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家
丰城乃凉州地界,边关之地,沙漠纵横,药材稀少,加上先前战争摧残,孤儿流民甚多,程息和如秀却是怎样也没想到,一城之内,竟是两种景象。
城东的人们像是早知他们要来似的,已收拾出了空地,搭好了凉棚。
一碧眼男子瞧见他们的队伍惊呼出声:“善人来了,善人来了!”他一把撂下手中的活,匆匆跑进屋子。人们闻言纷纷回头,只见大队人马披着晨曦缓缓而至。
刘楚翻身下马,抱拳问候。众人也是齐齐下马作揖,以示友好。
“子淼!”粗犷洪亮的喊声划破天际,一男子从屋里直接冲到了刘楚面前,拳头在其肩上狠狠一锤,看得程息眼皮一跳。
那人仰天大笑,双手箍住刘楚的肩头,兴奋难抑:“好久不见啊,子淼!大家可都盼着你呢!”
刘楚不答,只是不动声色地掰去他在肩上的手,拱手道:“劳烦各位挂念。”
“哎,你都说些什么啊,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啊。我们不念你,念谁去啊。我可跟你说,这里都照
你以前说的那样布置好了,保证和你在虞城看病一模一样。”
“有劳了。”刘楚再拜,起身侧开让出空隙,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徒弟,刘如秀,程息。先前念她们年幼,便未曾带来此地。息儿,如秀,这位是伊青首领,城东的百姓大都由他照顾带领。”
程息微抿唇,恭敬地行了礼:“晚辈程息,见过伊青前辈。”如秀也跟着她行了礼,朗声开口:“弟子如秀,见过前辈!”
伊青头发蜷曲浓密,眉眼幽深,程息一眼便瞧出他是月氏人。只是再仔细看几眼,便觉那头发下少了点什么。她一惊,将呼之欲出的轻诧给生生咽了回去。
伊青他……没有左耳。
伊青觑着眼打量着刘楚的三个徒弟,欣慰地点点头:“如琢这小子长大了不少啊!两个小姑娘也好!将来这三个人绝非等闲之辈啊,哈哈哈哈哈……”伊青的大掌又拍在刘楚的肩上,“好福气啊,子淼。”
“这位是……”他转眼看见站在一处的常黎,开口问道。
常黎不慌不乱,抱拳相敬:“晚辈常黎,江湖游侠。见各位义举特来相助。”
伊青仔细端详,口里称赞:“英雄少年,有仁有义,不错。有你们相助,城东的百姓也会越来越好的。”
刘楚侧目看向一旁忙碌的胡裘问道:“药可都备好了?”
胡裘应声:“差不多了。”又向伊青点头示意。
刘楚安排好各项事务,又对如秀嘱咐了几句,便轻车熟路地走到义诊棚子下落座。百姓们见到他各个都是眉开眼笑,像远游的亲人归来了一般开心。
程息在这边捣着药,透过迷蒙的水汽看着各族百姓你来我往,相互扶持,面上皆是和煦的善意,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暖意。
“息儿,把这方子配了。”如秀递过一张方子,上头字规整端正,药名剂量清楚仔细。
程息端详着,心底一笑,平时看她马虎,做起事儿来倒还真是认真的。
刘楚,如琢,如秀,三人各占一地,各司其职,来往人群络绎不绝,虽忙碌却也秩序井然,安稳平和。
接近晌午,城东的百姓煮了些饭食用篮子带了来,几个孩子因谁的饭菜比较好吃而笑闹起来。
远处的刘楚看向这边,蹙了眉头,眼睛又觑了起来。伊青见他这样,笑着宽慰道:“孩子嘛,喜欢闹也是正常,你平日管教严苛,也免不得他们这样。”
刘楚无言,却见胡裘急急跑来,面色严峻:“子淼,有位老人说是想单独见你。”
“带路。”刘楚闻言毫不拖延,拿起药箱就跟了上去。
程息下午来找刘楚对方子,却见棚子里并没有他的人影,心下奇怪,却听见身后一人说:“有位老人病重,你师父午时便已离开了。”
程息回身见是伊青,便福身道谢:“那晚辈晚些时候再来。”
“程息。”伊青叫住她,“你是何时做子淼的弟子的?”
程息微愣,抬头笑道:“三月前。我本是师父江湖朋友的孩子,仇家上门,父母双亡,身世飘零,师父念及旧情,庇我一时无虞罢了。”
伊青闻言思忖片刻,颔首:“原是如此。我见你身上内息深厚,而子淼和其他两位弟子皆未习武,我难免多问。你若知你师父先前的身份,应当是能理解我的。”
“弟子明白。”程息笑得僵硬。她拿着方子回到原处,常黎见她面色不善,便凑了过来问道:“怎么了?伊青前辈跟你说什么了?”
程息不语,自顾自地倒了碗水,一饮而尽,突然右掌出风,直直向常黎胸口袭去。常黎慌忙接招,化了她的力道,把她的手紧紧抓在手里,蹙眉道:“你干嘛?”
“你也早就知道了吧?”程息反问,“我会武功这件事,你应该在昨日就看出来了。”
“确实,内息深厚得让我有些惊讶。看你不过十八岁,若不是从小练功基础扎实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内功。”
“那你昨天还帮我做什么?”
“这话可不能这么讲,你会不会武功和我帮不帮你们是两码事。只要是我看不顺眼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出头。”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
“何必呢?女儿家习武不就是为了防身健体,有什么好问的。”
程息消了气,这才发现常黎一直抓着自己的手,一时羞恼慌忙抽出,常黎惊觉,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师父来了,我去对方子去。”程息从蒲团上爬起来,拿了方子离开。常黎瞧着她的背影,不自觉的地笑了。
程息跑到刘楚跟前,却见他眉头紧锁,神情严肃,却不是常见的那种严厉。她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伊青,蹲下在刘楚耳边轻唤道:“师父?”
刘楚手中捻着一根白玉簪,全然听不见程息的声音。
“师父。”程息扯了扯他的衣袖,刘楚这才回过神来,将玉簪收于袖中,问道:“何事?”
程息展开手中的方子,指着一处道:“如秀不太确定这几味药是否能一起服用,便差我来问问。”
刘楚接过方子,细细端详起来,看了半晌也不见动静。
“师父。”程息重重喊了一声,“您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
“没事……”他粗粗带过,指着方子道:“这味药该改改,至于怎么改你让她自己琢磨去。”
程息颔首应声,拿了方子离开,回身望去,却见刘楚和伊青交谈着什么,左手却是不停地摩挲着那根玉簪。
程息将方子递给如秀:“这味药要改,师父让你自己琢磨是什么药。”
如秀哭丧着脸,委屈道:“早知道找师兄了……”
程息见她如此依赖他人,免不得教训说:“不会就找师傅师兄,你以后要是离了他们可怎么办?”
“那我就不离开他们呗。反正我也是他们养大的,又不嫌多我一双筷子。”
“那万一你嫁人了呢?”
“嫁人……”如秀一时语塞。程息见她如此,笑得狡黠:“不过……你如果嫁给你师兄的话,那倒是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息儿!”如秀低低喊道,面上飞霞,娇俏中透出几丝可爱。
如秀平日里虽嬉戏胡闹,看似没心没肺,但一遇到此类事情保证是扭扭捏捏的,程息深谙此道。
一日不得闲,他们终是在夕阳落山之前收拾妥当,启程回了客栈。
程息忙了一日颇为劳累,本想好好休息,没想到被刘楚叫了去。她进了屋,只见刘楚正整理药箱,将瓷瓶一个个装进去。
“师父晚上可是要去出诊?”程息问道。
刘楚将白日的那根玉簪也收进药箱中,稳稳当当地放好才将药箱合上,回道:“是,你和我一同去。”
大漠的夜晚极为静谧,只风沙之声在空中响动,夜色暗沉,唯有明月与疏星。程息与刘楚二人隐
在黑暗中一路急行,大漠夜里极冷,程息却出了一层薄汗。
“到了。”刘楚突然停下,立在一间屋子前。
这屋子像是经受了百年的风吹日晒,瓦砾参差,断壁残垣,屋顶的破角只用一块碎步堪堪遮住,在风中瑟瑟摇曳。
程息犹疑地看了眼刘楚,只见他轻轻地扣了三下木门便静立一旁,等待屋主回应。
“谁?”门内的声音警觉戒备。
“是我,子淼。”刘楚回道。
程息望了一眼师父,见他满眸色晦暗,心下出奇。
木门是被一位老妇人打开的,她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身形佝偻,三千白发,她看清来人,眸光乍现,喜形于色,赶忙让路:“刘先生。”
刘楚进屋将老妇人扶着坐下,程息也跟了进来带上了门。她环视一周,这屋子石垒土墙,陈漏破败,竟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烛光昏暗,夜风从墙隙钻过吹得烛火将熄未熄,三人的剪影映在墙上,略显萧条。
“离离她……”刘楚艰难开口。
“小姐在帘子后头呢,刚吃了些米汤躺下。”老妇人回道。
刘楚拎起药箱,程息正要上前去却被他拦下:“你在外头候着。”便一人撩起帘子钻了进去。
十多年了。她在他心中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聪慧明媚的白家二小姐,可如今,她躺在残破的木床上,面无血色,呼吸微弱,竟像个行将就木之人。
刘楚上前坐在榻侧,小心翼翼地牵过白荣的手唯恐吵醒了她。他的手被握住,抬眼看去是白荣微睁得双眸,眼里闪着微弱的光。
“阿沉……”白荣哽咽。
刘楚紧紧攥住白荣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眼里话里是从未有过的耐心与温柔:“对不起,我来晚了。”
白荣看着他,眼泪止不住,湿了一大片的枕头,待她情绪稍稳,刘楚温言道:“我替你把把脉。”白荣温顺地将手放在他的腿上,就着昏暗的烛光端详着刘楚的面孔。
“你……变了好多。”良久,白荣沙哑着嗓音说道。
刘楚收了手,替她理了理被子道:“十九年了……”他看着白荣面上渐显的皱纹,笑道:“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个小姑娘。”
白荣眼角噙泪,嘴角带笑:“我都四十五了……”闭了闭眼过会儿又睁开,“对不起……这十多年来都没有去看你……明明知道你会来丰城……”
刘楚静静地看着她,白荣继续说道:“当年那人下令屠我白家满门,早已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我父亲知此劫难逃,甘愿以死掩护我逃出生天。我无处可去,只求离云都越远越好……离你们越远越好……你……你别怪我……”断断续续,语不成句。
“没怪你……这都不怪你。”刘楚抚了抚她的额,“你本就病着,很多事情既然过去了,我们便不去想它了。什么都别想了。”
白荣点了点头,却没有丝毫要睡去的意思,目不转睛地盯着刘楚。
刘楚见她如此模样,笑着遮住她的双眼说道:“睡吧。我在这儿等你醒来。”
一别经年,一如初见。白荣从被窝里伸出手拉住他的手指,像个小女孩似的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刘楚见她熟睡,缓缓地抽了手,走到了帘外。程息坐在外头的矮凳上,撑着头昏昏欲睡,听见动静立马惊醒,上前问道:“师父,如何了?”
刘楚望着睡眼朦胧的她,轻叹了声,心下思忖良久终究还是把原来的话咽了回去:“今夜我们守在这儿,天一亮就带他们回客栈。”
程息讶然,看了看帘子又把目光转向老妇人,心里奇怪,但嘴上还是答应了。
因要留宿,老妇人打算挪了自己的榻让给程息,程息赶忙拒绝。老人见她心实,不由地攀谈了几句。老人家瞧着年迈苍老,但做事却十分利索,为人也极为和蔼,程息便亲切地叫她一声柒婆婆。
刘楚进了内帐看护白荣,柒婆婆也早早睡去,独留程息一人坐在矮凳上对着烛火发呆,夜色渐深,四下寂静,唯有大漠风沙在窗外呼啸。
程息眯了会儿眼,只觉烛光晃人便吹熄了它。室内昏暗,她托着腮想继续休息,却听见屋外风声突变,脚撵沙子,抬眼向窗户望去,却见人影闪现继而又消失。程息霎时睡意全无,右手无意抚上腰间的长鞭,轻步走到窗旁,附耳细听。半晌,未见任何动静。
程息轻轻地将窗子打开一条缝,眯起眼睛向外看。只见银辉洒满地,风沙半卷,再无其他。
*
刘楚很早便来叫她,一夜不成眠,早上醒来,程息的精神颇有些恍惚。可刘楚却是十分着急,届时天未亮,天幕只是深沉的蓝色,整个大漠都在静静的沉睡,他们四人却已整顿完毕赶往客栈。
白荣身子虚弱,可经过刘楚的治疗,虽说只有一夜,身子却也大好过从前,赶路也不曾拖怠,不多时便到了客栈。
刘楚安顿好两人,便遣了程息去休息,自己转身去了药房。程息虽不知白荣是谁,却也明白她对师父重要,便不插手径自睡去。前日义诊本就忙碌再加上一夜无眠更是让她困倦,进屋倒头便睡,这一睡便睡到了巳时。
如秀端着饭菜敲她的门,半晌不应便径自推门而入,一进屋子看见程息松散着头发,只着中衣,恍恍惚惚地坐在榻沿。如秀从木施上取下衣物递到她手边,说道:“该起床了,再睡下去人可要晕乎了。”
程息接过衣服,悉悉索索地穿戴好,朦胧着双眼洗漱完毕,坐在镜子前梳妆。如秀摆好饭菜便走到她身后,执起一缕发丝,接过程息手中的木梳,一下一下地顺着。发尾轻绾,温婉不失简练的坠马髻浑然天成,程息递给如秀一根梅花簪,如秀接过看了一眼说道:“这根簪子有些年头了吧。”
程息理着鬓边的碎发,眸色温柔:“很久以前我兄长送我的。我从小喜梅,他外出游历,途径虞城给我带来的。”
如秀簪好发簪,望着铜镜里的程息问道:“你有兄长?”
“嗯……不过不是血亲,是我父亲的弟子。”
“原是如此……话说虞城,岂不是我们水云阁呆的地方?”
程息点点头:“是那儿,虞城之东有一处梅园极为好看。你素畏寒,怕是从未去看过。”
“那息儿你去过么?”如秀坐了下来,期待地望着她。
程息微笑摇头:“未曾,只是听兄长说起过。先前来虞城投靠师父时也已是暮春,梅花早就谢了。”
“没事儿!反正你现在已拜在师父门下,等今年过年,雪落满地,我们就去踏雪寻梅!”如秀说着话,难以抑制心中的向往,眸里闪着星子。
程息见她如此,笑着答应:“好啊。”
如秀见她答应,笑着牵起程息走到几案旁说道:“师父他们已经去城东了,他让我们留下照顾今早带来的病人。方子师父已经抓好了,我们只要按时煎熬送去就行了。”
程息听罢颔首示意:“师父怕是一晚不曾休息。”
如秀点头道:“我今早看见师父气色也是不好。息儿,你昨晚和师父一起出去干什么了?怎么带回来两个人?”
程息端着饭碗回道:“应是师父年轻时闯荡江湖的故人吧。也不知为何会染病,放心不下便带来亲自照顾。”
如秀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
午时如秀煎了药,又去做饭,便遣了程息去送。她端着汤药轻叩房门,柒婆婆打开门一见是程息,笑逐颜开,连忙请她进屋。
二人换了装束,不复昨日凌乱狼狈,倒显出几丝贵气。白荣跪坐在侧厢的矮几前,一袭暗绣白袍曳地成花,青丝松绾,斜斜地簪着一根白玉雕花簪,面容苍白却颇为沉静安详,是岁月独有的气质。
今昨判若两人,程息不由得吃了一惊。
“送药来了?”白荣合上书卷,抬眼看她,眼里是温和的笑意。
程息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端到她面前,嘱咐道:“此药虽苦,但需趁热喝,难为前辈忍一忍了。”
白荣端起药碗笑道:“良药苦口,无妨。倒是辛苦你了。”说罢,便将汤药一饮而尽,她微微蹙眉,抿了抿嘴却也没说什么。
程息连忙倒了一碗水递过去,白荣微呷几口,苦味方压下去几分。
“你叫什么名字?”白荣问道。
“程息。”
白荣看着她的脸庞,笑意甚浓,对柒婆婆摆了摆手。柒婆婆心领神会,退出房间带上了门,一时之间四下寂静,程息有些坐立难安。
“你不必怕。”白荣语气平和,“今早你师父离去前来看过我,我问他你是何人,为何明知会是
我却还是带着你来了。你师父有片刻犹疑,但还是告诉了我。你……不叫程息,对吗?”
程息身体微颤,不敢直视白荣。
“你本叫林兮霏,对是不对?”
屋内未有声,只余细风透窗而入,帷幔浮动。
良久,程息颔首,微不可闻地说道:“是……”
白荣侧目,望向窗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淡淡说道,“你们林家……如今就只剩你了么?”
“不,三人。”
“你娘呢?”
“我娘……她在落山。”
白荣凄苦一笑:“她倒是回去了。”
“前辈与母亲是旧识?”
白荣瞧她一眼:“不是。”
程息见她言辞果决,半晌不语。
良久,白荣叹气:“回去吧,忘了今日的对话也好。”
傍晚刘楚一行人等归来,如秀备好饭菜,六人围坐着,左右不过是些粗茶淡饭,但他们吃得还是有滋有味。
“如秀姑娘的厨艺当真了得啊。”常黎酒足饭饱,满意地称赞道。
“那是自然。我这可是十多年的厨艺了。来丰城之前,我还怕师父师兄他们吃不惯,研究了好久的食谱呢。”
在座其他人见她骄傲地邀功,不禁笑了出来,唯有刘楚板着脸训道:“你何时能如此对医术精益求精,也不用我操心了。”
如秀闻言顿时泄了气,巴巴地看了看如琢又看了看程息,欲起身收拾碗筷被程息一把拦下:“还是我来吧,你也忙了一天了。”
“如秀,你把这些琐事交给息儿,你和如琢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们。”刘楚吩咐。
如秀应了一声,放下碗筷净了净手,同如琢一道离开。
常黎想着替她收拾满桌狼藉却无从下手,程息笑看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问道:“今日义诊可还顺利?”
常黎颔首:“与昨日一样,百姓都极为相信前辈,慕名前来。”
程息听罢叹了一口气:“师父已劳累了两日,还是希望他身子没事才好。”
常黎笑了:“你还担心你师父的医术?”
程息笑而不语,搬起装满杯盘的木桶正欲出去,常黎一把接过木桶道:“我拿吧。”
夕阳已落,夜幕半沉,明暗交亘,大漠的风呼啸地越发萧索寂寥。余温未散,夜风却也凉快。
“也不知师父把师兄如秀叫去到底所谓何事?”程息暗自嘀咕。
常黎突然脚步一顿,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她:“对了,今早也不完全没事。今天来的那些病人似乎有和昨天有相同病因的。”
“相同病因?有几人?”
“十人左右吧。”
“十人?”程息重复道,心下细细思索,隐隐不安,“十人有相同病因,此事怕是非同小可。”
常黎见她蹙着眉,渐知事态严重,出言安慰:“想必子淼前辈也已发觉,所以叫了如琢如秀前去商讨。我们也别想太多,等着他们的结果吧。”
程息深吸一口气,释然地笑笑。
他们二人搬着木桶来到后院,程息瞥了一眼常黎,问道:“你在家是不是都不做这些?”
常黎觍颜笑笑,点头称是。
“那你替我打点水来吧。我来洗就好。”
常黎替她打了水便坐在程息身旁,看着她束起袖子,拣起一个碗就开始洗。程息的眉目极为温和,似远山一般朦胧,秋水淡愁,面不施粉,看起来清冷静逸,像她的性子,却不像个习武之人。
“你在看什么?”程息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甩了常黎一脸水。
“没什么。看星星。”常黎随手擦了一把脸,斜了目光,虚虚一指程息后方的天空。
程息手上不停,朝后方看去。但见星汉迢迢,疏云渺渺,当真是好风景:“大漠的夜空真是独一无二的干净。”
“是啊,竟比云都还美。”
程息听见云都二字,心神一恍,敛了眸光问道:“你从小在云都长大?”
“嗯。在我一岁的时候,昭国广淑变成了姜国云都。”
“那边……是怎么样的?”程息摆弄着手中的筷子,漫不经心地问。
“云都啊……”常黎嘴角噙笑,抬头望着无垠星空,眼里浸了些落寞,“什么都有,闾阎扑地,钟鸣鼎食……”
程息目眺远方,似也看见了白云苍狗,满目浓愁化作嘴边苦笑:“当真……是个好地方。”
“你想去吗?”
“我……”程息笑着摇摇头,继续洗碗,不再说话。
常黎看她动作娴熟,话锋一转:“你……经常做这个么?”
“平民百姓的姑娘,都得学会做这个。”程息瞧了他一眼,将碗沥干,整整齐齐地罗列到另一个木桶里,正要搬进屋去,却被常黎抢先拎起木桶,转身进了厨房。
程息双手落了空,看着常黎,不知怎的心里十分舒坦。
常黎从屋内走了出来,头却瞥向暗处:“谁?”
“是我,小六。大哥唤程姑娘过去议事。”
胡裘的客栈地处偏远,若非熟客,鲜有人来,到了夜里也越发寂静,只几间屋子亮着烛光,明明灭灭。程息快步走在回廊上,忽觉风中异动,似有铁鸣之声。她转目望向屋顶,只见天际苍茫,不见其他,又细看几番,还是风平浪静。程息只觉多虑,便自顾自地去了前堂。
刘楚胡裘、如秀如琢四人围坐于一矮几前,几案上散落着几张方子,各个神情严肃,连如秀也是极为安静。
程息行了礼便在一旁坐下问道:“怎么了?”
刘楚眉头紧锁,说道:“这两天来的病人有些蹊跷。多人同病,病状却不像一般的时疫,解决的办法我们如今还在找。当务之急,就是要保护好剩下的百姓。”
“我和如秀定会全力协助师父。”
刘楚颔首同意,转向胡裘道:“你和伊青联手怕不是什么难事,这段时间还是要劳烦你了。”
胡裘点头。
程息闻言突然想到昨晚的白荣,试探地问道:“师父,那白荣前辈可也是……”
刘楚眸色一沉,略略点头,他颇为认真地嘱咐:“息儿,近段时日,还需你替师父照顾好白荣和柒姨。还有,你同常公子说一声,我们如今要做的事还请他不要掺和了。先前觉得是江湖中人,大家互相帮一把没什么不好,但如今情况有变,切不可牵涉他人。”
程息知事情急转,结局不明,也不愿多生事端便也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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