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公门 九
展昭望着她,正色道:“姑娘既已是公门中人,就该明白轻重,此案关系朝廷命官,勿在人前谈论案情。”
“哼……”叶诺虽知道他所说有理,却不喜这只猫如此说教,故意道,“难怪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总不像是好人。这满大街的人难道不是大宋子民?天下人管天下事,官府朝廷若是清明,又有何不足为人所道!”
展昭看她强词夺理,心中虽然微微恼怒,但并不欲与她争辩,只淡道:“现下我们就去府中尸房。”听到“尸房”二字,叶诺不由就先软了腿,偷偷瞥他一眼,看他神色冷然,只好默不作声地跟着走。
此时已近隅中,毕竟是京城,街上已热闹非凡。早间一些还未开门的铺子此刻都开张了,来来往往的人也比来时多了许多……
叶诺却无心再看,只觉得距离开封府越近,心就跳得越厉害,待一路和展昭进了开封府的西角门后,几乎是心跳如鼓,不能自已。
尸房距离牢房甚近,是一处单独的小院。展昭推开院门,唤了几声“周叔”,见无人应答,想是仵作有事出去了,便径直入内。
叶诺在院门口犹豫许久,才一步三蹭地跨入小院。
小院正屋的门已被展昭推开,隐约可见几张长桌在内,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叶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叶姑娘,进来吧。”展昭回头道,这才留意到叶诺已是面白如纸,与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问道,“姑娘可有何为难之处?”
叶诺硬撑着面子,勉强摇头,却也不进去,站在距门口一丈之外,犹豫问道:“那两个……都在里面?”
展昭点头,看她的脸色开始发青,目光飘浮。
“你……不要紧吧?”他还是觉得问下比较好。
“嗯?”叶诺的反应似乎也慢了许多,半晌才猛地抬头道,“我挺好的!有什么要紧的?”
“那进来吧。”既然听她这么说,展昭也不再多言,率先步入屋内。
白宝震和官役的尸首就停放在屋子的西首,用两块白布盖着。此时虽然不是暑天,但这尸首停了两日,已开始散发出隐隐恶臭。展昭素****洁,嗅觉虽不如叶诺,但闻此恶臭也不禁胸内翻腾,眩然欲呕。但他只是微颦了眉,强自忍耐。
叶诺终于进了屋子,目光刚刚触及那两幅人形白布,便慌忙移开,脚步千斤重一般,艰难万分地挪了过来。然后,展昭缓缓揭开一幅白布,白宝震的尸身赫然在目,苍白的皮肤上浮现着暗青色尸斑……浮肿而变形的脸。毫无生气的躯体。弯曲僵硬的手指。
“砰”的一声,展昭回头望去,叶诺已不见踪影,门被撞得直摇。
他只好又盖上白布,轻叹口气,走出屋子。
待他找到叶诺的时候,她已几乎将开封府跑了个对穿,正坐在厨房附近的树下怔怔发呆。
“叶姑娘!你没事吧?”展昭看她似乎受惊不浅,关切问道。
叶诺慢腾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茫然,却什么话都不说。
展昭办案日久,也曾看过一些女子怕见尸首,却也不过是惊叫掩面而走,严重的或者会哭泣,但像叶诺这般怕得如此厉害的,却是头次见。
正巧,厨娘马大嫂出来,看见二人笑道:“展大人,怎么有空来这里?可是饿了,要不我给您弄些点心尝尝。”
这马大嫂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娘家姓傅,单名薇字,因厨艺了得,深得包夫人赏识,故一直跟随包拯。三年前又由夫人做媒,嫁给了马汉。
展大人与马汉兄弟相称,自是不敢轻慢她,忙拱手道:“嫂夫人好。”
马大嫂见叶诺坐在地上,呆呆怔怔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奇道:“这小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被谁欺负了?瞧这可怜劲的……”
“她……方才去了趟尸房。”听马大嫂话中意思倒好像是说自己欺负了叶诺一般,展昭连忙解释。
“尸房!”马大嫂蹲下身子摸摸叶诺的小脸,朝展昭嗔怪道,“你们办案也得尽尽人情啊,怎么能带姑娘家去尸房,难怪吓成这样!”展昭尴尬一笑,却不知该说什么。
“来,跟我进来喝点热汤,压压惊!”马大嫂拉起叶诺就往厨房里头走,后者很顺从地跟着。
“展大人,你也进来!”马大嫂转头又朝犹在当地的展昭喊道,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进去了。展昭无奈,只好依言入内。
马大嫂领着他们进了旁边的小厨房,让二人在小桌边坐了。
厨房里的小灶上正炖着一锅汤,浓浓的香味在几人周遭萦绕。闻着这香味,叶诺的眼珠子似乎也被熏得灵活了起来。
“当归牛肉汤!”她开口道,“还加了风连草。”
“姑娘好灵的鼻子!”马大嫂寻了碗,给他们各盛了汤,笑道,“快尝尝,我熬了两个多时辰,看看入味了没有?”
展昭吹了吹热气,轻抿一口,肉香中裹着当归的味道,沁人心脾,他有礼地笑道:“很好喝,多谢嫂夫人。”再看叶诺,因汤还烫着,她只能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姑娘肯定是吓坏了!”马大嫂看她喝得津津有味,心中十分高兴,用手抚着她的头发道,“喝了汤,身子暖和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叶诺一口气喝完汤方才放下碗:“您真是个好人,难怪煮的汤也这么好喝!”她乌溜溜的眼珠看着马大嫂,满是感激之意,这话说得分外诚挚,“汤里加了风连草,丝毫不减汤的浓香,又去了肉的涩意,添了几分甘甜,方能把这寻常的汤煮得如此好喝……难为您是如何想到的。”
马大嫂顿时大为高兴。平日里夸赞她厨艺的人也不少,可惜这开封府中能人虽多,却无精于此道者,花再多心思做成的菜肴也不过得到“好吃”二字。她听叶诺夸的正是精妙处,顿时如得知音,欢喜不尽:“这姑娘……你叫什么?”
“我姓叶,单名诺字,是这府里新来的捕快。我在家排行第七,您叫我小七就好了。”叶诺笑眯眯道。展昭望她一眼,这后半句倒未曾听她对别人说,看来她对初识的马大嫂确实亲密,他虽不解,也只道是女人之间更容易亲近。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捕快?”马大嫂奇道,“我倒是听我们当家的说起过。”她早间还听马汉抱怨这姑娘刁钻古怪,很难相处,此时看叶诺乖乖巧巧地坐着,与马汉所言全然不同,不由奇怪。
此时,展昭也喝完了汤,起身拱手道:“嫂夫人,我们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马大嫂收了碗,笑道:“去吧去吧,我知道你们忙。得了空就过来,我会做的好东西还多着呢。”最后这句话却是对叶诺说的。
叶诺笑着点点头,方随着展昭一起出去。
“我们现下……还回那里去?”一出门,她便犹豫地问道,只怕展昭又要去尸房。
“不,是去向包大人复命。”
他们至外书房时,包拯刚刚接到来自江南的密报,正满脸怒气。公孙策在一旁也紧皱着眉头。
“不如让学生走一趟江南吧!”
“不可!”包拯断然否定,“先生虽然足智多谋,却只是个文弱书生,若是着了他们的黑手,你让本府如何自处?”他一抬眼,正看见展昭与叶诺进来,方深吸口气,摆手示意他们落座,又唤人上茶。
展昭将发现之事细细禀明。
“白宝震曾让人送信给张尧佐?信中说得果然不假!”包拯怒道,“江南便是张尧佐的小金库。”
“莫非江南的信到了?”展昭道。
公孙策点点头:“信上说,仅在河道这一项上粗算,每年就贪没了五百万两以上,何况织造府……想必这张尧佐是怕江南贪没案会查到自己身上,这才抢先下手杀了白宝震,只可惜我们找不到证据。”
“确实,连送信之人都被杀了。”展昭低道。
“眼下一定要尽快拿到他贪没的证据,否则只怕死的人还会更多。”
“大人指的是……?”
“账册!据本府看来,白宝震虽然想不到张尧佐会杀自己,但他此番上京必是想找张尧佐商量对策,账册是张尧佐捏在他手中的把柄,他断不会带上京来。”
展昭起身道:“那属下这就去一趟江南,拿回账册。”
包拯凝眉:“只怕张尧佐会从中作梗,从白宝震之事便可知他着实心狠手辣,展护卫,你定要当心才是。”
“大人放心,属下自当小心!”
叶诺在一旁听了半天,什么江南贪没,什么账册,她全然没放在心上,心中只惦记着师兄的事,忍不住插口道:“包大人,既然如此,您是不是可以把我师兄先放了?”
包拯一怔之后摇了摇头:“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怀疑,却没有丝毫证据能证明一定是张尧佐所为,你师兄一时还不能放。”
“你们……”叶诺有些急,“事情不是明摆着么,还需要什么证据?”
“账册!”包拯沉声道,“要有张尧佐贪没的账册。”
“账册在江南?”她隐约想起方才展昭所言,“把账册拿来就行了么?那我去拿便是,不用烦劳展大人了。”
“叶姑娘!”展昭实在有点头疼,“你不能去!”
她奇道:“为什么?”
公孙策在一旁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知道账册在什么地方吗?”
“不是说在江南吗……织造府里头吧。”
“那么,你知道如何才能拿到账册吗?”
“自然是找他们要,若是不给,就只能偷了。”她干脆道。
公孙策与包拯交换一个眼神。这账册是私账,白宝震定然藏得甚为隐秘,自然是要不来的。偷虽说不太光明,却倒也实在,只怕还可行。
包拯沉吟片刻:“展护卫,不如就让叶姑娘随你走这趟吧。”
“大人……”“我一人就可拿回!”展昭与叶诺两人同时开口拒绝。叶诺显然没想到展昭也会这样,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大人!”他复道,“此行只怕凶险,还是属下一人行事利落方便些。”
包拯还未开口,叶诺已不可思议地跳起来,盯着他道:“你是怕我拖累你?”展昭确有此意,所以只好不吭声。
“我除了武功比你差那么一点,哪里不及你?”她怒气冲冲盯着他。
“展某只是不愿姑娘涉险。”
“包大人!”叶诺拱手施礼,毫不客气道,“展大人武功虽高,行事却过于鲁莽,江南之行还是我去合适。”
展昭苦笑,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行事鲁莽。
“展护卫鲁莽,何以见得?”包拯奇道。
“他只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莽莽撞撞地把我师兄抓了来,可不就是鲁莽么?”说到这里,她没好气地瞪了展昭一眼,“若不是因为他,我师兄又怎会有牢狱之灾,更别说还有性命之危了。”
这姑娘虽然聪明,可对于朝廷官场上的事却一窍不通,包拯在心中暗叹。那李诩是有人故意栽赃,且证据确凿,若是不拿他,只怕开封府很快会被人指为办事不利或者徇私枉法。
“叶姑娘,你就随展护卫走一趟江南吧,一切听他调派。”包拯沉声道。
“听他调派?”叶诺不情愿道。
公孙策笑道:“展护卫官居四品,你原就该听他的。”
见包拯依旧如此安排,展昭也不再多言,施礼道:“属下领命,明日一早便启程。”叶诺闷头不响,显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实在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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