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抑郁症 捉虫
此后数日，郑元弘没有再叫过她。
贺彦明因为上次逃跑未遂，精神头大不如往日，而且老被冯主任等人强拉着打牌，没多少时间跟她闲聊。
蒋婵每日作息以及活动非常固定，起床之后背《业务洽谈》，饭后到大教室上课打笔记；接着再回来吃午饭，午休之后去上下午课，回来之后偶尔做点小游戏；接着吃晚饭，列市场名单和学习电话邀约技巧，被催着给亲朋好友打电话。
她被催得扛不过，给一个许久不见的初中同学打了电话，但只联络感情，只字不提邀约的事。
因为郑元弘的缘故，叶琴和冯主任不敢多要求，讪讪地笑，“先联络感情也好，一下子邀约也太突兀了。”
日子十分无聊，不过两三天的光景，蒋婵却感到像过了两三个月。
在这里，时间就像就像一台干巴巴的缓动的磨盘，一点点将你的精气神和思考能力全数碾碎。
传销，虽然不注重折磨肉体，一般也不会要人性命，但拘禁的是人的精神，摧毁的是正常的思考能力，用封闭的环境、填鸭式的教学和单调的生活方式将活生生的人灌输成死心塌地的“信徒”，为他们驱使。
所以很多被骗入传销的人在被解救出来之后，往往又主动返回那个环境，因为他们已不能适应外界的生活，离不开那个群体。
贺帅哥又一次说对了，不能再呆下去了，必须尽快逃出去！不然要么等着被洗脑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要么在这种没有一口新鲜空气的环境里发疯。
她正绞尽脑汁想逃出去的办法，这时翠翠和一个陌生女人到501室探望。她和翠翠很久没见了，因为主任们认定她不老实，怕她拐走翠翠，所以不许翠翠跟她接近。
今天翠翠能来看望她，据说央求了许多次。
翠翠和平日没多少变化，眼睛里依旧很清很纯。
有时候，人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对于翠翠而言，在这里跟在学校没多大区别，反正都是吃饭上课努力学习，老师教什么她就听什么，认真打笔记，不质疑也不苦恼。
陌生女人跟叶琴认识，当初还是她发展叶琴进入行业，是叶琴的推荐人。师傅和弟子见面自然一阵激动与欣喜，两人拉着手坐在客厅聊天，聊最近的成绩聊行业的前景，亲密无间。
蒋婵想，如果有天她被洗脑了，大厅中的两个女人或许便是翠翠和她的未来。想到这点，她不由心上一跳，浑身恶寒。
翠翠觉察到了，忙问，“身体不舒服吗？”
蒋婵不好对她解释，闷声扯着谎，“还好。可能是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有点感冒。”
翠翠有些沮丧，“你也感冒了？”
也？
翠翠又道，“元弘哥也感冒了，吃了两三天的药了。”
蒋婵：“……”
翠翠说着便起身，“要不我到他办公室给你拿一盒？元弘哥买了好几盒呢。”
蒋婵拦下她，“不用了，只是轻微感冒而已。是药三分毒，少吃为好。”
翠翠听话地又坐回来，像个性情乖顺的妹妹。
一时没多少话聊，两人安静地坐了片刻。
中午将到，万玉颖、王丽等人到外面做饭。
卧室中只她们两人。
翠翠又坐过来一些，用手掩着口，小声分享心事，“元弘哥最近心情不好，脸色很沉，而且老发脾气，昨天当着范总的面就把茶杯给摔了，差点闹出事情。”她满目担忧，“他以前不这样的。”
蒋婵没说话。郑元弘发起疯有多可怕，她亲眼见过的。
翠翠揉了一下眼睛，委屈得想哭，“元弘哥不知到底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昨天还骂我笨。”她垂下头，低声又道，，“我是很笨，我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他一章章辅导我功课，我根本考不上大学。但自小到大，他从没说过我笨，昨天是第一次。”
蒋婵安慰道，“他一时心情不好胡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翠翠委委屈屈地哭了，“我真的很努力了，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就算做不上经理至少想做到组长、主任级别。但他不许我打电话，也不让学习，上次我叫你过来，还被他吼了一顿，说我是乱来。”
她擦一把泪，“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越努力却惹他不高兴。”
蒋婵像郑元弘一般头疼。
这本来就是个巨大的骗局，如果做出成绩无异于助纣为虐。但身在行业之中，很多话不便明说，只能自己领会。
偏偏翠翠很笨，又轻易相信别人，看不透里面的门道。
郑元弘自然苦恼，不高兴。
蒋婵想了想，胡乱找了个借口，“郑总不希望你辛苦罢了。翠翠，你不用打电话，也不用列市场名单，总之什么都别努力。”
翠翠吃了一惊，“不努力怎么行？元弘哥说过的，如果想要有未来，必须先努力付出。”
外面的人已准备好午饭，探头过来喊她们。
蒋婵不便多说，拍了拍她的手，“听我的话，什么都别做。郑总养得起你，他不想看到你辛苦。”
翠翠脸红了，“真的吗？”
“真的。”
翠翠和陌生女人留下来一同吃了午饭。翠翠得了蒋婵的开解和指导重又欢喜起来，将自己碗里的两片肉全夹给了蒋婵。
蒋婵心中一阵难受，如果能成功离开，一定要把翠翠也救出去。
想到翠翠的事，蒋婵又困惑了，郑元弘既然不希望翠翠加入行业骗人，为什么要骗翠翠过来，又为什么不送翠翠走呢？
午饭之后，大家又拉了会儿家常。
翠翠临离开时，轻轻恳求，“蒋婵，你懂得多，帮忙劝一劝元弘哥好不好？我太笨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目光清亮如水，带着期待带着哀求。
蒋婵只好点头。
一想到要见郑元弘……
蒋婵不由心中发怵。那天他伸手卡住她的脖子，差点把她掐得背过气，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郑总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要预约。
她的手机被没收了，冯主任帮忙打电话，说蒋美女有点事情想找郑总聊一聊。
郑元弘拒绝了，回答说工作忙没有时间。
她从旁听到，从冯主任手中拿过来手机，“今天没时间，明天呢，后天呢？”
听筒中，郑元弘声音冷漠，“没时间就是没时间。”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她愣住。
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郑总不给你面子了。”贺彦明一边打牌，一边笑着看过来，“蒋美女别担心，贺主任罩着你。”
她把手机还给冯主任，心口有些闷。
贺彦明正要撒开牌过来陪聊，但他手气好，连赢了好几把，众人拉着不许他走。
她见此，也不再等贺彦明，由叶琴和朱贵跟着下楼到小区中散散心。
这些日子，蒋婵表现得很配合，且又认购了一份产品。传销分子对她的看管不像以前那么严格了，她偶尔也能到楼下走一走，透一透气。
只是叶琴和朱贵仍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穿过小区，经过卫生所门口，又绕向那方池塘。她看到愈发碧绿的如盖荷叶时，恍然意识到这不是去他办公室的路吗？
今日阴天，阳光不盛。
但空气格外沉闷，令人感到压抑。
朱贵身子胖，易热易累，指着尽头的林木掩映着的六角小凉亭道，“蒋美女，我们到那里坐一坐吧。”
蒋婵到了凉亭边，看清凉亭中的人，转身便要走。
谁知叶琴和朱贵殷勤，恭敬地打了声招呼，“郑总好。”
郑元弘睁开眼睛，看见了三人。
她走不掉，只得也跟着鞠躬，“郑总好。”
郑元弘侧身坐在凉亭中，单腿曲起，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石护栏上，胳膊压着西装外套，头枕着胳膊正在小憩。他刚醒来，眼里带着一丝惺忪，比平日少了一分阴沉，多了一分懒散。
叶琴对这位年轻的领导又尊敬又崇拜，“郑总怎么不回房休息？小心着凉。”
郑元弘应了一声，没有回答。
朱贵揣摩着领导的心思，推了蒋婵一把，“蒋美女，你不是有事找郑总吗？”
蒋婵；“唔……”
郑元弘这才转眼看她，轻轻按着额头，“有事吗？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有时间在凉亭午休，却没时间见她。她又不是笨翠翠，自然能意会到对方委婉的拒绝，“没什么事，我先……”
扭头望去，却见朱贵拉着叶琴已远远退开。
“……”
她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半晌，硬着头皮道，“听翠翠说你最近心情好像也不大好。如果有什么事情，别闷在心里，最好找个人说一说。”
郑元弘冷淡道，“翠翠让你来劝我的？”
“……是。”
郑元弘愈发冷淡，“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她站在那里没动。
郑元弘似等得不耐，拎起搭在护栏上的西装外套便要先走。
“叮当当”一阵响动，一瓶药从西装内侧兜中坠出来，一路滚出凉亭，停在她的脚前。
蒋婵弯腰捡起，正要递给他，低头间看见药盖的印字，不由怔住。
郑元弘肩扛着西装走出凉亭，平静地伸出手，等她送还回来。
她攥着药瓶的手有点抖，“什么药？”
“感冒药。”
她很像拿药砸他脸上，“阿米替林是感冒药？”
“是。”
郑元弘两指捏住药盖，从她手中抽出来，塞到兜里径自走过去。
她喊了一声，“郑元弘……”
他微顿脚步。
她又道，“你当我和翠翠一样好骗？”
阿米替林，三环类抗抑郁药。
在被小学时那段记忆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日子里，她也曾经背着爸妈偷偷服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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