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罪人
因为苏佩的打岔,突然袭来的自责和愧疚差点让我想要将对峙的初衷抛在一边。“不能着了她的道儿!”我对自己喊着。深呼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我强撑着开始了我的对峙。
“你是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来找你还是装傻充愣?我要听的不是这件事!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我自以为所有的推倒都很完美,自己掌握了三起命案的全部重点。我一直以为当时山顶洞人被误杀是因为方中宇训练小猫不够彻底,导致小猫将偶然出现的山顶洞人错认成孙艳。但我错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那晚同在东小楼的你和那个初中生之所以安全,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寒假的时候,我已经对华思远的死亡事件有了初步的判断。我直接地用我的推断问过方中宇,想找出他逻辑上的漏洞,可是他圆谎圆的无懈可击——因为有你给他作证。我那时是绝对相信你的,以至于我甚至怀疑过自己所有的假设和猜想。他自杀之后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我觉得那可能是你当时没注意,或者他用了什么巧妙的手段避开了你的观察。可我现在知道那全都不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哦不,是你假装跟他一伙的。
“我之所以能发现隐藏这么深的你,是因为在返校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在山顶洞人出事那晚找他做航模的初中生。当他告诉我之前一直是你主动找他帮他,而就偏偏在那天你突然爽约,我就知道我们一直在被你耍。你在那天说要和方中宇一起值日,还让我先回家不用等你,可化学实验室的值日本来就是化学课代表负责的。即使你是卫生委员,你既然和初中生有约在先也完全可以让方中宇去找别人,而且如果你让我替你做以我们当时的关系我绝对不会拒绝,为什么不?这真的说不通。并且据那个初中生所说,出事那天是比赛前一天,‘帮人帮到底’,何况是这么紧急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之前一直诱导初中生不停该设计方案,故意把很多工作挤到最后一天,然后爽约让初中生落单,师生、校方、警方,全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其实全都是你捣的鬼吧?从华思远到山顶洞人,你全都摆了方中宇一道。他让你在楼下看着华思远倒下的时间,你却偏偏等华思远昏迷很久后才示意他;他苦心孤诣地训练小猫对孙艳的背影才有反应放‘炸药’,你却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训练小猫看到山顶洞人做出反应。而且为了避免失误浪费机会,你特意找了那个初中生做航模,然后故意在比赛前一天放他鸽子,于是他只好去找脾气好不懂拒绝的山顶洞人,山顶洞人才会不合时机地出现在他那个时间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后来,你可能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然后把一切线索疑点透漏给我,让我发现方中宇的异常,最后造成他自杀式的谋杀。一石四鸟啊……我原先以为方中宇算是顶级了,没想到还是苏佩你棋高一筹……呵呵……
“那天你把方中宇的计划拐弯抹角透漏给我的时候,我不是没怀疑过。你在午休的时候装作‘偶然’去了办公室,一个劲儿想让我相信你是真的闻到了孙艳身上用来溶解硝化纤维的残留丙酮,可是丙酮的挥发性很强,留在衣服上的量就算和洗过的衣物上残留的水差不多,晾上一晚估计就可以挥发干净,比晾干水洗过的衣服快多了。既然孙艳是在那天的前几天就试穿撑坏了衣服,方中宇肯定有时间让浸泡过的衣服挥发干净。他是个细致的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况且如果衣服如果真的味道很大,孙艳也未必会穿。但是比起怀疑你,我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阻止方中宇上了,可最终的结果却依旧在你的掌控中。
“你还真是玩儿得一手好无间道啊,电影里当卧底的缉毒警都要甘拜下风了。这几个月,我没有一天睡得好,甚至开始害怕睡觉,因为一闭眼进入梦里那些本来都可以忘掉的东西又会冲上来……我受着折磨,作为你的一颗棋子。
“你该杀的人都杀的差不多了,所以后来就停手了?现在又发现好像瞒不住我了,打算出国避难?”
苏佩的表现始终一如往常。像每次我来她家找她玩的时候一样,她自然地从自来水管中接了一水壶的水,放在煤气灶上烧着;再自然地用木勺从茶袋中取出茶叶放入茶壶,顺便还给桌上的花添了点水。她的一举一动都完美地像一帧帧的电影,仿佛我之前那一大段话她一个字都没听到。
“哦,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嘛。我还以为可以再装一会儿的。”
在来的路上,我已经预料到她也许已经提前知道我要来找她说些什么。但即使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她的镇定依然叫我害怕。
“我没什么可避的。出国只是为了更优秀的教育资源,你所以为的我的顾虑,从始至终都不在我的考量范围内。”
听我似乎是说完了,苏佩镇静地回着话。她的语气平淡如学校饮水器里打的凉白开,仿佛我方才刻意带有讽刺的腔调和字眼完全刺激不了她分毫。
“你就算知道了又怎样,证据已经全都没有了,警方不会就因为你多说两句就信你的。更何况,你知道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既然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当友情赠送大礼包,一并告诉你了吧!你的那个表白失败的对象,华思远,本来不用死哒,呵呵呵呵呵呵……”
终于,她还是咯咯笑了起来,但依旧笑得很镇定自若。她笑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快要背过气去时,“咳”地一声,她笑岔气了。于是,这段并不愉悦的笑声也告一段落。
“方中宇那么实心眼木脑袋的人,怎么可能想到要用这么危险的方法。他学化学纯粹是为了做研究,我们在写总结自述时用的诸如‘热爱科学,热爱钻研’的套话,对于他都是真的。用他珍爱的科学事业来完成卑劣的复仇,怎么也不是他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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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苏佩在目睹了方中宇那日在实验室被孙艳抓包、从极乐跌入地牢的全过程后,耐心地在实验室外等候着。等着我极度失望地从实验室出来后,她进去了,说着和我截然相反的内容。
“你,还好吧?……这明明就是你和一一的项目,他们这么做真是太过分了。你为了项目贡献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一一也是,你们马上就快成功了……这样你真的甘心吗?”
方中宇同样没有回答她,正如他沉默地面对我一样。他的身板蜷缩着,明明是瘦高的身材,却看上去和女生里中等身高的苏佩平头。他一直在擦着玻璃的同一个区域,虽然已经很干净很透明了,但他停不下的手依旧在窗户上沿着既定轨迹滑动。苏佩觉得他看上去就像雨天公交车前窗上不停摆动的雨刷。
但是,苏佩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有了反应。
“你肯定是不甘心的。我一个旁观者看着都不甘心。世上的所有事都应该有遵循的逻辑,比如说化学变化的本质可以从分子动力学上解释,物理过程可以从宏观的能量变化解释,世上的人、事、物,谁该得什么,不该得什么,都应该有内在的逻辑。可是有的时候本应遵循的逻辑被打破了,就像基因复制时候错误插入的一个碱基对,那是牛顿所相信的维持宇宙运行的‘上帝’的失误,是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而我们又该怎么做呢?是眼睁睁看着错误的事情继续下去,支配原有的资源,还是想办法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呢?”
方中宇停下了一直擦着窗户玻璃的手,举着抹布,回头看着她。
尽管这段演说词充满了偷换概念等逻辑谬误,在当时看来,苏佩能在短时间内回过神并设计了这段台词也实属不易。借着方中宇当时还烧得旺盛的怒火,以及倔强性格中对于“纠正错误”的强迫症引子,她让耿直的方中宇意识到,自己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我是一一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初一开始就是死党。你就算嘴上不想承认,也应该知道我关心她的程度不下于你。我会恨一切让一一难过的人,那些人,我永远也没法原谅。相信你也是。
“我们都喜欢一一,但仅凭这一点,似乎从来没让我们有过朋友一样的关系。不过现在我们有了相同的恨意,不知道凭借这一点,我们有没有可能成为可以合作的同伴?”
方中宇仍旧看着她,没有说话。苏佩也不急,撂下这番话后便离开了。她知道方中宇目前虽然一片混乱,但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认为,和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点到为止就好。有了根深蒂固的仇恨,只要她稍加引导,方中宇便会动摇。
周六、周日,两天的时间和平地度过了。苏佩不确定方中宇是因为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还是不想联系她,方中宇在两天的时间里没有任何动作。两个人之前完全不熟,苏佩本以为方中宇考虑的时间会更长,结果周一刚上学,方中宇就约了她午休时天台见。
“你有想法了吗?”方中宇站在天台上,沙哑着声音问她,目光投向远处。苏佩注意到他隐藏在厚重的眼镜片下的双眼似乎有明显的红血丝。
“你决定了吗?我提醒你,这可不是你们男生打游戏,到时候退出可不仅仅是坑队友那么简单。无论加入还是放弃,做了决定中途再反悔是不行的。”苏佩淡淡抛下几句话,等着方中宇的回答。
“你有什么办法?”方中宇很快就做出了回应。他始终望着远处,目光没有移动过。
“你真的决定了?”
“嗯。”
“真的要听我的计划?”
“对。”
“……好。我的计划需要我们两人合作,是一个一旦成功,绝对能让那些占便宜的卑鄙之徒付出应得代价的计划。”
当苏佩第一次将计划告知方中宇时,他犹豫了几秒,随即答应了。但苏佩并没有告诉方中宇她全部的计划,因为他也是苏佩全部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从一开始苏佩便打算彻底杀掉华思远和孙艳,但为了能更顺利地让方中宇配合自己,她只能先告诉方中宇,自己是想借实验中毒让华思远大病一场,退学或至少不能在学校风光依旧。
曾经被我和方中宇用来谈论梦想的天台,在那天之后,成了苏佩和方中宇秘密商讨计划复仇的“基地”。他们显然比我那时聪明谨慎多了,我记得有很多次因为心情不好想要去天台吹吹风,都发现楼梯尽头的门被反锁上了。当时的我觉得可能是保卫处觉得天太不安全所以对学生封锁了,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苏佩原本已经有了杀人计划的大致设想,而方中宇丰富的化学实验经验帮助苏佩完善了很多细节。二人在实施计划时的分工也很明确,为了事后撇清嫌疑,苏佩坚持自己“实验技术不佳”而担当了看守放风的职责,方中宇则是负责具体的布置陷阱。
两人因为复仇而联盟,但彼此并不是非常喜欢。虽因任务而必须彼此信任,却不会做过多的交流。苏佩对于方中宇的想法有时也会摸不透,除了确保他还能坚持着复仇计划,她无法有更多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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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朝着苏佩预定的计划前进。华思远在那日午后因为吸入过量一氧化碳,送入医院抢救无效而死亡,年仅十六岁。“事成”之后的傍晚,方中宇少见地主动约了苏佩去“老地方”商讨。
初秋的凉风不算凛冽,但阴沉、翻滚着黑暗的云的天空像是随时要压下来,让原本该是温和凉爽的风刮在脸上、身上竟疼了起来。刚刚下了场大雨的天空依然没有一点放晴的迹象,以至于没到日落时间,大地已经暗得如同夜晚。
苏佩一上天台,就被突然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方中宇掐住了校服衣领。
“你在干嘛!不是说看到他倒下就叫我吗!为什么会死!你到底在干嘛!”
苏佩先试图掰开方中宇的双手,但方中宇看似瘦弱无缚鸡之力的手却异常有力,苏佩被勒得几近窒息,最后只得一拳挥到他脸上才摆脱桎梏。方中宇的眼镜掉在地上,摔裂了,他也倒在地上,佝偻地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苏佩喘着气,也喊了回去:
“你有病吧!……呼……他自己身体差,吸没两口一氧化碳就断气,关我什么事!就他那样的体制恐怕家里煤气漏了也能嗝屁吧!……有在这跟我抱怨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有什么马脚漏下,别到时候蹲了局子!”
她在学校一直以乖乖女的文静形象示人,甚至让我也一度以为她是如表现出的那般大家闺秀。但现在我知道她不是,她有一颗躁动暴戾的心,只不过被漂亮地掩盖住了。
“别继续了。”方中宇沉默良久后说道。而这话再次惹毛了苏佩。
“啊哈?!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是说过这种事没有退出一说吗!要做就做到底,现在才知道怕,你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我知道回头已经晚了。我也不是要退出……我是说,我们一起放弃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苏佩气极后反倒快速冷静下来。自己的队友只有方中宇,与其互相埋怨,不如再给些鼓励和安慰,好让团队再次振作。方中宇的仇恨有可能因华思远的死亡就消失,但孙艳和方中宇之间的矛盾不可能仅凭这些就消失,反而可能会更加激化。
“方中宇,我知道你现在没法平静,但是我们没有退路了。真的。你想想看,你之前因为项目的事和孙艳已经闹僵,现在她最得意的学生华思远又因为帮你做实验死了。好好想想吧!你真的觉得孙艳会就这么放过你吗?……好,就算你自己能忍,你有想过一一吗?孙艳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关系,她想要你做什么,只要牵扯到一一,你只能一直受她摆布。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教导主任说一句话就会让你和一一死无葬身之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我们先下手至少还能掌握主动权!相信我,只要仔细些,这个计划是不会被发现的!你和一一,还有我,大家都会安全。”
方中宇又微不可绝地被她成功说服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苏佩洗脑,而苏佩所用的招式其实和孙艳如出一辙。
就这样,二人的杀戮正式拉开序幕。原本苏佩告知方中宇设计报复华思远时并没有将后续计划透漏,而此时她才得以毫无顾忌地坦白本就设想好的,表面上针对孙艳实则针对劳技老师的杀人计划。而结果也如她预计的一样,
二人在山顶洞人被“误杀”后的当晚,爆发了第二次激烈的争吵。被再次的失误气昏头的方中宇责骂苏佩没有做好“看守”的应尽职责,没有在他忙的时候注意到楼下的状况;而苏佩则揣着明白装糊涂,讽刺方中宇训练猫的技术太差。方中宇再一次提到了放弃。
“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多一个少一个,都没有意义了。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了,牺牲了那么多,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放弃?……只是个失误而已,是我这次的计划失误,动物这种东西本来就靠不住。我下次计划的会更缜密的。我们还有一点就成功了,现在绝不是放弃的时候!”
短暂地怯懦过后,方中宇意识到只要孙艳还活着,他的仇恨就不会消失,他们的复仇就不能停下。而这次怯懦却让苏佩意识到,方中宇是颗好用但危险的棋子。他表面平静坚忍,内心却及其软弱,连两个人死亡的负罪感都撑不起。一旦他忍受不了自首或是向第三者坦白,苏佩的处境就会无比艰难。
虽然苏佩本来就计划在干掉孙艳后将一切嫁祸给方中宇,逼其自杀,但这次的争吵无疑使她加快了对方中宇进行“处理”的进度。于是方中宇的痛点——我,变成了苏佩全计划中的新棋子,发挥起了怀疑并发掘出她所引导的“真相”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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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至终,苏佩最得意的恐怕不是她设计的杀人圈套,而是她将方中宇乃至我都当成棋子毫无失误地摆布得能力。她瞪大的眼中露出的狂妄,完完全全显示着她不可抑制的成就感。
我看着苏佩从一开始镇静自若地描述,到后来几近癫狂语序混乱地叫喊,脑海中一片麻木。
“所以啊,我打一开始就知道他一定会听我的!我太能理解方中宇想要杀了华思远和孙艳心思:那两人可是用了方中宇最宝贝的东西来威胁他呐!最珍贵的、最想保护的东西那样被人踩在脚下,他在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很绝望,颓废得像条丧家之犬。是我!是我重新给了他希望,让他总算有个人样地燃起了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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