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雪
东华国文嘉十五年十月中旬,午时刚过,太阳的温暖尚在人们闲适的笑容里翻滚,金色的光点在孩子们娇嫩的指尖跳跃,都城附近突然飘起了轻盈洁白的雪花。
天空仍然湛蓝,阳光依然灿烂,洁白的雪花自成一景,纷纷扬扬飘落。
都城沸腾了:见过太阳雨,可太阳雪?从未听说过。
孩子们尖叫着欢腾着,躲避着爹娘,不愿穿上厚重棉衣;
学子们呼朋结伴,襟带飘飞,摆了酒磨了墨,期冀能为此奇景留下佳句传世。
这是东华有史以来最早的一场雪,也是最大的初雪。
官道上小半个时辰已经变成白茫茫一片,太阳早就没了影儿,天地间洁净无尘,如婴孩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
离官道不远的一处浅坑,白雪覆盖下,微微隆起一小堆,仿佛调皮孩子刚推拢来准备堆雪人一般。
雪堆动了动,一个软乎乎的小女孩迷茫地坐起身来,抖落一地雪花。
痛彻心扉的感觉还在,可她很明白,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摸摸小脸,看看小胖手,是,还是当年圆润的宁宝昕,可她的心态已经变了。
抬头望向浅坑边缘。
这个坑也是妙,恰恰比她的个子高一头,一个手短腿短不足五岁的娇怯怯小姑娘,真的无法脱身。
她苦笑着低头,她想起来了。
祖母带他们去安国寺敬香,回来途中,嫡三房的两个死丫头骗她到这边方便,本想捉弄她扔下她,无意间看见这个坑,便把她推了下来。
年纪小哪里能明白这背后的关窍,长大了落入屈辱境地,有的是时间把过去那一幕幕反复咀嚼。
有心人一步步安排,让她落了单,回家重病一场。
宁家嫡房,就是这么任意作践庶房,知道他们不能反抗。
那时候,可没有下雪,难道因为她回来得诡异,老天爷怜惜她,降下瑞雪,让整个世界干干净净地迎接她的回归?
她大笑出声,酸涩的感觉在心底回荡。
深深的屈辱刻骨的恨撕裂着她的心,她带着地狱生生不息的复仇烈火,势必席卷整个宁家。
要痛,那就一起痛吧,一起焚烧成灰!
眼泪在笑声中滑落,想哭,那就哭吧,忍了一世,她只准自己哭这一次!
她给自己卸了“枷锁”,趴伏在地,嚎啕大哭。
爹啊,你是庶出,将奴性刻在了灵魂里,愚忠愚孝,为嫡房生,为嫡房死,何其愚昧!
娘啊,你为庶房媳妇,你以夫为天,将服从放在心里,陪爹付出,陪爹委屈,陪爹为嫡房死,何其无辜!
可是,更无辜、更委屈的,是你们的孩子啊!
生在庶房,不能选择。
从小被教导不争不抢、敬重嫡房也无怨无悔。
可都是鲜活的生命,庶房子女难道没有活下去的权力?!
既不许活,那就别生,但凡妾侍全部灌下绝子汤药。
不,哪能呢?!
那样就无法用庶房来成全嫡妻的贤良,所以庶房子女就是嫡母的“出气筒”。
爹啊,你说宁家一脉相承,就算你们不在,我们必然也能得到照顾,出嫁后家族就是我们的娘家,有家族可靠,无人敢欺。
可是,爹在、娘在、娘家在,爹走、娘去,我们就再也没有家、没有娘家了!
爹啊,娘啊,女儿苦啊!女儿委屈啊!
宁宝昕一边哭一边数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会纵容爹娘再这般无为,她要为自己和哥哥、弟弟拼出一条活路来。
“喂,喂!”
头顶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吓得宝昕打跌,嚎哭的声音卡在喉间,抽噎着。
循声望去,竟然是个俊俏的半大小子在说话,头上戴着兜帽,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
“你……咯儿……叫我?”宝昕抽噎着,胸口一阵疼痛,不由抬手轻轻捶了捶。
小子不耐烦了,深黑的眼带着几丝凉意:“不叫你叫鬼啊?鬼哭狼嚎的,可吓人了。坐雪堆里不冷吗?”
宁宝昕听到“冷”字,激灵灵打了个颤,激动悲愤的情绪缓了下来。
“我被嫡房姐妹推下来的。”
“呃,是这样?你好笨。”
小子居然嘲笑她?宁宝昕气呼呼地噘嘴,一般人听到这话不是该说动手的人坏吗?
“哈哈。”小子将披风的兜帽取下:“家丑不可外扬,你说出来真的好吗?”
“不可外扬?我为她们塑金身,他们也成不了佛祖,不如好心替她们指出错误,也许还有重塑品格的机会。”
小子愕然,蹙眉思索,宝昕却差点咬了舌尖,真想拍自己一巴掌。
记住,切记,现在还不到五岁,是小宝昕,哪儿来的那么多道理!
“唔,第一次听人这般说。要我拉你上来吗?”
小子态度好了很多,两手抱臂,等着宝昕的回答。
“谢谢,我想上去。”
“叫声哥哥听听,哥哥拉你上来。”
宝昕转头撇嘴翻了个白眼,暗骂“登徒子”,若不是因为衣裳单薄不抗寒,一定不求他。
转回来面带微笑,露出一口小米牙:“小哥哥,请你救救我,谢谢哦。”
小子面色微僵,莫名耳尖发烫,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蹲下身伸出手:“来吧。”
宝昕将小胖手伸出去让他抓住,感觉小子的手心有些粗砺,暗自揣测他是这附近农庄的?
小子力气不小,微微使劲就把宝昕拽了出来:“小胖妞。”
宝昕的手软绵绵肉乎乎的,手感非常好,小子放开她的手,手指还捻了捻。
宝昕行了个福礼:“谢谢小哥哥。”
“不用。要一起回城吗?”
“好哒。”宝昕装萌,五岁孩子就该这样吧?
找找感觉,会比较像的。
跟在他身后走到官道上,一匹黑骏的高头大马吸引了宝昕的全部视线。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神骏的马,那双眼湿漉漉的,让人心变得暖暖的。
“小哥哥,我们骑马回去吗?”
宝昕一脸神往的样子,小子嘴角勾了勾:“你骑,我替你牵马。唐斗,缰绳给我。”
宝昕这才发现黑马前面的另一个小子,正委屈地看着他们。
宝昕很不好意思,连忙行礼:“对不起哦,这个哥哥,你太矮,我没看见。”
唐斗被小姑娘嫌弃,很没面子,又看见自家爷阴冷的神情,恨不得一头撞在马身上。
爷,有事您吩咐,别用杀人的目光凌迟小的,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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