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阙台
“黎姑娘。”少女眉眼间微含笑意，向我柔柔施了个礼。
她的五官精致，带些江南女子的温软，说起来也算是个美人，面施淡妆又是在锦上添花，只是在我看来，若我是男子，怕是不会喜欢她这个样貌的，媚气了些。
不过，我不是男子；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嫁人的寻常女子。
“姝冉姑娘，”我微一点头，算是应了礼数，开口：“我今日是来找三小姐的。”
“黎姑娘客气了，姝冉只是一介侍仆，万万担不起这样的称呼，直唤姝冉便好。”她看着我的眼睛，笑容温和，却不是她所谓的侍仆之态。
阙宫的规矩，我稍有耳闻，八百上千也不算少的。单是‘侍人待客之礼，不得平视之’这一条，她便与众不同了起来。在这偌大的阙宫中，敢注视着我与我说话的侍女也就她一个了。
“你是阙宫的大总管，那已是一般侍仆终其一生也及不上的，又如何相提并论。”我亦笑，这是我来阙宫之前哥哥教我的。阙宫算得上位分的人都不是什么纯白之人，我只是来见三小姐，无意惹那不必要的麻烦。
“姑娘客气了，”她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侧开了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为我引路：“夫人与三小姐都在正殿，姑娘请随我来。”
阙宫是一座巨大的宫殿。说巨大是不为过的，此殿居于西北雪岭，坐于昆寒山脉，如龙如虎，盘卧其中。阙宫的昆寒正殿前，宫人正在扫雪，偶有白兔从雪堆上跳下，像是一团会动的雪球，扑腾扑腾蹬着腿没入茫白的山林。隐隐露出青砖的雪路直通昆寒殿门口，鸟鸣啾啾，空气比起北方要通透灵气许多。
我深深吸了口气，其中夹带了淡淡的香味，我四下看看，问：“宫中是新添了什么花草植株吗，有股清香之气，好像、好像是……桂花？”
姝冉正走在我的左前方，她回首，微笑道：“姑娘机敏，正是夫人前日才从南方城市得来的桂花干。”
我一愣，这样的香气明显是正殿旁的花园而来，谁会把干花放在花园？这天寒地冻的，又是雪季潮气，总不能是在晒花干，我不解：“桂花干？”
她笑笑，说：“夫人喜爱植株，觉得干花没有活的好，便请来花匠在这雪山上培育了桂花树。”
我眯眼：“姝冉可能带我去瞧瞧？我幼时就很喜欢桂花。”
她毫不意外，说：“夫人早前就吩咐姝冉，这香本就是要迎姑娘的，若是姑娘喜欢，自然要先去看看的。”
“夫人真是料事如神。”我微微一笑。
阙宫侧园不小，养花养树不是难事，只是，我却没有听说过能在冰天雪地中养活桂树的。
“姑娘，到了。这夫人的温室由专人打理，姝冉进不得，就在这里等候姑娘。”
侧园一角新建了玻璃温室，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的。姝冉为我打开温室的门，便守在一边。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她一个大总管都进不去的地方，该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踏进温室，仿佛与外面是两个世界，铺天盖地的桂花香甜的要将人腻死，如夏的气温和潮湿的空气让我皱眉。我走近树丛，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站着个披着斗篷的人，看身形，该是个男子。
不知为何，我看不太清他。我轻轻出声：“可是夫人请来的花匠吗？”
那人影一动，似乎是对着我的方向，沉默不语。
“不必在意我，只不过是从未在寒天见过桂花，你可真是高人。”我对着他点头一笑，想着该离开了。
那人似乎一直在看我，然后走过来，停在我身前十米的地方，声音却像是响在我耳边：“姑娘谬赞，只是我的花儿有些怕，不知姑娘带了什么东西进来。”
我一愣，仔细看了看他，此人从头到脚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见不得真容，自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不过我也不是傻子，这难道不是逐客？瞬间便对他好感尽失。
“果真是高人，对不住你的花儿，告辞了。”我转身便离开温室。
“姑娘，温室内外温差大，夫人怕姑娘因此害病。”姝冉见我出来，将手上的大毯披在我身上。
我静静看着她，不知刚才那人是她故意想让我见，还是对此全然不知情。
“姑娘，夫人该等急了，随我来吧。”她对我的审视熟若无睹。
我也看不出什么，便随她而去了。
阙宫正殿是待客之庭，正是最气派辉煌之处。殿门侍卫推开那扇漆木雕花的大门时发出的“吱呀”声，让我一瞬间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骤起。昆寒殿正如其名，寒气逼人，更让我觉得冷的是，正堂上少宫主宫疏启和二少爷宫抒瑥站在夫人座下侧边不远处，我要找的三小姐宫舒萳正跪在昆寒殿中间，左右两边还坐着些辈分不低的宫中长老等等。我见过、没见过的阙宫数得上名儿的人物基本都在这里了。我心中就是万般不愿进去，也不得不大步向前。
“黎家的小丫头？进来罢。”朱红长裙，正坐在大殿之主位。女子面容姣好，眼眸深蓝如海，肤白似凝脂。她对我微笑招手，她每次这样叫我，我都觉得是在叫‘离家的小丫头’……
“千蔚见过夫人，”我觉得我这次来的不太是时候，不知道他们在开什么大型会议，但来都来了，便暗暗给自己鼓劲儿，然后笑嘻嘻地迎上去：“夫人贵福金安。”
“许久不见你了，前几日还与启儿提起，转眼就收到你的信笺。”她冲我伸手，似乎是示意我走到她跟前。
我转头看了看少宫主宫疏启，他与我对视一眼便移开目光。反而是他身侧的宫抒瑥对我淡淡一笑，算是招呼。
“怪不得呀，我也是很想夫人，便拜托了哥哥同意我来拜访的。”我踏上台阶，站在夫人身侧，将袖子里的小盒子拿出来：“哥哥还教我做了点心给夫人，些微薄礼，不成敬意。”
姝冉收下盒子，夫人旁若无人地嘘寒问暖，与我闲扯几句，直到说得差不多了，她似乎才想起来这是在大殿，旁边的长老们已经听得不耐烦了，而地上还跪着个三小姐。
“黎丫头，你看，我这一高兴，都忘了处理家中的事情了。”夫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暗暗冷笑。这三小姐宫舒萳正是我此行西北要找的人，此人乃宫家的私生女，三年前被她父亲阙宫宫主接回阙宫。
阙宫世代流传的传说，阙宫历代的主人的第一个女儿是被神眷顾的人，生来便是听神谕的巫女。只是，这位夫人从未产下女子，于是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便野鸡变凤凰。再不喜欢也得好生养着，天天见着。
我甜甜一笑，说：“那千蔚先去花园转转，等夫人忙完再派人唤千蔚吧。刚刚看了侧园的桂花树，真是开的又香又好看。”
“我说呢，丫头身上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原来是这个缘故。”她瞟了姝冉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没有出口。
“那奴婢带姑娘去侧园，姑娘请。”姝冉脸色有些发白，僵硬地笑着。
我看看宫舒萳，这曾有几面之缘的少女向来是个无悲无喜的模样，仿佛看透世间熙攘。我心想，夫人向来不喜欢她，叫我进这大殿便是早知道我的来意，左右是给这少女丢个脸面。她今日必然不顺。
“夫人，这话本不该千蔚说。只是，夫人您也知道，这三小姐是我十二殿专程要见的贵客，千蔚自不会插手您的家事，但宫三小姐……”我顿了顿，笑：“让夫人费心了。”
宫舒萳终于抬头看我，眼中诧异之色尽显。
夫人看我一眼，不语。
我便见好就收，随姝冉一道出去了。
出了正殿，姝冉走在我身侧，与来时明显不同，她恭敬了许多。尽管如此，这个一向聪明的大管家还是忍不住说：“姑娘可是要带走三小姐？”
“怎么能呢？三小姐可是阙宫受神眷的人啊。”我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问题，笑，更像自言自语：“只是这神女犯了什么事，要夫人在大殿与众人会议呢？”
姝冉一愣，语气有些生硬：“姑娘见笑了，这主人的事，我这等侍仆怎能知道。”
阙宫人多口杂，她一个大总管如何不知道，怕不过是平日欺负这个三小姐欺负惯了，我今日句句不离神女，她做贼心虚了。我也没拆穿她，快到岔路时，说：“花之前看过了，带我直接去三小姐住处吧。”
她点头应是，带我走了另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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