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3
东方逸凡倒出两颗白色的药丸,小小的球状药丸在掌心处微微地滚动着,就着还散发腾腾热气的温开水吞进嘴里。
淡淡的苦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如果细细地品砸一下,似乎又尝不出任何味道,像白开水般。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要依靠这种东西才能求得一刻宁静的安眠呢?东方逸凡苦笑地摇摇头。
“媣!又想你了。十年不见,你知道吗?她已经出落得像你一样娇俏明媚了。”东方逸凡拉开深蓝色的窗帘,喃喃地说着。
苍茫的夜空总是带给无法安眠的人说不清也道不尽的忧思。
这样的夜最适合想你了。
眼前不觉浮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潘鬓沈腰,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柔情绰态,盈盈走来,暗香袭人,似在向他招手,突然又款款离去,回眸一笑,似在向他挥手。
“媣!”东方逸凡伸手想将她拉住,但窈窕的身影瞬间又幻化成另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冰肌莹彻,仪静体闲,丰姿冶丽,幽韵撩人,一会儿在夕阳的余晖里静静地弹着钢琴,一会儿又调皮地挤眉弄眼,朝着你翻白眼吐粉舌扮鬼脸,如精灵般,淡雅轻盈。
“歆然。”东方逸凡颓然地放下手,目光扫过手背上那道像小蛇一样盘踞的伤疤,十年的悠长时光也洗刷不了它的痕迹,触目惊心。
“媣,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一定。”这是一辈子的承诺,不是吗?但为什么心会觉得那样酸?
“晚安了!媣!”东方逸凡轻轻地吻了吻手中的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搁在枕头的另一边。
——
绯色的精致雕花大门,是东方家伊海湾别墅的一个象征性的标志。袅娜的绯色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柔和色调。
门外沉默地站着一个亮丽浓艳的女子,二十八岁上下,身材高挑,丰胸肥臀,腰肢却很纤细,肤色是东方女子一般的白,掺着淡不可见的黄色,但总体来说她是一个很容易引人垂涎的性感女郎,但却穿着一身粉红清甜的拖地长裙,肩上搭着克什米尔披肩,与她的年龄和气质极不相称。长发飘逸,随意地散着,乌黑柔顺。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痴痴望着雕花大门中央的那个金边镶嵌的“逸”字,仿钟繇的草书体,如龙蛇飞动,奔放不羁又气势万千。
“逸凡……”轻不可闻。
慢慢地举起右手,想去敲开这扇阻隔了她的绯色大门,但却犹豫着,久久没有放下。
“蔷薇小姐,凡哥已经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强叔向来对这位妖瑶的小姐没有丝毫的好感,虽然不能用外貌来衡量一个人,但每次看着她都让人浑身不舒服,强大的压迫感让人很难透过气,不像歆然小姐那样总给人一种想亲近的冲动。
没有任何反应,性感的女郎还是痴痴地看着,怔怔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
强叔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拿这位蔷薇小姐没办法。为什么她总是要像门神一样站在凡哥的门外呢?之前也是,这种情况已经是累见不鲜了。
“蔷薇小姐,诶,凡哥出来见你在这里,肯定会生气的,你也不想惹凡哥生气吧?”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尽管样子有点凶狠的男子用着极不友善的目光盯着她,又用着极不友善的语气讨伐着她。
强叔不得不靠近她的耳畔,稍稍提高声量,“会惹凡哥生气的,蔷薇小姐。”温热气息将她的几缕秀发吹乱。
想我强叔一身遒健的肌肉,纵横沙场几十年,让黑道闻风丧胆,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要对蔷薇小姐说话,强叔挫败地想着。
还是没任何反应。
高大的身影将她的大半身体笼罩在黑暗中。
真是让人头疼的小姐。
凡哥怎么会选她当大少奶呢?木讷,呆板,任性,蛮横,根本就一无是处!只有歆然小姐才和清箬少爷相配,但歆然小姐又是清箬少爷的妹妹,哎,哥哥不能娶妹妹,妹妹也不能嫁给哥哥,所以清箬少爷就只能娶蔷薇小姐了吗?
强叔郁闷地抓了抓头,他只是一个粗人,十岁就已经辍学当起了街头混混,在血腥风雨中摸爬打滚了大半生,会的只是大声地骂脏话,大口地吃肉喝酒,然后就是用拳头砸人。世间的儿女情长与他无关。
“蔷薇小姐,你要维持这个动作多久呀?(指敲门的动作)请问你要一直站在这里吗?”再次提高声量,但又忌惮着会不会影响到门内主人的休息,虽然知道东方家的任何一扇门的隔音效果都是无可挑剔的。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是被僵化一样。
本就没有多少的耐心早已磨尽,但这个蔷薇小姐是未来的大少奶,又不能使用暴力解决。强叔绷紧额头一条一条暴涨的青筋。
许久许久,妖艳的女子最终还是慢慢地垂下停在空气中的右手,接着慢慢地转身离开,但自始至终没有扭头看正在百般纠结的强叔一眼。
——
黑主音乐学院是有名的贵族学院,学院位于锦都北华市的市郊,依山而建,倚着清仓连绵的山丘,并且将层层叠叠的山丘纳入学院的范围。
想到箬哥哥马上就要结婚了,歆然心里一阵阵绞痛。箬哥哥为什么要和其他人结婚?是因为自己不理他吗?
如果……如果他不和其他人结婚,自己就原谅他!
想到爹地,东方歆然不禁一阵哆嗦,总觉得爹地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内心的恐惧不由得波涛翻涌。
——
黑灰色的阿斯顿马丁Vanquish,逆着六月灼热的阳光闪着金属耀眼的光泽,低调、简洁、不事张扬却又彰显着浓郁的英国古典气质,造型别致的大鹏,桀骜地站在轿车的最前端,正以一种王者的姿态展翅飞翔。轿车以平稳的车速缓缓地驶着,东方逸凡透过暗棕色的防弹玻璃凝神地看着车窗外徐徐掠过的景色。
路人很少,车流却湍流不息。
“凡哥,到了。”强叔将后车座的翼状车门打开,低声地向车内正闭着双眼,微仰着头小憩的男子说道。
略微点了点头,东方逸凡掏出墨镜戴上,有点暗沉的视野中突兀地矗立着一幢幢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群,像是一种多元化的思考方式,将怀古的浪漫情怀与现代人对生活的需求恰到好处地结合起来。
“凡哥,要不要我先去通知一下徐校董?”
没有听到回答,强叔又轻声询问了一遍,“凡哥,要不要……”
“不用了,我可不希望有只烦人的苍蝇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东方逸凡打断他的话语,将左手束到黑色西裤的裤袋里,像只优雅的猎豹迈步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如茵的草坪,狗牙根和马蹄金草井然有序地相混合着;墙上攀爬着变色的五叶地锦和美国紫藤,一波波的翠绿簇拥着一波波繁茂的深紫。白色、金色、黄色、暗红等这些欧式风格中常见的主色调在这里尽情显现,整个空间给人以开放、宽容的非凡气度,让人丝毫不显局促。
“强叔,小姐就在这里读书吗?”东方逸凡继续着刚才的步态,边吻着紧跟身后的粗犷的男人。
“是的,凡哥,其实据王婶所说的,歆然小姐也是两个月前才有机会进入这所学校读书的,之前她一直在伊海别墅里,由清箬少爷专门安排的家庭教师来教。”
东方逸凡点点头,“小姐在这里学些什么?”
“嗯……好像是羽什么琴……”强叔艰难地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半句可以形容这种琴的词语。
“羽管键琴?”东方逸凡微微地蹙了蹙眉毛,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对,就是羽管键琴。”强叔如梦初醒般,不觉放高了声量,“凡哥你真厉害,如果我老强有凡哥的万分之一就好。呵呵。”
“强叔,小姐之前在家里除了学钢琴、小提琴、吉他,绘画和舞蹈外,还学其他的吗?”
“嗯,清箬少爷还会给歆然小姐讲童话故事,还要求小姐练习书法,还有……”强叔用力抓了抓硬邦邦的短发,脸上的肌肉因为太过使劲而鼓涨起来。
“小姐入学之前有没有学过羽管键琴?”
“没有,王婶说,两个月前清箬少爷带歆然小姐去了一个拍卖会,回来的时候,歆然小姐就吵着要去学那个什么羽什么琴了。”
“羽管键琴!”东方逸凡摘下墨镜,有些失神地重复着。
“凡哥,是不是又想起了乔夫人?”强叔用眼瞟了瞟东方逸凡有点怆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噢,怎么个说法?”
“每次凡哥想乔夫人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伤心的神色,看得我老强心都揪起来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强叔,你懂吗?”
“凡哥,虽然我老强大字不会一个,更加不会欣赏什么诗词,但任何人看到歆然小姐都会想着好好去疼爱她,那乔夫人肯定也是一位美如天仙的女子。所以,才会让凡哥至今还念念不忘吧……”
东方逸凡不理会强叔的胡扯,重新将墨镜戴上。
“凡哥,是不是要去教学楼看歆然小姐?”
“嗯。”
“凡哥,清箬少爷真的要和蔷薇小姐结婚吗?歆然小姐看起来很不开心。”
东方逸凡突然停下了脚步,强叔只觉得全身被阴冷的气息包围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凡哥,我以后不敢乱说话了。”
依豪斯教学楼是黑主音乐学院的主题建筑,无论是楼层和墙壁,抑或是结构和外廓都与盖里-迪斯尼音乐厅酷似,通过非线性和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设计,来形成建筑元素之间关系的变形与移位。完全后现代主义的风潮,象牙白色的大厦,以刺激的不可预测性和可控的混乱为特征,让每个仰观它的人咋咋惊叹。
东方逸凡站在“羽管键琴研习班”的回廊上,隔着透明的巨型落地窗侧耳倾听隐约传来的琴声,音色清脆明亮,夹有琐碎的金属声。
没有她的身影。
东方逸凡脸色一沉,“强叔,立刻去查一下小姐今天有没有来上课。”
“是,凡哥。”强叔疾步走开,心有余悸地拍了拍长满了黑毛的胸膛,为什么每当遇到歆然小姐的事情,凡哥总会那么让人心惊胆颤的?
东方逸凡再次将视线投在室内华丽的环形音乐殿堂里,十来架高雅的三角羽管键琴,比利时安特卫普的佛兰芒派雕刻和修饰,结实厚重却别具一格。
确实没有她的绰约多姿的娇影。
“东方清箬!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东方逸凡如鹰般凌厉的目光扫了一遍正在全神贯注弹琴的青年学子,清一色的女生。
“歆然,我该拿你怎么办?不能爱你,更不能不爱你。”东方逸凡将视线收回,靠着象牙白色的墙壁,俯瞰着远处的嫣红深绿。
媣,你最爱羽管键琴的了,是吗?你总是说这拨弦发声的乐器有着天然的苍凉清冷,是任何乐器都无可替代的。你常说那轻盈的欢乐,委婉的伤心,性情跟程式之间的妥协是你的独爱。但你知道吗?对我来说,它们只是些冰冷拗口的旋律,为什么你和歆然都锲而不舍地追求着,却让我处于被忘却的边缘呢?
“啊!啊!啊!……”一阵尖细的女声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好帅!”
“好酷!”
“是东方逸凡耶!”
“是东方逸凡!”
“哇哦,好有型啊!”
走廊上已然是人山人海,一张张青春的亮丽的脸庞上写满了崇拜和倾慕。
东方逸凡厌恶地皱起眉头,眯起双眼,虽然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但挡不住咄咄逼人的锐气和寒光。快速地环视了那群双眼直冒桃心春心荡漾的女生,言外之意是“如果你们还不停下那刺耳的聒噪,小心我不客气”。
顿时间,白玉砌成的长廊上回复了初来时的安静,几颗还不甘心的脑袋缩进了“羽管键琴研习班”里,继续窃窃私语。
“凡哥。”强叔急急忙忙地从长廊的拐弯处走来,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
东方逸凡双手插到裤袋里,深灰色的风尚条纹珠边西装上衣没有扣上纽扣,被夏日里带点闷热的南风吹弄着,露出衬底的白色圆领T-shirt。
“歆然小姐平时在学校里都是很乖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
东方逸凡看着他吞吞吐吐的狼狈样,心中了然,虽然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只要一想到东方歆然在别的男人身下缠绵悱恻,口中发着阵阵娇媚的细语,心就憋得难受,即使那个男人是自己的儿子。
“媣,十年前是你折磨得我遍体鳞伤,十年后是你的女儿将我折腾得心力交瘁。媣啊,媣啊,我难道不可以爱她吗?”东方逸凡在心里哀叹着,多情自古空余泪啊!
夕阳艰难地挤出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城市喧腾的天空下,迸射出的一条条绛色霞彩,将黑主音乐学院偌大的校园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
黄昏了。
东方逸凡理了理被晚风吹乱的ChristianDior西装,转身离开。
强叔紧步跟上,回头看了眼那群还处在花痴状态却又心有畏惧的女生。
“凡哥,那歆然小姐怎么办?”
东方逸凡咬着牙不吭声,强叔畏惧地缩了一下脖子,看来凡哥已经生气了,歆然小姐到底去了哪呢?昨夜一整夜都不回来,凡哥昨夜也是一整夜都没睡呢,肯定是为歆然小姐操碎了心了。今天难得凡哥专门来学校看歆然小姐,但歆然小姐竟然不来上课!
哎,凡哥那么爱乔夫人,但歆然小姐却好像和凡哥有着很深的隔阂,怎么办呢?凡哥现在一定备受煎熬吧!
“强叔。”声音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凡哥,有什么事吗?”强叔屏住呼吸,虽然做凡哥的贴身保镖,待遇优厚,但压力好大啊。
“不要随意揣测主人的心思,这不是你可以涉足的领域,understand?”
“是,凡哥,知道了。”强叔长长地喘了口气,手心都微微渗出了汗珠。
强叔看着前面走着的如风一样的男子,一如既往的优雅和从容,但为什么黄昏中的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孤独呢?
唉,这五年来凡哥一直都没有笑过,从瑞典回来后变得更加阴沉了。
“强叔,你先开车回伊海别墅吧。”当强叔还在为自己主人作各种胡乱猜测时,一把赭红色的遥控钥匙便以四十八度的抛物线弧度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凡哥?”强叔快步跟上,“你要一个人走吗?”
“不可以吗?”
“不是……只是听说东方羙已经来了中国,万一碰上……”
“做好你应做的事情,强叔。什么时候该出声,什么时候该沉默,你应该很清楚!还有我要你做的是贴身保镖,不是要你神游太虚的。”
“是。”强叔有点懊恼地站在原地,跟在凡哥身边整整十八年了,还是一点都没能捉摸凡哥的脾性。
——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