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南宫璟琰:刺杀
南宫璟琰看着金天霓的背影,眼前却闪过几道影子,他忙转移视线,见几个身着黑色箭袖短衣、身形不高却矫捷精悍的月休男子前后疾步走着,细数一下,一共六人,尔后他们在街角处没了踪影。他立时警觉起来,匆匆交待了数句,也不管鹦哥在后面喊他,一个人追了上去。
那是隐客,而且都是武艺高强的顶尖隐客,行走时几无声息,仿佛脚掌都是不着地的,却健步如飞,犹如一道影子。这样的几个隐客一起行动,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南宫璟琰跟得很吃力,所幸他的众多武术教头中,也有高超的隐客,虽然尚未学成犹如飞天遁地的顶尖隐术,但攀檐走壁、掩藏声息之术还是纯熟的,所以还算是远远跟住了,一时也没被他们发觉。
六人倏忽间来到了琉璃宫所屹立的湖边僻静处,竟避过各处廊桥上和湖中宫墙外的戍卫军士,直接从湖面上掠向宫墙,一行行漪涟过后,轻松翻了进去。
南宫璟琰暗叹之余自知没有如此高强的功夫,只得跑至廊桥,取出南宫氏的家符交给戍卫军士,交待说:“快去找我青云叔父,有隐客潜进宫了,请他立即戒严搜查!”
苍梧的戍卫军有一大半调派出去随他父亲去攻打长风氏了,此时正是朝凰城最薄弱的时候。情势紧急,他匆匆招揽了几个军士先追了进去。
可那几个隐客哪里还有踪影,南宫璟琰找不见人,暗自思量,这些人既然没有在外面对金天霓下手,想必不是冲着金天氏来的,那么宫内要紧的人物就是太王太妃和苍梧王,于是直奔向太王太妃的寝宫,冲了进去。
华服的太王太妃听到他的禀报,先是大惊失色,命人抱来了苍梧王羽夙寰翔,见他也没事,才稍松了口气。
威严的太王太妃直直看着眼前站着的他,并不说话,南宫璟琰被盯得也不知说什么好。
此时一身金甲的戍卫军统领他的叔父南宫青云也挎着刀腾腾走了进来,到太王太妃的面前伏身单膝跪下,抱拳道:“末将护驾来迟,向吾王和太王太妃告罪!”
宫内四处开始嘈杂起来,当是戍卫军已在各处搜查了。
太王太妃又盯着地上跪着的南宫青云,依旧不说话。盯了一会,她才幽幽地道:“将军知道,我与我孙儿的性命,捏在你的手上吧?”
青云说:“末将不敢,是我护驾不利,叫人有机可乘,请吾王和太王太妃问罪!”
“这个戍卫军统领,我看你就不要再当了吧。”太王太妃神色愤怒而威厉地说道,南宫璟琰蓦然一惊,“至于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人,明的也好,暗的也罢,就叫他们来,就算拼了这一身老骨头,要与他们一起粉碎,我也在所不惜!”随后太王太妃拂袖而去。
南宫璟琰一个人悻悻地从琉璃宫中走出去。那几个神秘的月休隐客从进来以后便没有了踪影,戍卫军随后搜查了宫内各处,也全无所获,也许是因为被他早早发现的原因,他们来不及下手就已经全身而退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这些高强的隐客偃旗息鼓。但因为他这样一闹腾,惹得太王太妃大发雷霆,训斥了他的叔父一顿,还要罢黜他的将职,让他觉得有些懊恼,他其实知道他的父亲早与太王太妃有隙,所以他早该考虑到,用一些更妥善的方式。
南宫璟琰这样想着,看到园中的金天霓。
换掉民间衣服,一袭白色华裙的金天霓怀抱着一只雪兔,将它轻放到草地上,蹲下来逗弄着它。那雪兔不跑不跳,只转动着长长的耳朵,乖乖坐在地上任她拨弄。一番场景,格外的清丽静谧。
南宫璟琰站定在一丈远的地方,不禁看得有些发愣,这个尚显稚气却又即将长成、有着于人间烟火之上的动人和触不可及的气息的女孩,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此时金天霓也注意到了他,徐徐站了起来。
他走近一些,拱手施礼,尔后看周旁只有她一人,提醒说:“长公主,才有隐客潜进宫里,你一个人在这,恐怕不安全。”
金天霓倒是无所谓,看着南宫璟琰微笑说:“谢谢你。”
“事关王族安危,我理应如此,长公主如何言谢呢。”
金天霓抿嘴笑了一笑,“我是说今日在街上,救那个女孩,谢谢你。”
南宫璟琰不好意思地抚着后脑笑道:“长公主说的是这个,要不是有你们相助,今日这事还没这么容易,应当是我谢你们才对!”
“不,那可怜的女孩差点就救不了了,幸亏有你。可你以为,我是说隐客的事?”
“太王太妃盛怒,怪罪了叔父,所以刚才一直为这事自责呢……”
“自责之外,也觉得委屈吧?”
“这可不敢……”
“太王太妃生气的,可不是那几个隐客吧。”
“这?”
“你好意维护王族安全没有错,可是南宫氏执掌了王族的军队,连王宫的守卫都是你们的,你没有官职,可作为南宫家的公子就能调动守卫,此刻还能在王宫里自由来去,这又能让人觉得比几个隐客安全得了多少呢。”
“唉……”南宫璟琰愣了一下,不由地吸了口冷气,没想到这个单纯的女孩都看得这么清楚,拱手说,“长公主说的是,可许多事委实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还是告辞吧。”
金天霓朝他点了点头,待他垂头走开几步,又叫住他,“你常像那天一样,在外面打猎吗?”
南宫璟琰回转了身答道:“噢,是常那样玩猎,练习骑射。”
“下次,如果璆鸣同意,带我一起去吧,你教我。”
“好啊,只要长公主有兴趣,只管知会。”南宫璟琰再次拱手躬身,尔后撤步离开。
多日以后,朝凰城外,花田之中,南宫璟琰拈弓搭箭。
他身旁的金天霓这次穿了利落的金红锦绣纹章翻领窄袖袍、条纹小口裤和绯红透空软棉鞋,手提一张白色云纹犀角弓,背着箭囊,身形虽小竟一身飒爽英姿。只是此刻她的表情与身姿却并不搭配,见她紧张地几乎不敢直视地望着箭指的前方,侧目看她的南宫璟琰不禁牵起了嘴角。
他们身后的璆鸣和鹦哥亦驻足观望,他收回目光直视前方。
“啊!”可羽箭射出前的刹那,金天霓还是禁不住唤出一声,推了下他的手臂。只听“嗖”得一声,未见箭影,远处一只腾起的飞鸟被射落于花草丛中。
一旁的金天霓赶忙跑过去,他们跟在后面。
这是只赤身翠尾的尚小的丹雀,因为适才金天霓的干扰,他的这一箭只射穿了它展开的一翼,令它落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见金天霓满面不忍,俯身将丹雀连同贯穿它的羽箭一同捧起。那丹雀被捧起时艰难地展了展未受伤的那只翅膀,随后横躺着覆在金天霓的一双手掌上不再动弹。
金天霓回头看了看南宫璟琰,眼里有不忍也有责备,璟琰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抚了抚后脑。随后她又望向璆鸣,璆鸣正想说什么,却又迅速抬头警觉地观察前方。
南宫璟琰跟着转头去找,视线的尽头处,飞奔过来一群人影。
那些人边跑边缠斗在一起,稍许近些时,通过身影可以看得出是十数个人正围追堵截两大一小的三人。
南宫璟琰和璆鸣一齐警觉地将金天霓护在了身后。
眺目远望,那两大一小的身影,大的两个身着玄衣玄裤,其中一人身形挺拔,而另一人则是略显佝偻的白头老者,另外小的那个身着白色长袍,看上去与南宫璟琰差不多,是个刚束发的少年。三人都执着长剑,与围攻他们的一群手持陌刀的黑色皮甲武士奋力搏斗。
年纪轻些的玄衣剑客剑术十分高强,几乎一人对战全部敌手,还要不断照顾身旁的白衣少年,并乘杀出的间隙领着另外两人往前奔逃,寡不敌众再加上后顾之忧,不免也显得手脚慌乱,但命在旦夕,也惟有奋力拼杀,果然连续刺杀了几个对手,一时众人之间落英和鲜血纷扬。
随后那高强的剑客缠住数个敌人,另一个白头老者乘机拉住白衣少年向前方奔逃,黑皮甲武士们便分成了两拨,数人继续围追堵截逃走的两个。
璆鸣见状拉起金天霓的手要立刻离开,南宫璟琰则站定一旁忿忿地说:“这么多人欺负两个老少,苍梧之地难道没了王法!”金天霓许是见他不动,来人又尚远,也不肯撤步了。
只见孤身奋战的玄衣剑客飞身挥剑,剑影落处,又两个敌人被刺倒在地,可他腹背受敌,也先后中了数刀,鲜血浸透身躯,终于背后再被一刀重伤,趔趄间众人一拥而上,直到他倒地以后,仍乱刀狂砍。
解决了剑客,剩下的武士迅速追上前去,围攻剩下的一老一少两人。
此时老者也已伤了多处,但仍尽力保全少年,将他护在身后,四顾抵敌,但显然没有招架之力,顷刻就要死在此处了。
忽一声凶猛的啸声传来,一道白影跃入视线,扑倒一个武士,又转瞬跃起,扑倒了另一个。
南宫璟琰他们诧异间定睛一看,来者竟是一头体躯庞大的威猛白虎!
那白虎迅猛有力地低首摆头咬断身下武士的喉咙,又腾跃而起,将余下的人驱赶到一边,将少年和老者护在身后,低压着前躯,竖着粗壮的尾巴,满面鲜血地仿如天地间轰出闷雷般吼啸一声。白虎与剩下的武士对峙起来,而老者已然不支,只能以剑抵地,背对少年曲下双膝跪在地上。
那虎来时身上已染了许多鲜血,南宫璟琰判断那血应有死在它爪牙之下的人的,也有它自己的伤,想必刚才也是拖住敌人,得以脱身后才又追了上来。
“好忠烈的猛兽!”南宫璟琰不禁赞叹一声,脑中匆匆掂量了余下杀手的战力,随即喊了一句,“你们先走,不用管我!”拔腿冲了上去。
“哎呀,公子,管什么闲事,危险啊!”鹦哥在他身后焦急地喊着。
“璆鸣!”他听见金天霓也喊了一句。
前方鏖战至此,几个武士也已豁出性命,只停顿了下后,再次群起攻之。此时跪着的白头老者双手握剑抵地,一动不动,已然死了,白衣少年的一方惟剩下一人一虎艰难抵抗,那凶猛白虎四处扑跃,无奈对手均手持利刃,人多势众,只一会已身中数刀。
“住手!仗着人多欺负老少,算什么英雄!苍梧之地南宫家岂许你们在这胡乱杀人!”南宫璟琰大声喝道。
可他报上的名号显然对这些外来者没有作用,数个武士侧目看他一眼,二话不说分出了三人朝他挥刀过来。
南宫璟琰搭箭拉弓,动作一气呵成,“嗖”得一箭射倒一人,随后拔出背在身后的刀,“嘡”一声挡住扑面而来的凶器,那一刀威力十足,他被击得倒退了几步,利刃却又接二连三袭来,他暗忖自己低估了这些杀手,可既已出手,来者又如此狠辣不讲道理,他完全不敢怠慢,使出全力厮杀。
余光处鹦哥毫无办法,只得远远地蹲了下来。所幸璆鸣已飞身过来,一双匕首舞得惊心动魄,她与白虎一起抵住四人,受了伤的白衣少年自己接住一人奋力搏杀。那些武士已厮杀良久,好不容易就要达成目的,却又来了武力高强的救兵,明显涣散动摇,璟琰和璆鸣乘势各刺死了一个。
那白虎也通灵性,见势愈加勇猛异常,一跃而起咬住一个武士持刀的手臂将其拖倒,随后一记凶狠摆头撕掉了那条手臂,在其惨叫时又一个腾跃转身,躲过身后另一个武士刺来的刀,猛得一掌拍断了身下伤者的脖颈。
恶斗就此快要结束。璆鸣很快从一个对手的身后将匕首刺入他的心脏,随后飞身过来帮助璟琰,猛虎也已扑倒了眼前仅剩的对手。
白衣少年却抵抗不住了,黑甲武士连续劈砍,将他逼得一步步倒退,随后他的剑被击飞在一旁,没了武器的少年躲闪着滑倒在地上,那武士眼见得逞,双手握剑猛力地刺下,璟琰他们看在眼里,可人在远处施救不及,少年命将不保!
“嗖!”一支羽箭射中武士的手臂,那武士顿时停住,而一旁的璆鸣瞬间将匕首扔出,那匕首深深飞刺入武士的太阳穴!
这最后一个杀手随后僵直地倒了下去,身下的少年一个翻滚躲过,众人见到杀手身前不远处握着弓箭侧身而立的金天霓,射出一箭的金天霓依旧抬臂持弓僵硬地立在原地,浑身发颤,随后歪斜下来,晕了过去。
直到金天霓在璆鸣怀中睁眼醒来,与被救下的白衣少年一起站在她身前的南宫璟琰方才吁出一口气。金天霓虚弱的眼神望向他们身后,不禁吸了口凉气,苍白的脸颊上再次现出惧怕的神色。南宫璟琰随她回头看,原来是那体躯庞然、浑身鲜血的白虎,正卧在地上舔舐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它叫昆羲,不伤好人的。”白衣少年解释说,随后撤了两步,面向他们单膝跪下伏身道:“诸位今日之恩,没齿不忘。”
南宫璟琰问:“追杀你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这么狠辣地要致你死地?”
白衣少年站起来,微微摇头叹息说:“家族世仇,说来话长。今日如若告知,怕连累了诸位。家中将有大事发生,急着回去,待后会之期,必再郑重道谢。敢问诸位尊姓大名?”
璆鸣立即说道:“这位是朝凰城南宫家的公子璟琰,我等皆是家仆。”
白衣少年看了看金天霓,也不再多问,再次深深抱拳躬身,“他日如还能全身,定能再见诸位谢恩,告辞了。”
“你就这么走,不怕又有人来追杀你吗?”南宫璟琰问。
“奋伐邪佞、马革裹尸,我族之人自古以此为荣。”少年回答,随后再向众人点头致意,转身走了,那卧在地上的白虎也即刻立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跟着少年,在夕阳之下拉出一人一虎两条长长的身影,向着远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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