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刻羽流徵·壹
安特尔斯。
假日广场的许愿池旁,成群的白鸽拍打着翅膀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时不时踱步到喷泉池旁的人们脚下,然后再扭着身子走开。
今晨的许愿池旁似乎格外安静。
卖氢气球的小贩没有大声兜售,前来游玩的游客也没有大声喧哗,牵着孩子的本地人教导孩子们要保持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站在鸽群中央的那个女孩。
多么美丽的一道风景线。
一袭宽松棉麻白裙,素净的白色平底鞋。
细白的小臂,纤长的颈,披肩黑发柔顺地别在耳后。
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在阳光照射下可以隐约看到青色的脉络。
巴掌大清瘦的瓜子脸,淡色的薄唇噙着一抹柔和羞涩的微笑。
她秀挺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
纤细左手拿着一根疑似拐杖的金属棍。
她脚边趴伏着一条健壮漂亮的金色大型犬。
她喂食鸽子的动作轻柔而优雅,还隐约透露着一丝小心翼翼。
她是一位盲人。
“妈咪,为什么今天我不能够大声地笑呢?”
许愿池边,一个粉雕玉琢的金发男孩仰头向牵着他的女人问道。
“因为啊,在我们每个人的世界里,都有一扇窗户通往外界,但是有一天,大姐姐的这扇窗被上帝蒙住了。所以大姐姐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听一听外面的声音,如果Andrew还一直大声吵闹的话,姐姐就连窗户外的声音也听不清楚了。”
牵着他的女人温柔地答道。
“大姐姐真可怜……为了大姐姐能够听到外面的声音,那么,Andrew今天就暂时不要大声地笑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Andrew对这个穿着白色裙子的黑头发大姐姐很有好感,一想到美丽的大姐姐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也觉得好难过好难过,那么为了大姐姐,他就勉为其难地小声说话吧!
与此同时,鸽群中央,正在喂食鸽子的女孩动作微顿。
但不过瞬息就恢复了正常。
美丽的女孩,善良的路人,一切都如同童话般温馨美好。
但美丽的事物通常也代表着脆弱,所谓的美好时光更是如此。
“嗯……”
就在手里的鸽食快要喂完时,女孩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捂着心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微弓着身子,似乎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有人发现了她的异常,正欲走来询问,女孩已捂着心脏缓缓倒在了地上。
她左手拿着的导盲棍也摔在地上,金属与地面的撞击声打破了维持了半个清晨的寂静。
她戴着的墨镜因摔倒而掉落在一旁,露出她本被遮住的脸。
肌肤如雪,泪痣鲜红。
导盲犬在她身边狂吠着打转,急切的吠声令广场内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异状,人们纷纷围了过来,有人已经拿出了手机呼叫救护车。
一个红发妇人蹲在了女孩身边,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哦!我的上帝!这个可怜的孩子没有呼吸了!”
妇人手有些颤,她又将手探向女孩脖颈大动脉处,片刻后,她的手颤得更加厉害了。
“天啊!她的脉搏也快感觉不到了,这可怎么办呀?!”
人群中有人将手拢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声喊到:“有人会CPR吗?”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应答。
这时,狂吠着的导盲犬突然停止了原地打转,径直奔向围成一个圈的人群。
众人怕它会突然暴起伤人,纷纷后退避让,很快在拥挤人群中空出一条道路。
而在层层分开的人群尽头处,出现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
健硕的导盲犬径直朝他奔去,这少年却不慌不乱不闪不避,只是站在原地垂眸静静看向朝自己奔来的导盲犬。
芝兰玉树,风标秀举,尽管只着简单白衣黑裤,浑身气度已有端华高古之风。
导盲犬跑到这白衣美少年腿边,似是想叼住他的裤腿,却又不敢下口,只能焦急地绕着他的腿来回打转,尾巴讨好地左右甩动着。
美少年唇角微勾,若清风朗月,不染纤尘。
“走吧,我跟你去看看你的主人。”
闻言,导盲犬欢快地绕着他转个圈,撒腿朝昏迷的少女跑去。
那位刚才探女孩脉搏的红发妇人见导盲犬径直从人群外带回一位俊秀雅致的少年,迟疑着向少年问:“难道你会CPR?”
美少年一面卷起衬衫袖子,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一面带着春风化雨般的微笑回道:“晚辈不才,目前正于希尔威德军校就读。”
路人闻言,顿时觉得这谦和有礼少年陡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希尔威德军校,常年居于国际军校排行榜首位,其学员国籍遍布世界,大都具备军政世家背景。且进入希尔威德的学员,多为家族第一顺位继承者,而能走到继承者位置上之人,又有哪一个没有经历过腥风血雨?
这少年气质温润如玉,没想到竟然于希尔威德就读,想来是历尽沧桑归于化境,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话说回来,活生生的希尔威德学员,他们这些普通人,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次在时代广场竟然能有幸和出来体验生活的希尔威德学员接触,还真是走运。
美少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众路人有如实质般的崇拜眼神,他单膝跪在昏迷的女孩旁边,继续用冰雪初融般的温柔语调说:“按照惯例,在做必要的CPR之前,必须先做人工呼吸。”
他纤长手指搭在女孩的脸上,那缱绻神态仿佛在看寻觅已久的恋人。
说着,他缓缓俯下身去。
美少年凉凉的呼吸洒在女孩的脸颊上,两人鼻尖对鼻尖,下一秒双唇就要相贴。
女孩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美少年唇角的弧度愈发深了。
“不对。”
他直起身来,“我倒是忘了,不久前,国际卫生组织已经明例说明,将人工呼吸剔除出必需急救措施。”
“那应该怎么办?”
围观之人被他美色所惑,丝毫不觉得美少年此举拖延了救援时机,反而盯着美少年的脸傻傻地问道。
“首先应先实施胸部按压,若此举无效,再用心前区锤击术。”
美少年温柔耐心答道,始终笑意盈盈,使人如沐春风。
“胸部按压需要脱去病人多余衣物,为尊重病人隐私,请闲杂人等自觉回避。”
路人中的男性一听,立刻自觉退出内圈走到外面去背对着中央,而女性全部挤了进来。
不知道是为了帮忙保护昏迷女孩的隐私,还是为了近距离欣赏美少年。
“现在,开始第一步,胸部按压。”
说着,美少年修长
白皙的双手就朝女孩胸前的衬裙纽扣探去。
就在他的手离女孩的胸口只余一寸时,原本一动不动的女孩突然咳嗽了起来。
“哎呀,活了活了!!”
离得最近的路人一看,立马兴奋大叫起来。
美少年收回手站起身,神色莫测地看咳嗽着的女孩一眼。
他慢条斯理地把卷起的袖子放下,一面温和有礼对路人道:“这位小姐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但等救护车来后,还需要再入院检查一下。我还有事,我的这位……临时病人就拜托各位了。”
说完,美少年就带着始终不变清辉映世的微笑款款离去,熙攘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不时有人对他投去或是敬佩或是迷恋的眼神。
而原地那位“死而复生”的女孩只是小小咳嗽了一阵,却始终未睁眼,似乎仍处在昏迷中。
不一会儿后,救护车赶到,女孩被几位担架工抬上车,导盲犬也被路人联系上的卫生机构暂时接走代养。
见事情已解决,围观的路人纷纷四散而去。
许愿池重新归于寻常,小贩开始大声兜售氢气球,游客三两成群与广场上的雕像合影留念,孩童欢快地相互追逐着大笑不止。
而刚才女孩晕倒的地方,大片鸽群遮住了她掉落在地上的墨镜与导盲棍。
无人看见它们仿若风卷流沙,化作齑粉飘散而去。
微风拂过,地上空无一物,恍若什么也未发生。
·
救护车上。
生命体征测试仪的显示屏上,红线平稳而规律地跳动着,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准备为女孩挂上输液瓶,本应昏迷着气息微弱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
浅灰色的瞳仁在白炽灯照耀下泛着星星点点的水光,仿佛盛着星星般深邃不见底。
她一把将手背上的医用胶带和针头撕开,用带血的右手扣住了离她最近的护士的脖颈。
“亲爱的护士小姐,请把手举起来。”
清脆而柔美的声线,少女语调微冷。
“否则,脖子会立刻和脑袋分家哦。”
护士被吓得不轻,立刻乖乖听话将手举了起来。
少女扣着护士的脖颈从担架床上跳了下来,动作轻盈而优雅,一身再朴素不过的棉麻布裙,却掩不住她贵气天成。
“女士优先,男士也不能落后。现在,轮到你们了,把手举起来。”
她向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的医生与担架工命令道。
医生和担架工见她手上没有武器,并没有听从她的指令举起手来,反而想要扑上前去合力制服她。
“不自量力。”
女孩嗤笑一声,旋身避过攻击,一手仍扣住护士脖颈,另一只手反手一记手刀轻松将一个担架工敲晕过去。
“咚”地一声,担架工重重摔在地上,脸着地。
“啧啧啧,我看着都疼……”
女孩漫不经心道。
“就算给你们一人一把AK47,我收拾起来,也是毫不费力。我对你们并无恶意,只不过要你们乖乖配合罢了。你们说,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呢?”
医生和剩下的担架工被她显露出的强大身手所震慑,不敢再轻举妄动,都乖乖举起了双手。
见此,女孩唇角勾起一抹清冷妩媚微笑。
“很好,现在开始,听从我的指令……”
……
五分钟后。
救护车驶至医院,早早等在大门口的急救人员迅速将车上躺着的戴着呼吸面罩的病人搬上急救床,推向急救室。
只余一位戴着口罩的护士抱着资料和另一位白大褂医生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急救床被推进急救室内,躺着的病人突然将呼吸面罩一把扯下,从床上一跃而起。
“快去救拉德医生!快!他有危险!”
病人着急大喊道,急救门诊内的人都被这“垂死病中惊坐起”吓了一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定睛一看后,不由得都傻眼了。
“瑞贝卡?怎么是你?你怎么成病人了?还有,你说拉德有危险是什么意思?”
一位医生回过神来,狐疑问道。
“别问了,快报警!拉德医生和一个极度危险的女孩在一起,她……”
瑞贝卡情绪激动,跳下急救床奔向前台,拿起座机听筒就要报警。
“瑞贝卡。”
这时,熟悉的声音传来,瑞贝卡惊讶循声望去,只见拉德站在急救室门口,看上去毫发无损。
“她……放我回来了……”
·
“宿主,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医院地下停车场内,亮着的智能感应灯不知被谁关上,紧接着,软糯空灵奶音突然响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格外瘆人。
“不想杀,就不杀。”
少女清脆柔美的声线,透着特有的漫不经心。
“我倒是还没有跟你算账,你一直不愿化为导盲犬配合我,结果今日,那条真导盲犬找来的那个人差点令我的计划失败!”
“对不起宿主……但我堂堂一个系统,怎么能自降身份化为一条狗呢!我也想不到它会突然找人回来救你啊,宿主,你说它不会是开了灵智,要成精吧?”
小奶音弱弱地问道。
“有没有开灵智我不知道,反正智商远胜于你就是了。”
“噌”地一声,停车场内,一辆红色跑车的车前灯被说话的少女开启,明亮的光线驱散了黑暗,映在说话的少女脸上,观其面容,竟与弥婳有八分相似。
“你最好烧烧高香,感谢那个小鬼还算识趣,没有真的对我做些什么。否则,我小心翼翼珍藏了这么多年的初吻若是就这样失去了,我非扒了你这个罪魁祸首的皮不可。”
说话之人正是那在假日广场许愿池“晕倒”的少女,也就是魂魄离体,前来小世界完成任务的弥婳。
昨日女娲将她带回昆仑墟,告诉她夕酒的心脏碎片被找到了,但需要一一收集。
而那些碎片就分布在三千小世界中,附在有缘人身上。
当时夕酒心脏破碎时太过悲痛不甘,导致碎片也带有极大怨气,选择的有缘人也都是执念未消、不得轮回之辈。
弥婳只有完成有缘人的心愿,助其轮回,才能拿回碎片。
每个小世界都自成一体,其内情况错综复杂,弥婳生来就没有离开过四方八荒,对小世界内的情况一无所知,若她孤身一人,想来在小世界内将举步维艰。
恰逢女娲近来得到一个从某小世界来到昆仑墟的奇珍——“系统”,故而女娲将其赐予弥婳,并命它与弥婳定下契约,帮助弥婳找回碎片。
相比于寻找无缺,拿回夕酒的心脏碎片更为重要,所以弥婳伤势甫一恢复,就开始动身寻找碎片。
而第一块碎片就在此时她身处的这个世界里。
它附着的有缘人名叫苏刻羽。
引商刻羽,是比阳春白雪更为孤独的追求。
苏刻羽明面上是常春藤艺术学院的天才少女,年仅18岁已经获得大提琴与古筝艺术双学位,第一次举办个人独奏会就得到普林斯顿皇家大剧院抛出的橄榄枝。
虽然她在普通人中知名度尚且不高,但凭借着不输于老一辈演奏家的高超琴艺,苏刻羽很快成为了上流社会的晚宴新秀。
但苏刻羽远不止看上去那般简单。
她的真实身份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中一名A级战犯的女儿,一名遗腹子。
在父亲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后,她的母亲独自生下了她,然后在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吞下了一整罐安眠药,在偏僻的小旅馆内独自死去。
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苏刻羽被做过特工身手不凡的母亲丢在那个国家的最高法院大楼前。
于是她被政府收养,在秘密机构长大,从此隐藏于暗处,成为国家最锋利的那一把刀。
她以为她这一生都会如此,身飘零不知归处,心寥落未有归期。
然而世间之事大抵都逃不过物极必反,越是无情冷心之人,若是爱了,便越是义无反顾。
彼时她初染血污,于公开课上神情恍惚,昨夜所杀那不肯瞑目之人于她脑中不断浮现。
耳边却忽然响起轻缓钢琴曲,温柔拂去她所有不安。
一曲终了,他无知无觉,她却悄然沦陷。
她在网上查找课表,终于找到他的名字。
慕流徵。
从今往后,他的每堂课几乎都有一双浅灰色眸子悄然凝视,可她太擅于隐藏,他从未发觉。
她匆匆执行完任务,总要一遍遍洗净满身血腥,换上纯洁无暇新衣,才敢去看他。
他的办公桌上总是出现没有署名的物品。
凉时织物,热时清茶。
再后来,她发现他的身份也并不只是大学教授那般简单。
于是她用自己作为杀手最精通也最厌恶的方式守护着他——她为他拿起了屠刀。
她因为他可以抚慰她的不堪而爱上他,又为他堕入更深的不堪。
她以为她可以默默追逐温暖着他,不论他是否知晓。
总有一天,待她脱离这样肮脏不堪的生活,她会告诉他,有一个女孩,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候,曾把你无意给的一点温暖当作她的全部。
但这些话她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她死在19岁的生日。
被曾经生死与共的姐妹出卖,任务消息被泄露,刺杀行动失败,她从几十个人的包围圈中浑身浴血地逃出来,却终是没能撑着回去。
没能回去看他,没能说出那些想说的话。
她的人生,终究是就这样谢幕了。
然而还是有执念啊……
一定要回去看一眼,哪怕那个人永远不会知晓。
灵魂飘飘荡荡,终于寻觅到思念之人。
那人依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身边却多了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她听见她说:
“慕老师,我叫念柒,我喜欢你三年了。”
那女人将她苏刻羽做过的事全部冒名顶替。
只因她将她当作最好的姐妹,这些甜蜜的暗恋琐事,从来不加隐瞒。
但到头来,最信任的人要了她的人,还要她的命。
身死不过皮囊罢了,慕流徵,才是她的命啊!
一汪春水终是付诸东流,曾经的默默付出却为他人做嫁衣裳。
信任错付,终是成了锥心之刺,噬骨挠心。
执念未消,不入轮回。
灵魂在阳世飘零无定所,她看着所爱之人拥着仇人入睡,看着仇人一生顺遂,欢喜幸福。
她恨,她怨,她无法甘心!
若重来一世,她再不会给那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她再不会顾那所谓的污浊还是光明!
所幸弥婳来了。
打碎乾坤,重组阴阳,江河逆流,旦月昼星。
时光倒转,终回到过去,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有缘人之恨,天不管,她管!
两面三刀之辈,天不收,她收!
现在,弥婳就是新的苏刻羽。
她回来的时机不太美妙,苏刻羽的隐藏身份已经濒临暴露,面临着敌国政府的高压监控下。
所以她今早才玩了一手金蝉脱壳移花接木,为此差点搭上她保留了几万年的初吻。
尽管用的是苏刻羽的身体,但弥婳附身后,由于她灵魂的强大,苏刻羽的身体也被小幅度改造,与弥婳本体越发相似。
来到这个世界后弥婳一直忙于逃离追踪与追杀。
现在,逃亡结束。
复仇游戏,就此开始。
弥婳踩下红色跑车的油门,绝尘而去。
黑匣子:走吧,我跟你去看看你的主人。
毕竟,地上这么凉,
她装得多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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