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无言
陶大夫又单独给凤哥儿调整了方子，临走时，说道，“若是这一夜没有再增多，四奶奶就不必再忧心，我明天一早过来。”
凤哥儿这时已经重新入睡，杜乳娘不敢放，一直抱着，傅沉烟怜她连日辛苦，接过来自己抱，让她先去吃些东西，准备夜里照顾。
这时薛妈妈一脸怒容的进来，见凤哥儿在睡，生生压住嘴边的话，傅沉烟会意，只好先放下凤哥儿，与她同到大厅。
杏花刚好从承麒的卧室出来，轻轻向她点个头，意思是，麒哥儿也睡了。
傅沉烟心想，这两人就算不睡一起，作息时间也总是不差上下。
薛妈妈道，“师乳娘不肯走，任我怎么说，都不走。”
杏花柳眉一扬要动怒，被傅沉烟制止。
傅沉烟心情复杂，自己从小到大，身边没少人服侍，还从没有主动赶走过谁，这师乳娘算是头一份。
傅沉烟对乳娘这个角色十分看中，既然自己的孩子吃了人家的奶长大，这养育之恩也是天高地厚，孩子要感恩，她也要感恩，将来养老送终是必定的，这期间也绝不能亏待。
自从三个乳娘进府，傅沉烟自认优待有加，衣食住行无不精良，考虑到乳娘年纪都是二、三十的大好年华，以己度人，正是穿衣打扮爱漂亮的年纪，首饰花样也没短缺，样样尽心。
江乳娘和杜乳娘倒是没话说，唯有这师乳娘，傅沉烟觉得如鲠在喉，每每觉得她言词粗俗，又想到她原本不会识字读书，不该苛责；每每觉得她对待凤哥儿过于宠溺、狂热，又想到她失子之痛，默默原谅，可是，当所有的零碎积累起来，与无知妄为害得凤哥儿毒性加重这件事滚到一起时，就再难容忍了。
“我去看看。”傅沉烟径直往后院去，心中再不满，毕竟奶了孩子近两个月，最好是好聚好散，盛重送出。
乳娘虽然一般都与哥儿住在一起，直到三五岁后才分开，但傅沉烟还是额外准备了休息的屋子，家具被褥、盆栽鲜花无一不妥帖。
师乳娘就坐在床沿哭哭啼啼，看见傅沉烟进来也不行礼，哭得越发大声，“四奶奶这个时候赶我走，不是存心要我的命吗？”
一张口说“要命”，傅沉烟吃惊，“这话怎么说？”
师乳娘哭道，“我拿凤哥儿当自己亲儿子一样奶，我虽然没生凤哥儿，但凤哥儿喝了我两个月的奶，也算是我的儿子，四奶奶要赶我走，不是要逼我母子分离？我原本就没了一个儿子，现在又保不住这个儿子，怎么不是要我的命？我要是没了命……”
“啪”的一声，杏花冲过去给了她一记耳光，然后叉腰骂道，“师乳娘，要不是看在你奶了凤哥儿两口的份上，谁给你这个面子，容得你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住在这珠光宝气的屋子里口出狂言、撒泼撒野！你别以为四奶奶宽厚，就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你在朴景园住了四个月，四奶奶哪一点亏待了你？你自己又成个什么狗屁样？以前你做的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我就不提了，今天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存了歹毒心肠要害凤哥儿？出了这等事，不思量着自己磕头认罪，捂着脸走人，还当的起这个乳娘？敢再说这种没大没小的话，等着我把你身上这身衣裳扒下来，捆了你丢出去吗？”
杏花平时不爱说话，也不爱往人堆里凑，傅沉烟刚进门时，她一天也嘣不出几个字，后来与梅巧有了交情，才肯说几句话，平平淡淡的，不亢不卑，但一旦发起飙来，相当之泼辣，利齿伶牙，配上柳眉杏目，薄唇尖下巴，威风凛凛，气势汹汹，连傅沉烟都甘拜下风。
师乳娘在朴景园习惯了大家都好吃好喝的捧着乳娘，冷不防遭遇杏花一巴掌、一顿骂，顿时懵了，张大嘴巴，半晌没反应过来。
别说师乳娘，连傅沉烟和薛妈妈都叹为观止。
半刻钟后，师乳娘在余音绕梁的骂声中回过魂来，虽然在朴景园过得春风如意，但以前在村野生活，什么腌臜人没见过、什么腌臜话没听过？怎么就怕了这个？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床板大骂，“小婊子，你是什么东西？我是哥儿的乳娘，乳娘也是娘！你就是个贱丫头！贱奴婢！你还敢骂到我的头上了？四奶奶，你要是不为我做主，我就一直哭到凤哥儿长大！你要是再赶我走，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床板上！让京城的人都看看四奶奶的贤淑宽厚！让凤哥儿长大后自己来给我平冤！”
敢拿凤哥儿说事！
寒意从傅沉烟的骨子里往外冒，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直接把她冻成个冰人，而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辱和薄怒绞成一柄利刃，被攥在手中，下一瞬间，她就会不顾一切的扑过去，她不想要什么贤淑和端庄，要亲自把眼前这个无耻的人打一顿。
薛妈妈一把抱住了她。
与此同时，杏花已经左右开弓，把一边拍得床板咚咚响、一边破口大骂的师乳娘打得眼冒金星，连嚎哭都忘了。
有个人影闪身进来，把傅沉烟搂在怀里。
“我先送你回屋休息。”
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让傅沉烟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原来心志这么脆弱，被人一激就乱了分寸，差点以四奶奶的身份与一个乳娘打成一团，实在惭愧。
她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刚想冷静与把师乳娘喝斥回去，已经被贺景梧强行带走。
“将军，乳娘之事是内宅之事，我去处理吧。”傅沉烟说，她还没时间询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贺景梧将她按在榻上坐好，握住她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在她额前轻轻一啄，沉声道，“不用，我一句话就能解决。”
“……”傅沉烟愕然。
还没问什么话，对方已经出去了。
果然，很快，人又回来了。
“师氏正在收拾包袱，马上就走。”
傅沉烟一愣一愣的，“你说了什么？”
贺景梧冷声道，“我告诉她，现在不走，明天一早就回去给她儿子收尸。”
傅沉烟，“……”
贺景梧怜惜而无奈的注视她，轻轻一叹，柔声解释，“为什么放着现在的筹码不用，偏要赤手空拳被一个泼皮无赖要挟？把自己气成这样，傻不傻？”
傅沉烟脑子成浆糊，舌头也打了结，“怎么忍心拿她儿子……”
“你连提一提她儿子都不忍心，她却忍心伤你儿子！”贺景梧面冷声冷，“沉烟，我若这般轻易被人掣肘，早已坟头草木成荫。”
傅沉烟一个冷颤，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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