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颠倒
没有人回答。
这些疑惑,看不穿,看不透,仿佛凝固在空气中般,让人后背僵硬,不敢去轻易触碰,怕一着不慎就陷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鸡鸣声响起,黎明了,天将亮,木然站在床前的人才翻窗离开。
人走后,床上躺着的人突然喘着粗气,深呼吸起来,眸子也睁开了,陈纵横伸手拂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吉避凶是人的本能,方才有人进屋她就醒过来了,感觉到来人的气息很熟悉,给她极大的压迫感。
回想起今日一路过关所用的法子,若有人熟悉德阳公主,一定会看出些端倪,不过等闲人不会随便说什么,因为鬼神之说只存在传说中,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被论证出来。
就算被怀疑,她死不承认,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上次那个道士不也看不出什么来吗?若世上真有那一眼就能看穿天机的人,霍云横还让她活到今天?绝对不可能。
所以,她也不怕什么。
不过,别人好糊弄,唯有霍云横,不知这位九五之尊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是她没有把握隐瞒过去的,但也没办法,只能死扛着了。
不过不是有马贼作乱吗?堂堂皇帝怎么出现在这里?陈纵横摇摇头,不去多想,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有自己的势力,不再被人所欺。
人走后,她也松了口气,渐渐的才真正睡了过去。
翌日,天大亮后,陈纵横醒过来,丫鬟伺候她洗漱,紫韵将时间掐得刚刚好,过来的时候她恰好吃尽最后一口早膳,“县主,睡得可好?”
“此处安静,无人吵闹,倒是睡得极好,这不,都睡过头了,刚醒来。”
说话间,抿了口茶,解了嘴里的粥味,只留满口茶香,紫韵得体浅笑,没多说什么,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主子请,郡主请谁奴婢来。”
“好。”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因为时至现在,她都还没想好要如何劝说廖梧桐,跟她说不用在意别人眼光?道理她岂能不懂?
若是大道理能劝得住的,那便不是心结。
跟她说少正川对她情深一片,余生很短,莫要辜负?正因为这情深一片,所以才有的心结,若轻易能解开,人家早成亲生子了。
难办,难办呐。
心中正愁着,紫韵领着她过了几处拱桥,又穿过一片桃林,此时正值冬季,桃林光秃秃一片,地上的枯叶并没有扫去,扫一眼,满眸都是凄凉。
穿过桃林后,便进入一片花海,同理,冬季里此处是衰败荒芜,处处透着萧索,花海很大,可以想象,春天花儿盛开的样子是多美,那一定仿若人间仙境。
如此仙境,一个人住,确实浪费了些,应该两个人,你葬花我作画,你翩翩起舞,我抚琴吟唱,空闲的时候还可摘几株赤橙红绿青蓝紫扎个花环,戴在头上,宛若仙子,四目相对,幸福傻笑。
可惜了,可惜了,这片花海就这样浪费了十多年。
花海之后,引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峰,远远看去,还能看到山顶上皑皑积雪,“果真有雪啊。”陈纵横起初不是很相信能在净砂山看到雪,没想到今次真看到了。
紫韵微笑着解释,“若盛夏过来,是无雪的。”
陈纵横恍然,确实,如今是冬季,她忌日的时候也下着雪,一般在高峰上,都会有积雪。
穿过花海,便是爬坡,从山脚开始,便陆陆续续看到有下人在值守,一条犹如天梯般的路从山脚一直延伸上去,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两侧有院子任立,陈纵横跟在紫韵身后,爬得气喘吁吁。
一开始她还能看一眼两侧院子有人在晒草药,有人在练武,到了后来,只能看到脚下的阶梯,满身是汗已顾不得了,形象也不去注意了,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灵魂即将脱离肉体,实在太累。
她拼命的忍着,千万不能昏倒,千万不能昏倒,然而眼前的视线开始重叠,开始把一看成二,双腿开始不听使唤。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要坚持不下去了!净砂山的下人怎么那么没眼力见,没看到她已经累得要走不动了吗,就不能主动说休息一下。
就在她心中已决定要坐下来休息会的时候,紫韵的声音有如天籁般响起,“县主,到了。”
到了两字入耳,陈纵横毫无形象的坐下来,脸上挂满了汗水,身上也湿透了,紫韵含笑看她,“县主,您不能就这样坐着,得起来活动一下,不然明日您会全身酸痛。”
陈纵横喘着气摇摇头,摸了一把汗,看向她,“紫韵,你怎么一滴汗也没有?”
“奴婢每日都得走几遍,习惯了。”
陈纵横重重吐气,深呼吸,想要爬起来,却全身无力,真的动弹不得了。
紫韵招手,叫来几个丫鬟,“给县主沐浴更衣。”
小丫鬟们抿着嘴偷笑,好多年没见过来此出丑的人了,真有趣。
净砂山的沐浴,都是药浴,她被几个丫鬟一番捯饬,在药汤里泡了半刻钟,袅袅云雾中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神采奕奕,全身充满了力气,精力非常充沛。
沐浴后,又有丫鬟过来按摩,直伺候得她全身舒坦,恨不得赖在净砂山不走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她长了个心眼,想将药浴的药材都记住,可惜太多,有些药材又长得相似,她根本就偷不走方子。
看来,得想个办法求方子了。
一番折腾后,中午了,紫韵再次出现,看陈纵横换回女装,眼里闪过惊讶,“县主请,主子正等您。”
陈纵横颔首,跟在她身后,不多会来到几座草庐前,草庐被篱笆围着,园子里有道身影正在忙碌。
当看清人后,她恍然失笑,方才一直以为要见的是廖梧桐本人,没想到却不是,眼前的男子三十出头模样,一身白衣立于门前,正望着她。
“果真是长得像极。”他说了一句。
陈纵横脚步顿了顿,合着自己能走到这里,不是因为才华,是因为脸。
紫韵等丫鬟将陈纵横送到,便远远的行礼站在道旁,没有过来打扰,陈纵横一人走到他面前,走进才看清他脚上竟穿着木屐,寒冬腊月的,他难道不怕冷?
长长的白袍盖过脚背,衣角上还沾了些泥泞,手里握着两柱药草,应该是他刚从药院子里挖的,齐腰的黑发并未束起,而是简单的垂在身后,配上他如冠玉般的脸庞,长衣广袖,说不出的悠然。
谪仙一般的人物呀,陈纵横眼珠一动,心生一计。
“少正先生。”她念了声,然而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紫韵等人,见她们虽没有明着看这边,但却时刻注意着。
注意就好,就怕她们不注意,她提裙快速走到少正川身边,然后二话不说拉着他的手,突然而来的变化,让少正川本能的想要将人推开,然而陈纵横却抓得死死的,“你要敢拒绝我,廖梧桐就永远不会原谅你!”
听到廖梧桐三个字,少正川冰冷的眸子慢慢缓下来,任凭陈纵横拉着他的手,四目相对,陈纵横自信坚持,少正川警告厌恶。
然而,从紫韵等人的角度看去,却是两人在深情对望,哪里来的深情?这两人以前都没见过!
“走吧,带我进去。”陈纵横咧嘴一笑,少女的容貌,轻轻一笑,灿烂若初生的朝阳。
少正川视线落在握着的手上,陈纵横努努嘴,“牵着我的手,把我想象成廖梧桐。”
“你可以不这么做,但到时候劝不住她,我可不负责。”她有恃无恐。
若唐阿婆在此,一定会觉得陈纵横此人好生无耻,当初在鬼院,明明是她需要她相助才能走出鬼院,然而却要做出一副我在帮你,你必须为我卖命的样子。
如今,明明是有求于少正川,却又再次颠倒黑白,仿佛少正川在求她。
然而,偏偏,陈纵横眸子里自信的光芒,成竹在胸的模样,让少正川不能拒绝,他不敢冒险,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两双眼睛,无声的较量,最后陈纵横获胜,少正川慢慢翻手牵住陈纵横的手,领着她慢慢进了左边的院子。
院子很安静,安静得一丝丝多余的声音都没有,陈设也极其简单,入眼可见的除了院子里唯一的垂柳,和一个小水池,几个晒草药的架子,一个石桌两个石墩,便没了。
“好了好,你牵够了没有。”陈纵横眼看着少正川要牵着她进屋,忙挣脱出来,揉了揉被他握疼的手,“差不多得了。”
少正川将草药放在架子上,正视她,“是县主要我牵的,在下还没问县主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陈纵横从未听过如此温柔的男音,没有刻意,就这样顺其自然的温柔,话听在心里,让人忍不住去倾听更多,忍不住去想象到底怎样的样貌,才配得上如此温柔的男人。
当看清他的容貌好,会幡然醒悟,原来,刚好配得上,也只有如玉般的容貌,精致的五官,温润的气质,才能配得上如此温柔的声音。
分明是质问的话,陈纵横却听出宠溺的语调来。
若她是真正的十五六岁,一定抵挡不住如玉男人的温柔软语,会飞蛾扑火般扑上去。
“你收我为徒好不好?我想做你徒弟。”陈纵横希冀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她不知如何做普通的陈纵横,但却做惯了摄政公主,言语之间,就带了点霸道专横。
少正川闻言摇摇头,就是那一摇头,也温柔到人神共愤,拒绝的话也温柔到极致,“不行,我今生不会收徒。”
“为什么,你若不收徒,谁来传承你的衣钵。”她随意的坐下,然而翻手给自己倒杯茶,抿了口,“都凉了,大冬天的喝凉茶,你是得多抠门。”
少正川第一次遇到如此霸道无礼的女子,霸道的抓他的手,霸道的要他握她的手,还将责任推向他,最主要的是,天下除了她外,无人敢在他的院子吃喝。
“县主若帮不上忙,我这便吩咐人送你离开。”他并不接陈纵横的茬。
陈纵横将茶杯放下,撩眼看他,“着什么急,你收我为徒,我就帮你。”
“若我猜得没错,是县主有求于我吧?”少正川第一次见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偏偏还无耻得理直气壮。
捂了捂耳朵,又站起来蹦蹦,双手放在嘴欠呵了口气,陈纵横像是没听到少正川的话般,“这里真冷,你都不用暖炉吗?”
“来人……”少正川没了耐心,扬声准备吩咐人送陈纵横回去。
然而,人还没来,陈纵横便打断了他的话,“我走了,你就永远娶不到她,你自己考虑清楚。”
她说完,紫韵便已出现在门口,“主子。”
陈纵横有恃无恐的瞪少正川,那双眸子太自信,仿佛能洞穿一切般,少正川再次败下阵来,“去取个暖炉来,县主怕冷。”
紫韵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陈纵横,同时眼里微不可查的闪过杀意,少正川没注意到,偏偏陈纵横看到了,她冷笑,抛开过去不谈。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这女人有问题,一个婢女,穿得跟女主人似得。
“还不去?冷死啦。”陈纵横蛮横的喧宾夺主,变脸的速度比变天还快。
紫韵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委屈的看向少正川,无声的控诉陈纵横,然而,别看少正川温柔,却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紫韵?还不去?”
“是。”紫韵委屈的福身,双手紧紧握成拳,转身下去了。
不多会,紫韵取来暖炉,“主子,放在何处?”
少正川为难了,院子露天,挡不住风,将暖炉放在院子里,也暖和不了,而此处又是他居住的地方,除了主卧,便唯有书房,还有一间库房,没有地方给陈纵横放暖炉。
陈纵横挑眉,无所谓的道:“放书房吧,我想看看书,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很无聊。”
紫韵大怒,“纵横县主,此处是主子居住的地方,你若不喜,奴婢带您去厢房。”
“谁说我不喜欢,只是无聊,还不将暖炉放书房去?”
紫韵气得发抖,她昨日怎么没发现这女人变脸变得如此之快,昨日看还是个只会投机取巧的娇娇女,才一晚上,整个人就变了模样,真是好心机,藏得真够深!
“主子。”再次委屈的看向少正川,眼眸泪汪汪的,希望少正川能为她做主。
然而,少正川还记得陈纵横那双自信满满的眼眸,可能她真的有办法,叹了口气,吩咐道:“放书房吧。”
“主子!”紫韵跺脚,少正川的书房一向是他自己打理,连她都不让进,没想到现在却同意陈纵横进去!
“去吧。”少正川仿佛不会发怒般,依旧温和的坚持。
就是这温和坚持,差点让紫韵崩溃,她愤怒的看向陈纵横,陈纵横却并未看她,反而在院子里随便这翻翻,那翻翻,翻到奇怪的东西就拿到少正川面前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呀,长得好奇怪,跟牛角似得。”
“是犀牛角。”少正川温和的回答。
紫韵心痛到窒息,主子除了对山里哪位,从未对谁如此有耐心过,也从未对一个人如此宽容过,她在净砂山伺候了五年,也从未敢进院子随便翻,甚至进这座院子的次数十个手指头能数的过来。
“好冷好冷,我要去烤火了,你也一起吧,你好久没出山了,我告诉你外面好玩的事。”她说罢当着紫云的面拉着少正川的衣袖,“书房在哪儿?”
“左面那间。”少正川依旧极温和答。
紫韵强忍着随时都能夺眶而出的眼泪,吩咐人将暖炉抬进了书房。
陈纵横仿佛一只小精灵般,在书房里这看看,那看看,“哇,你这里好多书,而且都是医书,难怪能成为神医,我也要学,你教我好不好?”
“好。”
一个好字,紫韵夺门而出。
抬暖炉的下人见紫韵走得飞快,他们也跟着快速出了院子,留下少正川与陈纵横面面相觑,两相无言,最后少正川叹了口气。
“她这样,你早就看出来了吧。”陈纵横问,手里百无聊赖的翻了翻随手取下来的医书,密密麻麻的注解,看得眼睛生疼。
少正川站在窗前,任凭风呼啸的吹,吹飞他的黑发白衣,却并未看到他喊冷,可苦了陈纵横,她身子骨弱,要冷哭了。
“希望她能明白。”许久,少正川才到,他说罢转身注视陈纵横,“县主果真是有办法?”
“刚才没有,现在有了。”
少正川微微皱眉,如此不负责的话,她怎么敢说出来!
“真的,你收我为徒吧,我想学医,我怕死,我住的地方和你住的不同,我住的地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点本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她说得诚恳,也是实话,小鬼说她命格多变,本有的杨寿也没了,她得和天争,和命争,和天下争,她不能没有一技之长。
少正川想了想,乃是温和的道:“你若能让她见我一面,我答应你便是。”
“她现在都不愿见你了?”
“我已有五年没见过她了。”他脸上浮上感伤,眸子里的同辈稠得仿若利刃也化不开。
陈纵横从未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从不知情爱为何物,此时看他悲痛,不由得也悲从心来,站起来拍拍他的手臂,一如当初安慰手下般,“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俗话说天道酬勤,老天会看到你的痴心的。”
“县主,真有办法?”他不放心的再次问。
陈纵横犹豫了一下,看到他眼里的哀伤,鬼使神差的点点头,看到点头,他惊喜的大笑起来。
而院外,紫韵背靠着墙,听到少正川畅怀的笑声,眼泪一滴滴的落,“我守了你五年,五年!却还不如一个初见的贱人!”
这时,有小丫鬟过来禀报事情,“姑姑,又有人在闯关求药。”
紫韵飞快的擦掉眼泪,“主子没空见,让她失败了滚回去!”
“姑姑,来人是齐王妃的亲妹妹,御史大夫的外孙女。”小丫鬟点出来者的身份,告诉紫韵,来人身份高贵,且与彭君玥武传世家不同,来人出身自书香门第,自小有神童的美誉,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轻易让她败不了。
更何况,书香门第最擅长的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们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医术好点的大夫,不能在琴棋书画上打书香门第的脸。
不过此次紫韵却听出比的门道来,她眼珠一动,“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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