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焚舟誓 第五部 9
这人身材瘦小,却穿了一件宽大的夜行服,此刻飞身而来,半空中衣服兜满了风,猎猎作响,直如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趁着夜色扑击而来。双手弯曲呈爪状,袭向陆拾的头颈。
这一击甚是犀利,若在这值守的是其他捕快,必定会被扭断脖子立刻身亡。陆拾再顾不得纠结是否出手的问题,双手在床上一撑,身子倒立弹出,在对方这一抓将及身前时险险躲过了这一击。
那人没料到一个普通的少年捕快有如此快的反应,心内一惊,手上却丝毫不停,左手在榻上一按,身子借力大旋,右手拔出一把长剑,朝陆拾刺来。
陆拾虽是和衣而卧,但腰刀却是摘下了的,一时手头没有武器抵挡这颇锋利的长剑,忙飞身后退。他见眼前这人武功甚高,虽还不能说达到一流高手境界,但已比这里的一众捕快强太多,自己若高声呼喊,闻声赶来的捕快、狱卒怕都会死在他的剑下,于是便不呼喊,只不断飞退,靠着一双肉掌与这来人周旋。
二人顾虑不同但做法一致,都不开口发声,一时屋内只有纵横的剑气与掌风,将那映入屋内的一束月光切割得七零八碎。
数招过后,来人心中一阵焦虑。他今夜来本是志在必得,打死他也不会想到,小小的江阳府班房竟是藏龙卧虎,一个少年捕快竟如此难缠。
莫非是有人意图陷害自己兄弟?自己兄弟二人竟不知不觉先后踏入了这陷阱?兄弟生死未卜,自己又陷入这杀局,到现在连敌人是谁都没猜到!
越想越怕,来人越发焦躁,登时不再顾忌,长啸一声,长剑震震,泛起点点星光,带着丝丝寒意,朝陆拾罩去。
陆拾早就发现,来人一直刻意抑制着长剑的发挥,而现在,恐怕他才用出真正的招式。眼见长剑耀眼,寒意逼人,陆拾虚晃一招,便朝着那屋顶的破口飞身后退。那人心内早知自己武功其实不如陆拾,此刻眼见陆拾心生退意,心内一喜,长剑回荡,便要径自冲入大牢去救自己兄弟。
陆拾正在半空,突然只觉心内一跳。
危险!
陆拾的身体瞬间定住,全身上下,除了“怦怦”跳动的心,再无一处有丝毫动作。整个人保持着那纵跃的姿势,直直下落。
一支长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腋下,紧贴着他的右肋和小臂,毫厘不差地呼啸着穿过那不足一分的空隙,甚至没有划破他的公服。
长箭如幽灵般出现,直待越过了陆拾的身体,才骤然发出尖啸,闪电般刺入那黑衣人的胸口,旋即从他后背穿出,带出一串凄厉的血珠。
陆拾落地,顾不得看那黑衣人的情形,迅速一个纵跃跳到离那破洞远远的角落里,戒备地看着那垂下的月光之柱。
那是何等妖异的一箭!
若自己反应稍慢,现在倒地的便是自己了。不是左胸被穿透,便是左臂被废。但反过来说,那射出这一箭的神秘人物,难道连自己的反应也一并计算在内了么?若非如此,如何解释这一击能正中黑衣人心口?
良久,月光已慢慢移出了那破洞。
那神秘的箭客仿佛也消失在了这月夜之中。
是敌?是友?
这个莫明其妙地死在这里的黑衣人又究竟是谁?从他的轻功和剑法来看,似乎是和那赵函远有关系。那这个赵函远又究竟是什么来头?
陆拾隐隐预感到,自己这一年来平静的生活怕是要结束了。
黄陵预计错了,不过三日之后,江阳府知府尹继祖便已回到了江阳城。
尹继祖端坐在内衙正位之上。
这位江阳知府今年已过了六十大寿,头发却还乌黑,一脸儒雅之气,三绺长髯飘在胸前。他也算饱读诗书,奈何才能着实平平,好在他的妻子出身于在朝野都拥有偌大势力的江湖十二家之一的魏家,故而同僚倒也都给他几分面子,仕途上也没遇到过什么大麻烦。但拥有魏家这么大一座靠山,却在花甲之年,仍只做到区区知府,也算得上仕途不顺了。
但他有一项好处,便是坚信勤能补拙,自律也颇严,故而他的官声倒还不错。如今刚从受灾之乡赶回,不顾风尘仆仆,便在内衙开审笑看楼杀人一案。
说是开审,其实苦主已死,一个案犯又昏迷不醒,能审问的也只有一个张云龙了。听了黄陵的报告,尹继祖倒也敬佩张云龙顾全大局的一片义气,故不在大堂公开审讯,只在内衙将张云龙从大牢请来。
尹继祖对张云龙颇为礼遇,不仅未上刑具,而且请他在客位坐下,细细询问这一案的来龙去脉。
张云龙倒也爽快,不待尹继祖细问,已将当日情形和盘托出。
陆拾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涔涔。
在他的梦里,那一支悄无声息的长箭从各个方向朝他袭来。
他也曾经射出过这样的一箭。在十八里寨的塔楼上,他眼见洛夕危险,在危急时刻射出了那超越他境界的一箭。
那样的一道光芒,他一直试图将其重现,却一直未能成功。
甚至在他的内审之中,那个完美的他,也尚不足以重现那样的一击。
但在昨天夜里,那诡异的一箭,让他再次见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那个境界。
甚至比当日的自己要更高上一筹的境界。
昨天整整一夜,他脑海的那个世界,没有出现暴风雨,没有出现海盗船,也没有出现那强大的七海龙王。
他只站立在虚空之中,躲避着四周那同样来自虚空的,那妖异的一箭。
每次一箭,躲过或失败,生或者死。
整整一夜,他活下来四十二次,死了七十三次。
再次取出那三页薄纸,陆拾反复诵念了数遍,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
再也睡不着。陆拾走出房门,一时竟有些迷茫。
我在哪儿?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穿好公服,陆拾茫然走在街上。不知不觉间,忽觉眼前景物颇为熟悉,抬头一看,却是笑看楼。
陆拾叹了口气。虽然想躲开这个麻烦,但平日养成的清晨必来的习惯竟还是将自己带来了这个凶楼。
罢了。
既然来了,不妨进去看看。
内衙。
尹继祖沉吟不语。黄陵问道:“按你所说,那死者背后的致命伤,是赵函远刺的?”
张云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吟了半晌,才回了一句话,却并未回答黄陵的提问,而是转朝尹继祖问道:“请问大人,那赵函远……”
黄陵有些诧异,却见尹继祖叹了口气,点头道:“昨夜有人闯入牢房欲劫牢,搏斗中被守卫捕快当场击毙。赵函远还未醒来,但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黄陵只觉万分诧异。虽然这些不是秘密,但哪有审案过程中主审官向案犯如此透露案情进展的?却见张云龙低头沉吟许久,直到黄陵有些不耐烦了要开口催促,张云龙才抬头道:“那一剑的确是赵函远所为。”
尹继祖点点头,看向黄陵,道:“你看这案子可以结案了吧?”
尹继祖如此客气,黄陵登时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大人明鉴,这案子前因后果应已都清楚了,且人证物证齐全,虽然那主犯昏迷不醒无法审理,但无碍结论。这案子应该可以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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