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钏夷负手而立望着殷红的河水，仿若故乡傍晚的云霞，像极了那年皋月璎珞般舞动的樱花，更像是年少时与禾子在山涧游戏时飘逸飞扬的裙摆。这一相见，已是比钏夷心中所料想早了许多年，又或许，钏夷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够与自己心爱之人再次琴瑟和鸣。心中知晓二人再无缘分，但这一面已足矣此生无憾。
曲毕，东久禾子的思绪早已被拉回了现实，将玉笛收回袖中，似是不经意般地撩拨了一下被风吹散又因着泪水打湿在脸庞的发梢，望着眼前的人轻启朱唇，“不知钏夷先生近些年在中原，可否听说过‘璇玑图’？”
“略有耳闻，不知贵国此番来奇袭我国是否为的是此事？而东久公主的驾到，是正有此意还是另有所图？”钏夷静下心来，此时只是一个车虞国臣子，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已烟消云散。
东久禾子听罢笑了笑，不愧是名扬万里的江湖第一隐士——钏夷先生，适才的情绪可以如此之快的转变，又瞬间找到自己相应的角色；这样，才是配得上自己的。想到这里，东久禾子的眼神有些黯淡，很快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再以相同的视角看着眼前的人了…
“早有耳闻钏夷先生博览古今，最是应该知道的；‘璇玑图’可是在百年江湖纷争中人人争夺的武学至宝，有如长虹贯日、斗转星移般的神力，都说得此图者得天下，不知先生是否还记得它最后一次是出现在百年前璃椤山庄？那桩至今都未能破获的灭门悬案，至今前去查案的人都下落不明，无一返回，也让‘璇玑图’音信全无。”天色渐晴，东久禾子抬起头慢慢闭上了眼睛，大红色的嫁衣在风中飞舞，与滔滔河水融为一体，此时的东久禾子静谧而妖娆。
“公主既已知晓那宝物早已消散在百年前的江湖纷争中，却又来此一遭是何意？”钏夷佯装生气地眯起了眼睛。
“其实，关于‘璇玑图’还有另一种可以找到其下落的传说，不知钏夷先生可有兴趣？如果先生愿意做我方的一日军师，本公主自当无偿奉上。”东久禾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哂笑，一字一顿地抛出毒蛇信子般的“橄榄枝”。
“公主今时不同于往日大费周章地来到此地，甚至还不惜动用了东久家族秘传的奇香来掩盖自己的行踪，现如今这境地，恐怕是要令公主失望了。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公主出来这么久了都没人跟踪你我二人，是迷迭香的功效吧？寻常人只知它有蛊惑人心的功效，却不知其二还是能够完美隐藏一个人行踪的保护伞；能够制成这奇香的迷迭芝可是生长在极旱之地，每三十年才长成一株，能否入药还尚未可知…这一路赶来，想要不被人发觉，想必公主定是用了许多？若是被将军知道，又当如何？”钏夷话音刚落，只见东久禾子的脸色微变。
东久禾子紧握在衣袖中的拳头，“你这是在威胁我？”不知不觉地提高了音量，甚至用了“我”来称呼自己。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好心奉劝公主一句罢了。既然贵方还愿请我这个曾经备受奴役的丧家之犬回去出谋划策、共商天下之大计，那么焉知不会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在下一些小小的建议吧？”钏夷一边摆着手一边踱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东久禾子在河畔气得跺脚，涨红了脸色，不得不高声叫道：“好，牧野，你够绝情！我就告诉你这找到‘璇玑图’的秘密，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欠！”
钏夷的脚步不出意料地顿了下来，心中有些苦涩，口腔中涌入一丝腥咸的味道。有些自嘲地自言自语，“禾子，我们终究是到了这一步么？请原谅我，我现在只是车虞国的策士，是珩逸将军给了我第二次活着的机会，我不能背叛他，更不能背叛整个车虞国！禾子，我们回不去了…如此这般也是好的，就让我在你的心中做一个卑鄙狡猾的小人吧，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东久禾子久久未能听见钏夷的回复，便以为是他默许了自己的条件，心下有些难过却不能食言。
“据说‘璇玑图’每隔一百年便会因‘天怒’而重见天日一次。所谓‘天怒’，是谓惩戒有悖天理人伦之事而产生的天灾人祸；而‘璇玑图’正是那梵天上的圣物，是以用来降世普度众生的，其威力之强大是我们凡人难以估量的，所以才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宝。日前，占星师过世前曾告诉我，她在星术上看到西南的星宿有异象升起，那异象所构成的图腾正是‘璇玑图’的纹路，而我国的西南方正是你们车虞国的领土。虽然我现在还并不知晓哥哥前来讨伐的真正目的，但‘璇玑图’我是志在必得的！倘若哥哥也是这个意思，那就不要怪我不念骨肉之情了！”东久禾子的眼中划过一丝狠厉，随即又恢复原样。
“牧野，这样的国家你还要继续维护是吗？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你们那位皇帝，如果不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触动了‘天怒’，恐怕我终其一生都不悔机会见识这足以撼动星辰之力、扭转乾坤的神器。哦对了，刚刚忘记说，这‘天怒’只针对帝王之家而已。你不如就再多考虑一下，来做我方的策士，本公主绝不会有所亏待你的。”东久禾子把玩着自己的发丝，就像个寻常人家未出阁的垂髫小儿般悠哉，却吐出了让钏夷内心再也无法平静的真相。
不知为什么，钏夷张了张口却未能发出一个音节，心中莫名的相信了东久禾子的话。此时此刻钏夷的内心无疑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更是有些喜忧参半，自己虽未在朝中兼任一官半职，多年来也是乐得清闲自在，只是在珩逸需要自己的时候出力报恩就够了。对于“璇玑图”这件宝物，要说从未惦记是不可能的，但突然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实在是难以平复。对于那位仙逝的占星师自己在幼时是有所耳闻的，如果真如她所说，“天怒”又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就算没有这一战，车虞国在未来几年中，都必定难以太平，介时，又不知该是何种炼狱悲秋了。
钏夷想到这里，猛地抬起脚向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背影在东久禾子看来，十分狼狈，但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东久禾子抬头看了看天空，已有些微光。一个闪身便回到了花轿的一旁，抬手示意轿夫压轿，动作十分优雅而轻柔地坐进了来时的喜轿。“我们走吧，听说茗城的倾仙阁是个好地方！”
喜轿被四平八稳的抬了起来，一行人随着飘散的异香和诡异的笛音，渐渐走出弥漫着晨雾的苍梧河畔。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随着那河水，冲散在时光中。
“主人，接下来我们去哪？”一个带着半边面具另一侧眼角带疤的男子向身边的人屈膝跪地，而他所跪拜的人的脸正是之前东久禾子口中已经去世了的占星师。
那被称作主人的“占星师”一把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兀妄，好戏才刚刚开始不是么？你说，奚仲甯是不是都还不知道他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希望就要破灭了？我还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和六百年前一样痛不欲生的样子呢，那样的皮囊一定很好看，对吗？等到那一天，我一定会亲手将那张面皮割下来，喔，对，还应该拿去给他誓死都要保护的璇玑看看…”顾羲琰的眼中燃烧着红色的火焰，像是地狱走出来的恶魔。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最牢不可破的地方，那一定是顾羲琰的心。
“倾仙阁！”话音刚落，二人便消失在云雾笼罩的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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