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玉满堂
“还在害怕?”司润见司脉一路低着头不敢望四周,笑着问道。
“嗯。”
“没事的,我和修女说过了,每周六咱们出去吃别的。”
“我是怕。”
“怕什么?”
“怕人。”
“我们脉脉以前可是捉弄人的高手,怎么会怕人。”司润揉了揉司脉的头发。
“以前他们是人我是我,可如今我是人,你看这周围滚滚人潮涌动,心思各异,似乎要淹没我的声音,叫我如何不害怕呢。”
“脉脉你别怕,我方才打量过那牧师周身的气场,平顺祥和,平日里应该是与人为善的,有她照顾你,你不用担心。至于这人世间的事,要来的躲不掉,命里无的求不着,等你尝遍了人间滋味,参破这纷繁人世,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时候,便可得道了。”
“如果得道,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和司润在一起了?”
“修仙得道,和是不是同我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不能和你在一起,那修来的长生要做什么呢?”
“这天地万物都会陪着你,你非要我做什么。”司润笑问道,腹内又是一阵闷痛。
“除了和你一起看的山川风月,旁的不过是落红化土化泥尽无声……”司脉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有发现司润面色已经发青。
“脉脉,先不说这个了,时候不早了,我来回跑定来不及,你随我去那边角落,且挡我一挡,我回秣陵湖取一些金子去当,再陪你去吃点你一直想吃的。”
司脉与司润一同进了金陵大学,借那百年学堂的繁荫茂叶深处做遮挡,做法回了秣陵湖。司润在湖底挑拣了几块鹌鹑蛋大小的金锭子,不多时又变化回到原处。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甘家门口当铺换点钱。”
“坐地铁吧,好远的。”
“你倒是学得快,也行,可咱没钱了啊。”
“那地铁口地上的叫花子的罐子里不是有?”
“那不是叫花子,那是卖唱的。你看他们手里拿的又粗又黑的小短棍儿,那叫话筒,你得唱得好别人才能给钱。”
“那我去唱。”
“别别别,还是我去吧,你这小细鳃化的嗓子,能唱出什么调儿来。不过求人借用一下话筒的事儿,还得你去。”
司脉跑到那卖唱的少年跟前,大致说了几句,少年便同意了。
司润整了整衣裳,攒气起势,细细唱道:“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过路的金陵大学的学生纷纷驻足观看,块八毛的打赏支持。待到唱完,已经收了十来块。司润和司脉拿了四个“大头”,谢过卖唱小哥,一起坐地铁去往熙南里。
当铺老板见司润一日之内拿了两次金子来当,连忙拉他到一旁:“兄弟,我看你一天之内拿了两拨金子来了,我们明白人不说暗话,敢问是附近哪里有大墓出了么。你且别说,让我猜猜。”
司润笑道:“那老板你收不收?”
“收,收!我啊,不瞒您说,好金器,可平时咱平头老百姓,又不搞考古文保,除了博物馆的特展,哪里能一天见这么多好东西。”
“既然是好东西,你老老实实给个好价钱,你上午给我的一千多块钱,给孩子买了两件衣裳就没了。”
“兄弟咱一回生二回熟,早晨算大哥不对,你等着,我去拿秤,咱按照当日金价,童叟无欺,把钱连带上午的簪子补给你。”
“你少框我,我这都是正经的老物,按当日的金价,还不是你赚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兄弟,你看你这些东西,年代不一,定然不是家传的宝物吧,你要是不卖给我,到别处去,给你没收了一分钱也没得给你。咱们这样,按金价每克加五十,我看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在乎这些个,反正换了现钱,总比砸在手里强是不是?”老板诡辩道。
司润心想反正这些金子秣陵湖底多的是,便同意了。
“刷卡还是支付宝?”
“现金。”司润道,“另外你那边柜子里的包,给我一个,我总不能拿着一叠钱在路上走。”司润道。
“哎呦兄弟,我那边那个包可不能随随便便给你,那可值钱了。”
“一个破包而已,又不是老虎皮做的。”
“这个啊,您不懂咱妹子懂,巴宝莉知道吧,虽然是人造革,但精贵着呢,你瞧这样式,市面上你就是去了新街口也见不着,这可是前年限量款,一个有名的小姐当的,没用过的崭新的。您这当的钱,都买不了那个。”老板涛涛不绝地介绍道。
“这个哥哥舍不得给我们包吗?”司脉拉着司润的胳膊问道。
当铺老板见司脉楚楚可怜,甚是动人,又见二人亲昵如此,心内胡猜了三分,笑道:“咱小妹妹在,我做哥哥的就当交个朋友,你看我这里还有一个八宝丽的,也好看,你看和那边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就这铭牌上缺个马车,用是一样用的。”
司脉接过包,司润拿过老板数好的现金,也不细点,留了五张吃饭,其余全数塞进了司脉的包里。抬手抱拳告辞便和司脉一起出了店门。
“有需要你还上我这里来,下次我给咱妹子留点好东西。”老板对着二人的背影说道。
“你带我吃什么?”司脉高兴地问道。
“脉脉,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当鲤鱼的时候,最想吃什么?”
“我以前当鲤鱼的时候?我以前是条鲤鱼啊?难怪我闻到那鲤鱼的土腥气又熟悉又害怕。”
“别怕,你现在已经是人了,做人以后你的五感会更加敏锐,能吃到更多的好味道呢。你以前吃了那么多鱼,也没见你嫌腥,今天只是闻一闻,就知道腥气了。”司润捏了捏司脉的小鼻子。
“那我们今天吃什么?”
“以前你只吃过水里的那些鱼虾和秣陵湖的菱角莲蓬和那闲散游人投喂的点心渣子,今天你第一天上岸,我带你去吃乳鸽好不好?”
“乳鸽?”
“就是一月龄内的鸽子。”
“这天上飞的也吃得?人类真是什么都吃啊!”
“做人的好处之一便是什么都能吃。”
“什么都能吃?那能吃人吗?”
“吃人……这事前朝饥荒的时候倒是有,但现如今是不可以的,你看你不也吃不下去鲤鱼么,人也是一样。但就同你能吃旁的小鱼小虾一样,人啊,也能吃和他们味道接近的东西。”
“和人味道接近的东西?那是什么?”
“不告诉你,下次带你去吃,今天咱们就吃乳鸽吧。”
二人一路往南走,到了甘露桥,又沿着秦淮河走了一会儿,过了瓮城,行至一处老酒馆门前。门头上挂着霓虹彩灯的门头呲呲啦啦发出电流的声音,只有实木牌匾上的鎏金大字“煲帝”闪烁着昔日的风采。
司润抬脚跨入门,头也不抬对服务员道:“告诉你们二爷,一套金玉满堂,两碗米饭,炒一份时蔬。”
服务员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挠着头回到吧台:“老板,来了个怪客,要点金鱼满堂,还说二爷什么的。”
掌柜老板听闻,停下了手中的算盘,走到前厅,拱手问道:“先生如此年轻,居然也知道家曾祖父的旧名号,想必是哪位老朋友家的后人吧。”
“老朋友谈不上,小时候常常随……我爷爷来吃过。”司润暗道一声不好,心里粗略算了时日,撒谎道。
“不知先生祖上是哪一位,我打小跟着我们家老太爷,也见过几位的。”
司润心想这个后生真是麻烦,司**前不喜扮作老人相,故而这些老店,吃个一阵子,为避免容颜无改遭人猜疑,都是等换了当家才会再来。笑道:“并不是十分相熟,祖父司润,常来。”
“原来是司先生,久仰久仰,先生请入座吧,今天也算老友相逢,我亲自下厨,给您做金玉满堂。”
“去,挑早晨锅上入锅前二两以上蒸的乌天麻给我片一只来。”老板向灶上命令道。
“金玉满堂不是素斋么,我们不是要吃乳鸽吗?”司脉不解地问道。
“这普通店里头,若是点金玉满堂,那便是指胡萝卜炒白萝卜,但在这煲帝的店里,金玉满堂指的却是他家的看家菜脆皮乳鸽皇和天麻乳鸽汤。两道菜主料一致,而脆皮乳鸽皇烤制过程中滴下来的鲜鸽子油,乃是至鲜之物,拿它炒当季的蔬菜,更是行家老饕的吃法。”司润解释道。
大约等了半个钟头,金玉满堂做好了,老板亲自端了上来,拿筷子提起乳鸽骨架轻轻一抖,用银勺轻轻一拨,整个鸽子脊背上的嫩肉便脱了下来,又敲了敲鸽翅和鸽子腿上的活肉,断开与鸽子爪、翅尖连接的筋腱整个鸽子便骨肉分开了。老板拆好了鸽子,道了一声请,没多说一句,仍退至柜台后拨算盘去了。
司脉将一大块活肉连皮吸入口中,只觉口内咸鲜馥蕴,热热的鸽子汤裹着天麻的香气直要灌透每一个毛孔。又咬一口脆皮乳鸽,鸽子脂溢香满,皮脆肉嫩,再看那现炒的时蔬,是现摘的木耳菜,去了菜茎,全无土腥气,吃来滑润爽口。
“脉脉,你回去了,教会学校的饭堂可能没这么好吃,平时你不要挑食,你现在正是需要好好养身体的时候,以后周六,我都会带你出来吃饭的。”司润安慰道。
“嗯。”
“脉脉,你先安心在学校学习,牧师和我说,你们会学习建造之术,到时候你学成了,帮我修修我那秣陵湖的苇斋。”
“好,我要替你修一个万年不坏的苇斋,然后和你长长久久生活在那里。”
“又胡说了,等万年之后,你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还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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