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燕归北棠·壹
一轮清冷圆月孤悬与平静海面上，月明星稀，疏朗无风。
漆黑海面上一艘巨轮匀速航行着，其上亮如白昼，漆柱高达三丈，金砖为底玉石作门，笙歌靡靡，极尽奢华。
船身内室中，一黑色锦袍年轻男子单膝跪地，对软榻上那听曲饮酒之人道:“秉王爷，属下费尽心思仍无法令那巨蚌自行打开，不知……是否需要以蛮力破之？”
燕归斜倚于软榻之上，一身绯色蜀锦长袍松松垮垮，精致锁骨若隐若现，一双潋滟桃花眼三分多情七分慵懒，莹润若玉石的肌肤，水红色薄唇，貌美胜似女子却不显阴柔。
闻言，只举杯自斟，淡淡道:“那便放了吧，无需造杀孽。”
话落，黑袍男子不可置信地抬头道:“但那蚌壳内之物……”
“我本就回天乏术，何必连累无辜之物性命？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请王爷三思！这鲛人泪实属天方夜谭，唯有关海珍珠可以一试，您……”黑袍男子似还要劝谏，但被燕归轻飘飘一眼扫过后，只得不甘领命退下。
珠帘内看不清面目的美人轻柔歌声未停，燕归眸子却渐冷。
“退下。”
他重重将手中精致琉璃酒杯摔碎在地上，语气却无波无澜。
价值连城的琼浆玉液倾洒了一地，美人慌张告退，燕归修长手指轻抚上自己的脸庞，唇角勾起嘲讽一笑:“这就是你想要的么，皇兄？”
而屋外甲板上，从房内退出的黑色锦袍男子指挥着几个黑色劲装男子，合力将船尾吊着的巨大白色蚌壳沉入海中。
巨蚌入水发出巨大的响声，接着很快消失不见，他回首望着船正中燕归所在的内室，眸中闪过深深的忧虑之色。
·
夜色深沉，月升中天。
深海浮现出点点荧光，如一尾尾灵活的小鱼彼此追逐着升上海面，漂浮于空中如同成群结队的萤火虫，甚至点亮了半个夜空。
海面上忽然起风了。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空灵的歌声。
轻柔的歌声雌雄莫辨，如深海云雀般清冷，又若深山碧鸟般若隐若现，时高时低，无处不在。
歌声像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抚过巨轮上每一个人的脸庞，轮值的掌舵者眼皮渐阖，守夜的侍卫身子沿着墙壁滑落在地上，对镜自怜的美人卧倒于梳妆台上。
无人执掌的巨轮停在了海面上，其上一片死寂，只余无字歌幽幽飘荡。
而卧房中，眉头紧锁的燕归陡然从噩梦中惊醒。
歌声未停，仍旧时隐时现空灵婉转，如烟雨空濛。
燕归仰卧于雕花大床之上，盯着天花板的眼神残暴而嗜血，却在歌声的安慰下渐渐归于平静。
他起身披上雪白大氅，轻声唤道:“追云。”
“属下在！”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追云听到主子的呼唤，条件反射地应答一声，随即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仰卧于内室的房梁之上，显然方才陷入了深沉梦境。
他猛地从房梁上坐起，运起轻功一跃而下，跪在燕归面前:“追云作为暗卫，竟不顾主子安危入睡，实在是办事不力，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嘘……”
燕归竖起纤长食指置于唇上，闭眼听着那空灵歌声，唇角竟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
他轻声道:“别说话，仔细听。”
追云自醒来后太过紧张自责，满心满眼都是羞对于燕归的愧疚，未曾分出心神注意周围情况，经燕归如此提醒后，他这才拿出一丝心神注意外界。
一听之下，顿时大惊失色:“主子，这……这这是何……何物在这海上作怪？方才属下入睡前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吟唱，歌声入耳便无法抑制住睡意，直到人事不知！属下还以为是自身错觉，没曾想竟是确有其事，这……这……海上为何会有夜半歌声？万一来者不善，该如何是好？”
“本王倒是觉得此物应无恶意，你若是仍旧想睡，便睡一会吧，本王出去会会它。”
燕归神色自若，似乎对这海上的夜半歌声没有半点惊奇害怕，说着，就往甲板上走去。
歌声还在继续，但却倏地转了调子，由空灵轻柔变得诡异阴森。
燕归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依旧从容向外走去。
追云吓得两股战战，却不敢放任燕归一人去甲板上会那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赶紧将在暗处睡得人事不知的逐月叫醒。
“追云？”
逐月睡得迷迷糊糊，看清面前之人是追云后，竟然还揉了揉眼睛。
追云心急如焚道:“海上出现了邪祟，主子有危险！”
“什么危险？主子在哪？我刚才怎么睡着了？这是什么声音？”
一听燕归有危险，逐月立刻清醒了过来，却又被诡异的歌声吓懵了。
追云怕时间拖久了燕归会出现意外，丢下一句“你赶紧把船上的人都叫醒！”就赶紧飞身出去甲板上找燕归了。
但一来到甲板上，他就瞬间什么都忘了。
追云的身体呈现出一个瞬间定格的诡异形态，他如一尊静止的雕像般，望着眼前的景象久久无法动弹，绝美震撼的画面在他瞳孔内无限放大。
漫天流萤若星火燎原点燃着整个海面，视野内满是深蓝色的荧光妖娆飘荡，浩渺无垠的星空中那一轮巨大的明月向深海中某处投下朦胧的光柱，而就在那光柱中缓缓升起一只雪白巨蚌。
雪白巨蚌的蚌壳缓缓张开，他们寻觅的那歌声正从那巨蚌壳内轻缓流泄而出。
逐月已经将船上之人全部叫醒，他见追云一直堵着从舱内上到甲板的入口一动不动，误以为燕归出了事，着急一拍追云的肩膀道:“出了何事？主子在哪？你为何一动不动？是不是……”
他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因为他透过追云的脑袋与墙壁间的缝隙看到了他穷尽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绝景。
巨蚌缓缓打开，从里面露出一个纤细柔美的身影。
小小的紧抱双膝蜷成一团，脸深埋在膝间无法窥见，银色的及臀长发泛着润泽流光，身着纱质湛蓝色长裙，手臂处的肌肤白莹润如玉。
但最引人瞩目的是，隐约从她手臂下露出来的，不是属于人的双腿，却是一条，金色鱼尾。
漫天萤火如溪流入海般向她汇去，她的金色鱼尾泛着圣洁而无暇的微光。
这正是他们苦寻不得的鲛人。
逐月也和追云一样看呆了。
而燕归只着中衣站在船头，披着雪白大氅，微风吹动他未束的长发，分明脸庞妖魅，通身气质却在这星光画卷中如同谪仙。
弥婳感觉自己睡个觉都睡不安稳，似乎有人一直紧贴着她于耳边吟唱一首无字歌曲，于是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祭司，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我睡觉时不要打搅我么？”
祭司有些尴尬的小奶音在弥婳识海中响起:“宿……宿主，我好像……稍微出了一点小错……我们好像……被传送到一个陌生的小世界来了……”
什么？！
弥婳如遭雷劈，彻底失去了睡意。
巨蚌内的少女猛地睁开了双眼，双眸湛蓝如大海般一望不见底。
右眼下一滴泪痣，鲜红。
·
“……你是不是活腻了？”
弥婳在经过短暂的大脑当机后终于恢复了冷静，在识海阴测测地质问祭司道。
祭司做错了事，只能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宿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弥婳也不可能真的杀了祭司，再生气也只能忍着:“对不起这种没有任何用处的话就不要重复这么多遍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回去？”
她虽然醒来了，但还维持着醒时抱膝埋头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毕竟她现在还不知道她魂穿的这具身体正面对着什么情况，若是冒冒失失地活动，怕是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祭司见她没有真的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现在魂穿的这具身体叫北棠，身份是这个小世界的唯一一条鲛人，今天是你的成年期，而在你睡着的时候在你耳边吟唱的是这个世界的天地大妖——关海，吟唱的内容是赐予你关海的眷顾与守护。关于能不能回去这个问题……咳咳，系统在传送过来的时候出了点bug，所以短时间内应该都回不去了……而你现在要面对的情况呢，就有点复杂了。”
它吞了吞并不存在的口水，同情弥婳道:“恭喜宿主，中大奖啦～真正的北棠在你来之前在巨蚌中睡着窒息死了，而巨蚌又被神嘉王朝的信陵王捕捉到了。信陵王将你放生不久，你魂穿过来导致身体复活，于是立刻就成年了，所以你的成年礼全过程都被他们看见啦！！全过程！！一船的人！！保证无遗漏哦！！”
弥婳发誓，她从来没有觉得祭司这么欠揍过，这幸灾乐祸的气息已经快突破祭司的声音凝结成实体了！
祭司向来被弥婳压迫惯了，今天好不容易看她倒霉一次，所以尽管知道这样做不对，它还是忍不住再补一刀:“宿主，你现在还在接受月华和关海的滋养中，会在天上很拉风的悬浮一会儿。但是，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掉下去的！！因为鲛人在接受大量滋养后会极其疲倦，到时候你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逃生啦～正好这个信陵王需要你的眼泪，暂时不会杀你的，我看你就别挣扎了，从了他吧！”
弥婳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在跳，她实在是忍不住要问候一下祭司并不存在的母亲:“你TM到底在幸灾乐祸些什么？！这种局面是谁造成的？！若不是你出错把我投放入小世界，我能面对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吗？！还有，什么叫别挣扎了，我若是被他取完眼泪就打包送给那些狗皇帝、酒肉大臣、猥琐巨贾什么的怎么办？！就算我身体上力有不逮只能暂时从了他，我也绝不能失去了自由知道么！！”
祭司一看弥婳真的生气了，顿时不敢作声，留她自己思考对策。
弥婳虽然生气，但却没有真的失去冷静。
既来之则安之，她现在只能装睡一动不动，然后再等着自己毫无防护措施地摔下去。
呵！她真想苦笑！
一条向来活在志怪小说中的鲛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可想而知现在下面那些人心中的震惊。
若没有高位者下令封锁消息，她能肯定关海出现鲛人之事必会迅速传遍天下。
届时，她这条唯一的鲛人势必会被卷入更加复杂的权力漩涡中，被当作宝物送来送去，那么她的逃离定会比登天还要难。
所以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抱住一条粗大腿——现场地位最高者信陵王。
她待会儿能不能告诉信陵王她其实是仙女，所以可以在天上飞，然后再说她与他有一世姻缘所以才故意摔下来引起他的注意？！
还是算了，如此幼稚且油腻的方法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莫名其妙被传送过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拥有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新身份，面对着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这新的一天，还真是莫名其妙！
弥婳冷笑着想，这个小世界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不把这个世界的水搅得混一点，都对不起她一大把年纪还即将要从天上摔到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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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萤火终于全部汇入她的身体，弥婳的身体在空中摇摇欲坠，接着就毫无预兆地从天上掉了下来。
追云逐月和其他船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还以为如此这么威风堂堂的出场方式必然配有一个完美的结尾，但现实给了他们一记狠狠的耳光。
燕归自始至终淡定如初，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桃花眼中莫测神色:“孤云，繁星，把人给我捞上来。”
两个黑衣黑裤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单膝跪地应一声“是”，就跳入海中朝弥婳方才坠落的地方游去。
不知为何，看着自家主子面无表情的侧脸，追云却觉得主子此刻的心情比之他听曲喝酒，露出笑容时更好。
主子的心思果然最是难测啊……
追云想。
黑匣子:既然能把我从那梦中唤醒，
不论是何物，
留着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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