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黄沙漫漫,城阙邈邈,一路驼队在沙丘之上缓缓而行,蜿蜒成蚓。此时正值正午,沙漠里日头毒辣,亦无绿洲躲凉,可整支驼队却无半点拖沓之意,照旧前行。
走在前头的如秀早已按捺不住,抱怨起来:“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啊——渴死我了!”说罢,整个人趴在骆驼背上,动也不动。
同行几人偷偷一笑,唯有师父刘楚开口教训:“就你事多,你和息儿都是第一次随我们来凉州,这一路上她可曾抱怨?”
如秀不满地努努嘴,直起身子,驾着骆驼和程息靠近了些,小声询问:“息儿,你怎么就不说话呢?你不渴么?”
程息抿了抿嘴,忍下笑意,学着如秀的样子细声回答:“少说话就不渴了。”
尽管程息竭力克制,可语气里的笑意还是被如秀听了出来,她嗔了程息一眼,便不再说话。程息见她实在口渴难耐,便扯下系在骆驼辔头边的水囊递给如秀,温言劝道:“就快到了,这些水你慢点喝应是能撑到进城的。”
如秀欣喜地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全然不顾后半句话。程息无奈笑着摇头,驱着骆驼跟上队伍。
恰如刘楚所言,半个时辰后,丰城的城门便显现眼前。大字朱漆,旌旗猎猎,风卷残云,苍茫之感扑面而来。程息呆呆地看着,将整个景象收进眼底。
交过通关文牒一行人继续前行。如秀见程息愣在原地,便拍了拍她催促道:“息儿,走啦。”
程息回神跟上,又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
姜国建国十八年,将这颓败的襄国边疆之城收入囊中又建设得如此繁荣,当真是不易。
如秀看着街上之景,恨不得立马跳下骆驼去玩。程息答道:“等我们安顿好了,我就陪你上街来。”
如秀笑得更加开心,重重点头。
客栈掌柜胡裘是刘楚故人,二人年少相熟颇为投机,多年来丰城义诊多半是借他名义。胡裘约莫四十出头,面留胡渣,眉眼深邃,穿着玄色束袖射袍,极为干练利落。收拾完驼队药材,程息三人行了晚辈之礼便各自回了房间。还未等程息整理好如秀便来敲了门,程息无奈,只得先陪她出了门。
虽是沙漠戈壁里的城池但却绝不辜负它的名字——丰城。
“息儿,这儿好多人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啊。”如秀附耳轻声说道。
程息抬眼望去,这街上确是有不少他族之人,毛发微蜷,眉目深远。
“丰城原是襄国边疆之城,又是国土交界之地,再加上贸易来往频繁,民族繁多也是必然的。”
如秀东张西望,偷偷笑道:“他们长得好奇怪啊。”
程息笑道:“别人瞧你也奇怪。”
如秀一把抓起路边铺子的面纱遮在脸前,笑道:“这样就不奇怪啦。嘿嘿嘿……”
“两位姑娘需要点什么?”老板笑脸相迎,热情招呼。
如秀仔细端详了会手里的面纱,嫩色鹅黄,参差暗纹,缀以轻巧晶石,简单大气。她掏出银两丢给老板:“就要这个了。”
老板收了钱,忙不迭地说道:“姑娘可是喜欢这面纱的模子?姑娘的眼光可真是好啊……”正待老板口若悬河,如秀猛地一拍铺子,打住了他:“老板,你可知这里有什么好酒家么?”
老板恍然大悟:“原来两位姑娘是初来乍到啊。那在下就不得不介绍我们丰城的风来客栈了。且不说那儿的玉泉酒,就是那烤羊腿站在这儿都能闻见香味呢!姑娘只要循着这个道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风来客栈了。但是还有一点啊……”
未等老板把话说完,如秀急不可耐地抓起程息的手就向外冲去,嘴里念叨:“息儿我们买点酒回去给师傅师兄尝尝,还有羊腿,我们先吃一个再买回去几个,我们就能多吃几个,你可千万别告诉师傅师兄啊,你也吃了的……”
如秀自顾自地打着算盘,不一会儿便到了风来客栈。确是大漠里的酒家,和他们医馆所在的扬州虞城大相径庭。土墙石垒,只一面旌旗在门口随风招摇,上书“风来客栈”遒劲潇洒,风骨清练。她们二人撩起门帘走进去,酒香肉香扑鼻而来,人声嘈杂鼎沸,极为热闹。
如秀闻着那个香味就受不住了,找了张空桌坐下大喊:“小二——小二——”
小二匆忙赶来:“来了来了,客官有什么吩咐?”
“两坛玉泉酒,四份烤羊腿,三份打包,嗯……再来两道你们的拿手菜。”
“好嘞!”小二应声而去。
程息摆好筷子,环顾四周,只见各色人物皆有,鱼龙混杂却又卧虎藏龙。正仔细观察着,突然一个大汉闯入她的视线,将手中大刀往案上一撂,一屁股坐下。四周杂声顿静,都盯着他们。
“两位汉人小娘子好生俊俏啊,不知可愿与哥哥同桌宴饮啊?”言语粗鄙,长相亦如是,唯桌上的刀长得最为周正。
如秀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半的人吓得面色煞白,神气顿时蔫了。她转眼看向程息,却见她低着头,手指捻着筷子不知为何。
“怎么?小娘子害羞了?”大汉伸手要来捏程息的下巴,却被一把剑横住。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害我好找。”语罢,少年将长剑搁在桌上,径自坐下。
“这位大侠是谁啊?你们认识么?”蓝衣少年与大汉并肩而坐,笑看向程息。
“不认识啊,还以为你们认识呢。”程息淡然回道。
“那奇怪了。这位大侠是不是坐错位子了?”少年反问。
小二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打圆场:“客官,您瞧这儿都坐满了,要不您随小的去楼上雅间?”
大汉瞥了眼少年,又环视了四周,整间客栈的眼神都落在他们这处,以待好戏。大汉面上挂不住,对少年嗤之以鼻:“坐满了?小子你给我听着,你爷爷我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想要谁陪酒就让谁陪酒。”他不由分说地扯过程息的手腕,程息目色一凛,正待出手,只见少年长剑出鞘未见其光已回鞘中,大汉的手腕被刺穿,鲜血横流。
如秀被吓得面色煞白,身体僵硬,程息见此时机,掀翻几案,拉起如秀就向外冲。少年一个鱼跃,足尖恰好踏在大汉的天灵盖上,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门外。大汉应声倒地,不省人事。
程息如秀二人一路疾奔,回头望去却见那少年也向着她们跑来,匆匆收住了脚步。
少年停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跑得挺快啊你们。”
如秀喘着粗气根本答不上话,程息对他抱拳:“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少年笑如旭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倒是两位姑娘,不知那店的底细就敢随意进出,这份勇气真是让常某佩服。”
程息听出他的调侃之意,因承了他的恩情,也不便出言反驳,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语。
“那客栈虽是丰城首家,但他们做的生意可不干净,接的人又杂又多,你们以后还是小心些。”
程息见他好言相告便也心领。如秀在一旁心慌的不成样子,紧紧地攥着程息的衣袖。程息见她这样,便想着回客栈。
正欲走,突然面前人群耸动,自觉地分列在路道两侧,空出中间的迢迢大路,他们三人在最后被挤得动弹不得。两列高大健硕的骆驼在路间有序前行,载物颇多,随行人员皆是深邃眉目,月氏华服。
“月氏商队?”程息口中轻念。
“还是月氏皇商。”声音清越,带着几分傲气。
程息闻言望去,细看之下,那骆驼的辔头上皆是烙着狼面图腾,且缀以细碎宝石,极为华贵。
“有如此大的排场,又敢明目张胆同汉人做生意必定是於夫罗的商队了。”
“月氏第二阏氏的长兄,二王子的舅父?”
少年颔首。
突然,人群异动,众人皆是朝一处望去,还夹杂着少女的低声惊呼。程息顺着人们的目光看去,但见一胡服劲装男子,黑发如瀑,狼面抹额,右眼带着白骨面具,面容虽瞧不真切,但逆光望去,其身子异常挺拔魁梧。
“这是谁?”程息侧目问道。
少年沉思片刻未果:“於夫罗的儿子?不知道。”
程息又看了一眼那个人,却也只瞧见他的背影。
驼队渐渐远去,人们各自散去,继续忙碌交错。
程息回身,问道:“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在下常黎。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程息,这位是刘如秀。”
“你们二位……”常黎上下打量她们两个,“不是我说……难道是不满父母之命,私自出逃?”
“我看你才像私自出逃!”如秀终是缓了过来,闻言反驳。
常黎笑得开怀:“这都被你知道了?我的确是瞒着爹娘出来的。”
“看你装束应是富贵人家,千里迢迢来凉州,找到落脚点了吗?”程息问。
常黎苦笑道:“本来想住风来客栈的,看来现在不行了。”
程息与如秀闻言对视,说道:“我们给你找个地方,权当谢礼了。”
程息如秀带着常黎回客栈时,刘楚和胡裘都愣了愣。程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尽叙述,常黎留了下来,以宾客之礼待之。
程息和如秀也是被刘楚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半晌才出房门。
“息儿,你带着常公子去他的房间。如秀,你去后院帮你师兄整理药草,不许偷懒。”
如秀朝她吐吐舌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常黎和程息并肩走在廊上,他突然开口道:“原来你们真的不是逃婚。”
程息闻言被呛,反驳:“我看你才像逃婚。”
“咳咳,其实……额……那个,话本子不都这么写?小姐不满父母包办的婚姻,私自出逃,最后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双宿双飞。”
“那常公子是看了话本子出来找逃婚的姑娘吗?”
这回轮到他被呛了,他轻咳了声,岔开话题:“你们同胡掌柜很是相熟?”
“是我师傅的旧友,裘叔怜悯丰城的百姓,便邀我师父前来义诊。”
常黎闻言,满目钦佩:“想必两位前辈年轻时也是江湖豪侠之士。”
程息闻言一笑:“或许吧。”
“不知尊师大名?”
程息微微颔首,斟酌一番:“子淼。”
话语间二人已到了房门口,程息道了万福转身欲走,却被常黎生生叫住:“程姑娘,不知你们明日义诊可需要帮手?”
程息疑惑转身:“怎么?你想来?”
“本就是江湖游历,多帮些人,交些朋友不是坏事。”
程息笑道:“你若愿意,自是好的。”
常黎长舒一口气:“多谢了。”
程息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竟笑出了声来:“那你明天表现可得好点。”
“定不辱使命。”
程息笑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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