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家
“嘿咻嘿咻，嘿咻嘿咻……”
这是小鬼奋力爬上课桌时，累得半死，发出小小的声音。
我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缓缓舒卷的浮云，不知道是个什么形状，慢慢变化着。小鸟的叫声清脆灵动，比台上那个敲着黑板的老头的声音不知道好听多少倍。
就这样支着头发呆，就听见这越来越大的喘气声。
我懒懒看去，果然，眼角扫到一个葡萄般大小，白色长袍的小鬼，正手脚并用地爬上桌角，扒在我的文具盒上抹汗。
小家伙比一般的小鬼好看得多，人模人样的，额头上左右两只小角，在毛绒绒的毛发里。皮肤微青，小眼睛全黑没有白眼仁，看我的时候，眸子里反着点点亮光，像小狗一样可爱。
它终于休息好了，几下蹦到我的笔记本上，扯了扯衣服，拿出一张小纸条，冲我摇来摇去，笑着嚷起来：“阿蔚小姐，阿蔚小姐，哥哥给你的呀！”
“辛苦啦。”我拿过纸条，指腹拂过它的小肚子，惹得它“呀”的叫了一下，又咯咯笑起来。
“阿蔚，学生会迟到一下，给你买冰淇淋。”纸条上的字体方正整洁，句尾还画了一个小甜筒。
我忍不住嘴角弯起，回头看黎千慕。
他的座位在班里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衬这窗外的蓝天白云，闪亮的阳光，少年的脸上是淡淡的金色，看起来温暖柔和。他感觉到我的目光，抬眼看来，远远的，黑色的眸子里带着点点亮光，笑意尽显。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在那张小纸条背后写道：“巧克力味儿的，么么”作为回复。
小鬼知道自己又要跋山涉水而去，神色严肃地拍了拍脸，提了口气，抱着那张小纸条又“嘿咻嘿咻”地顺着桌子爬下去。
我看它这样辛苦，就想着送它个方便，将它接在手心，俯身放到地上。
小鬼高兴地亲了亲我的手指，抱着小纸条向最后一排摇摇摆摆地跑去。
我正放心地笑笑，就看见面前出现一双褐色的，有些年月的旧鞋子。顺着鞋子一路看上去，有些脏了的水渍的一截白袜子，边角磨得褪色的灰西服裤子，突出的啤酒肚遮掩在白衬衫下，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男人的皮肤有些斑纹和褶皱，双下巴毫不遮掩的围在脖子上端，严肃的脸板着，眼里能冒出火。
OK了。
撞上大奖了。
生命不息，惊喜不止。
我脑中快速闪过这些话。此人正是这节课的主讲者，一个极其古板的顽固老头——我们的语文任课教师。
我垂下头，对着地面，闭眼，深呼吸，调整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抬头乖巧道：“老师，下午好啊。”
“黎千蔚同学，你也下午好。”六十岁的语文李老师竟然还扯出一个看似祥和的笑容，末了转身走向讲台，幽幽飘来一句话：“今天我黑板上的笔记，抄十遍。”
我微笑着坐起身，能感觉到全班同学视线中的幸灾乐祸、好笑，惋惜，心疼……种种复杂的情感。我捏紧手里的笔，一边写一边暗暗咬牙：该死的地中海李！老古董！你给我等着！
没几分钟，这小老头的课就结束了。在美妙的下课铃声中，他竟然还瞥了我一眼才抱着讲义离开。眼中的得意胜利之色溢于言表，半点儿没有为师的稳重操守。
我气得牙痒痒，飞快整理了书包跑出教室，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做了一个鬼脸。班上同学的笑声此起彼伏，伴着我直到走到楼梯口。
我本来也不是个怎么记仇或者喜欢怨怼别人的人，只是这个老师真是讨厌到让人忍无可忍。
我的家世，这整个学校的老师没有谁是不知道的。
如果说到千古四大世家，那必定是西北阙宫，江南明苑，洛水沄府和东仙顾氏。而唯一一个能与这四大世家平起平坐的姓氏，便是“黎”。
黎家在百年之前是明家的本家，而第三十二位家主有一位嫡女，和一位庶子。黎家向来传嫡不传庶，但也传男不传女，于是嫡女就继承了本家立足中京，庶子则离开中京去了江南。江南富庶，庶子也非等闲之辈，快速起家，仅仅几十年就占据江南好山好水，改家母姓。本家女子则嫁了夫君，生下的孩子均从黎姓，却因为是女子掌家，没算在四大世家之中了。可中京城毕竟是国之命脉，压足了龙气，做了千把年的京都。能世世代代在天子脚下繁衍生息的大家族又岂是等闲，尽管到了如今，黎家在中京的地位依旧不敢小觑。
所以这个地中海李才更让人恼怒！
唯有他敢时时与我作对，仅仅因为他三十多年前就是父亲的好友，就不畏惧我的任何威胁，各种打压我！
我一想到小学他让我罚站，初中的时候罚我背史记，如今上了高中还阴魂不散，又要我抄十遍笔记，我就头大！
“噗嗤”一声，少女的笑声响在耳边，清淡的声音里带着点点好笑：“你这是又被李叔惩罚了？”
我转头望去，不知何时与我并肩走着的少女正笑着看我。
她穿着与我一般无二的校服，白短袖，藏蓝百褶裙，比之我更清爽靓丽。少女皮肤白皙，巴掌大的小脸，五官清秀，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一直留的短发又使她带些英气，笑起来唇边有个酒窝，很好看。
若单看她容貌，必然会觉得是一个好脾气又温文秀气的小姑娘，可实际上，这人性格孤僻怪异，外加毒舌属性，是的的确确名“负”其实。
她叫宫舒萳，四大世家之一西北阙宫的三小姐，学校学生会的副会长，这个学校里唯一对我知根知底的女生。
我瘪嘴，听到“李叔”两个字后愤愤道：“什么叔啊，这老家伙快赶上我的老祖宗了。”
“啊嗯——”她拖长声音，饶有兴趣地笑着，眼角扫过我，声音中说不出的愉悦：“不知道李老师他怎么你了？”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听见她改变的称谓，捏拳怒道：“若不是我父亲的旧识，我哪里唤得这声叔，这么大的年纪竟然还不慈祥，像个老古董！你知道吗？他罚我抄笔记十遍！十！遍！”我的声音夸张起来，完全忽视了宫舒萳的表情：“你知道他以前就这样，我小学的时候成天嫌我字丑，罚写就不说了，还要罚站！初中字好了，他就超额布置一堆作业，我四年级竟然还背过《史记》，我也真是佩服我自己！现在又是，我低个头就得罚……”
我发泄得情不自禁，滔滔不绝，在看到那个白衬衣啤酒肚的小老头时，戛然而止。他站在我身侧不远，正看着我说，嘴角笑得诡谲莫测。这可不是我正控诉的主人公，语文老师李叔吗？
我闭眼，这下麻烦大了，连头皮都在发麻。
“怎么不问我晚上好了，黎千蔚同学？”
问，问问问，现在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晚上好了，就算现在是半夜三点让我说烈日当空，我不还得照做。我敢反抗吗？我扯着笑：“李老师，晚……晚好。”
大概是我的尬笑取悦了他，他唇角一勾，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确定真的走远了，才敢大口喘气，伸手抹了把汗。
而一旁的宫舒萳已经憋得面色通红，可不是快笑岔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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