了一间很闭塞,人也不多的甜品店。这家店的装潢基本以粉色,黄色和薄荷绿为主,门口还有两只巨大的HelloKitty。我有些怀疑佩佩的目的,也许她是真的只是想来这家店满足一下她的少女心……
我们在店里坐了快半个小时,却没有说任何话,这要归功于突然异常安静、总是陷入沉思的佩佩。当我吃完第三个可丽饼,佩佩手里搅拌的奶昔也不再冒热气,她打破了这不算尴尬的安静:
“一一,你还是还喜欢华思远的吧?”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个。不过也只有佩佩,才能问出这个我自己都不敢问自己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一直想正视却也不敢正视。从昨日他出事,我便一直试图理清自己对他的感情,但我一旦想要试图接近自己的内心,我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拧着,痛到没办法喘息。
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也真的很恨他。这两种入骨的感情都是那么重,却又无法融合,我甚至辨不清两者到底谁更能影响我。但他却先一步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我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和他的纠葛之前。
“他还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就算他死了,我还是没办法把很多感受抹掉。虽然……我……我知道我应该对他完全不重要……”
“我之前一直是想找机会劝你忘掉华思远的,因为这个世界那么大,你一定能找到更值得的人。”佩佩叹了口气,这语气让我觉得她倒像是我的长辈,“但是看来你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华思远……他即使是……走了,还是能让你这么挂念。我想你既然这么喜欢,那就一直喜欢到你不再喜欢吧!时间长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不管怎样,我都一直陪你。”
她这么说,我的鼻子忽然有些酸。
“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也都会陪着你的!……其实对于他,我也是想也许时间长了,我纠结地累了,也就不再纠结了。之前那段时间我的情绪状态都不对,让你为难了吧?”
“一一,我前一段时间……都是我不好,你明明很需要我的鼓励,我却不敢面对你……”
“你有什么不敢面对的?”我笑了起来,“是我太消沉了,是我的问题。不过我们做个约定吧,以后都不要互相不理了!哪怕吵架,我也不要冷战!”
“嗯嗯,好!对不起啊一一……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不理你了……”
佩佩说着说着又要开始哭,我急忙安慰她,于是女生间的冷战就这样彻底结束了。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互相逗趣,互相喂对方自己点的甜点,几分钟前还很尴尬的气氛不知不觉消散得一干二净。我们都在努力从之前的阴影里走出来,所以对于华思远的死亡,我们都不敢给予任何的评论。但现在这是一个互吐衷肠的好机会,我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实话。
“如果有可能,我想去参加华思远的葬礼。我总觉得还没好好和他说过再见,如果没有一个比较正式的仪式,我就总觉得他还是压在我心里。这样很难受。他……也毕竟才过了人生的十几年……”
“嗯,我……我支持你。这样有个了结也好。”
华思远的死亡像是一把想斩断我心中乱麻的刀,虽快却钝,最终倒让乱麻将它缚住。那一刻,我在心里下了个决心,一定要好好和他再见。不管是悲痛还是遗憾,是憎恨还是爱恋,他始终是我人生前十六年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之一。我想在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告诉他,和我自己,即使他生前再对我不屑一顾,我也值得一个正式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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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变故中,唯一值得我庆幸的是,我和方中宇以及佩佩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我从心里不再埋怨方中宇,开始放下芥蒂再去向他示好时。而他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书呆子样,仿佛一切矛盾都未发生过,弄得我又好气又好笑。
我如从前一样,会找方中宇看书、做实验,也会和佩佩在放学的路上中途下车去吃路边摊。前段时间心理状态不太稳定的袁小莉已经恢复了日常教学,班里大部分的老实人也在校方刻意压制关于事件讨论的氛围里,努力试图从同学的突发性非自然死亡事件中走出来。表面上看,大家似乎都想要忘记伤痛,向前走。
但另一些人却不想要事件就这么过去。
年级里一些原先和华思远交好的同学,会在同学中传播关于医务室校医第一时间救助不力、学校对于实验室管理不严格等言论。本来平静的校园生活开始被极个别的激进分子搅得混乱,同学和学校管理层的冲突也逐渐白热化。为了不让不离学校的言论继续在学生间流传,教导处主任柯莹那段时间每天都会在课间抽查巡视,反她所过之处,同学们必然会有一种神奇的集体默契——瞬间鸦雀无声。而当她走过后,声音又会“刷”地起来,继续着之前的反动话题。不仅柯莹的挨班巡视激怒了很多原本站在校方的学生,同学课下使用手机时收到一些编辑群发的短信也会让这些叛逆期的少男少女群情激愤。那些短信有些言辞甚至相当激烈,诸如“让**偿命”、“不转下次死的就是你”之类,却在同学间越传越广。在学校贴吧、个人邮件里也会受到相似的内容,有的甚至配了血腥恐怖的图片,吓得相当一部分人迫于“不转死全家”的压力做了推泼助澜的一份子。
让同学和学校间矛盾的激化达到高点的,是一次周一升旗仪式上,一个男生突然在升旗手扛着国旗走到升旗台上时冲过去,一把夺下国旗自己挥了起来,还高声喊着“学生死亡,学校有责,警察不管,天理难容”。当然,这场闹剧很快就以捣乱的学生被保安和体育老师拉下台押到教导室“谈话”收场。后来我才知道,那位想要“替天行道”的学生其实之前和华思远并没有交情,只是个普通的喜欢逃学打架的“问题分子”。
另一边,部分学生家长听闻了华思远的事也很激动,表示不放心孩子在这样管理混乱的学校上学。其中一些比较冲动的竟然组织了抗议示威,在学生上课时间堵住校门口,扬言“没有人出来负责就绝不离开”。
但华思远的家长却一直很配合校方的工作,对外一致称儿子的死亡纯属意外,学校没有责任。华思远的父母老来得子,平时对儿子很是爱护,事发当时本来的态度也很激动。后来校方似乎派出了孙艳给他们做了“心理工作”,他们后来对媒体三缄其口,在警方的调查中也很配合学校的说辞。我虽不愿意将人性想的太过不堪,但我几乎可以断定孙艳是用了华思远盗用他人项目成果来作为威胁,而二老一定受制于华思远的名誉,只能配合校方的处理。
在那场旷日持久的示威游行中,这对年迈的父母最后还是迫于校方和舆论的压力站了出来。我是在课间被几个好事者叫出去才看到,一对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夫妇颤抖着站在举着告示的示威家长前面,一遍遍说着“求你们不要再这样了”“就让事情过去吧”。后来下起了雨,示威者也因为体力不支或同情老夫妇散去了,只留下满地的这对老夫妇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蹒跚地离去,有一个瞬间我觉得这对父母才是整个事件中最可悲的人,他们承受了死者和生者的双重痛苦。
在那之后“华思远”三个字在明中内部成了诅咒和禁忌的代名词。没人敢在公共场合说起华思远的事,所有师生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就是相互之间对所有他相关的事情不谈、不问、不处理。连他用好不容易偷来的项目参加的科技创新大赛获奖的消息,也只是因为有人看到他父母来学校找袁小莉领回奖杯才被知晓。
不知是不是学校真的怕有什么学生或家长闹事,对于华思远的葬礼只字不提。我尝试着和一些同学打听,但没有什么人知道确切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柯莹突然在早晨广播好人好事时插播宣布,华思远的遗体告别仪式已经在家人的主持下办完,我整个人就愣在了当场。很显然,校方并不想让任何无关人等,或者说,可能扰乱葬礼再添可能学校是真的想把这件事尽快收尾,但如此秘而不宣,竟把其他同学的知情权和参与权都视为无物。
班里其他的同学对校方和家长秘密处理葬礼的举动都颇有微词,但也仅限于抱怨两句“好歹同学一场怎么连遗体告别都不让参加”就完了,可这对我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之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来个正式的告别,学校和家长的计划就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原来,我真的没资格见他最后一面,好好说一句“再见”。我这样自虐地想着。
又过了几周,学校终于恢复平静。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华思远这个人,化学实验也在“整修”之后重新恢复了使用。乍看上去,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可对于我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我还是会正常上学,好好写作业,但我的心口好像有某一块被剜去了,随之而去的还有我的欢笑、悲伤、希望、绝望、激情、悸动。我像失去了一切能让我的情感波动的能力,木头人一样,做着学校里最普通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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