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焚舟誓 第八部 3
“我们要让真凶,用血来祭奠我们的兄弟。
“我们要让庇护真凶的人,付出代价!
叶离尘骤然发力,“嘶”的一声,上身衣服尽皆迸裂。
他的面容看起来清秀如少女,但衣服一脱,虬结的肌肉上却是伤痕累累。刀伤、枪伤、剑伤……各种各样的伤痕遍布全身,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肩上那穿透了整个肩膀的贯穿伤痕。那是封州城下叶离尘狙杀大威德明王巫天威时,巫天威的长刀留下的痕迹。
虽然他从未和叶家军一同作战,但每一个叶家军将士都将他看作是自己人,将他看作是真正的勇士。
因为他们都一样,有着这样的一身伤痕。
“你们谁身上没有一身的伤痕?谁不是百战余生?
“西北鏖战数年,叶家军伤亡十二万,十人出征,只有四人能活着回到营地。江南一役,南下的安遇、铁非两营,七万人跨河南下,其中三万人埋骨江南。
“我们不需要朝廷褒奖,我们身上的伤痕,就是我们勋业的标记。
“你们低头看看,你们脚下的土地。你们能不能看到,那浸润在土地里的血?
“江南一地,太初道盘踞八百年,靠我们叶家军将士的生命和鲜血,重新回到朝廷手中。
“然后呢?朝廷给了我们什么?
“江湖十二家狼狈为奸,扣押我们的粮草,拖延我们的战机,浪费我们战士的生命。朝廷蛇鼠一窝,事事对我们防备,江南尚未平定,便逼着大家解甲归田。
“是谁,恬不知耻地跟在我们身后,等着我们浴血奋战之后,来抢夺胜利的果实?
“这江左总督是谁?魏家的人。两淮总督是谁?是陆家的纨绔……我们呢?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得到的只是屈辱。
“是的,我们什么都不要,我们默默离开,那又如何呢?这一年来,是谁在处处刁难我们?是谁在暗中煽动江南百姓排斥我们?是谁在把为难我们当乐趣,把驱逐我们当作最大的任务?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害怕,他们知道,江南是我们打下来的。
“这里的土地,浸润着我们的血。
“我们的血换来了什么?是他们对我们的防备、对我们的歧视、对我们的仇恨。好,这些我们忍了。
“然后他们堵截我们的每一条活路,他们刁难我们的每一个兄弟。我们忍了。
“然后,他们随便缉捕我们无辜的战士。我们也忍了。
“如今,他们随便杀戮我们的兄弟!”
叶离尘举手指天,手腕处的红色火焰文身,在阳光下如鲜血一般耀眼。他的声音已经变成怒吼。
“我们不能再忍!
“我们也不需再忍!
“我们现在去告诉他们,叶家军的人,不怕再流一次血!
“我们现在去告诉他们,这里是谁的土地!
“流的是谁的血!
数百人沉默而坚定地前行。
脚步杂乱,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这是百战精兵对袍泽的信任才能带来的默契。
这种默契,在战场上带来的,通常都是两个字——
无敌。
光棍们悄悄让路,退伍的叶家军战士已经走到左卫军身前不到两丈。
左卫军的枪尖开始瑟瑟抖动。
一边身披铁甲,长枪在手,另一边一身便装,手无寸铁。
但现在害怕发抖的,却是这些全副武装的精兵。
一丈。
七尺。
三尺。
走在最前面的退伍军士胸膛都已经顶上了明晃晃的枪尖。他仿佛没有看到一般,脚步丝毫不停,似乎整个人就要撞上这枪尖找死一般。
那长枪抖得在冬日的阳光下画出一道道毫无规律的光线。
枪尖刺入胸口,鲜血流出。
那叶家军战士仍丝毫不停,鲜血流下,恍若未觉。
躲避的,是那枪。
持枪的左卫军士手一抖,长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一下声响甚大,左卫军和光棍们同时朝这边看来。
只有那群毫无表情的叶家军退伍战士,仍旧按着固有的频率,继续朝那枪尖的丛林走去。
只听“咣当”声连响,又是数杆长枪落地。
左卫军士开始慢慢后退。
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一刻,原本堵得严严实实的大街已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抬着棺材的四名汉子领先,叶家军战士沉默着走出了这条长街。
光棍们齐声欢呼,紧随其后出去。
一众叶家军士兵一言不发,一招未出,已轻易击溃三百左卫军精兵排成的阵势。
秦琪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屈辱。
但他只能紧紧咬着嘴唇,免得自己一时冲动喊出“格杀勿论”的命令。
他甚至并不怪他的士兵。
他理解,这群平日也称得上凶悍的士兵,为何会在这种沉默的压力下如此轻易地崩溃,甚至连攻击的尝试都没有。
因为那是叶家军。
纵横神州,东君之后再无敌手的叶家军。
那沉默的压力,来自他们百战沙场之后凝练出的杀意,来自他们那不死不休的坚忍,来自那拔刀嗜血的疯狂……
这些绝对不是手下这些未经几次战事的士兵能抵挡的。
秦琪不是不想下令让士兵动手,直接屠戮了这群混蛋。
而是他不敢。
首先他清楚地明白,只靠自己的这数百人,做不到。其次,即使他调来十倍的军队,要想杀尽这群剽悍的叶家军人,怕也要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最可怕的是,如果这数百退役叶家军真的都伏尸江都,那京城的叶渊停脾气再好,怕也要勃然大怒了,到时候,谁来保护自己这个小小统领?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拨人冲破了他的阻挡,走出小巷,冲上了囚车经过的大街。
他能做的,只是派人飞奔去向总督府和左卫将军报信。
龙兴街上,人群仍旧在拥挤着,踮着脚尖,极力试图去看那行走得太慢的囚车。
这里本是整座江都城最宽阔的一条街道,平时足以容纳八车并排疾驰,如今却需要兵丁们强行分开拥挤的人群,那囚车才能一点点前行。
好在终于要到刑场了。
午时已到。
人群忽然发生了奇异的骚动。
一开始仿佛只是一点点涟漪,然后人群开始持续波动。这样的拥挤情况下,大多数人根本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被人挤着身不由己地乱撞,同时也挤着其他人。
站在高处俯瞰刑场的陆拾却看得清清楚楚。
仿佛舰船劈开巨浪,一行二三百人簇拥着一名白发老人、一名少妇和一名孩童,分开人群朝囚车挤去。
看清他们面目的百姓,无不惊慌地朝外躲去,给他们让开一条通道。
在害怕之外,大家的脸上还都带着一丝兴奋。
这下,有好戏看了。
不一刻,这数百人已经到了囚车近前。
那少妇突然大喊一声:“冤枉!”几步上前,手托状纸,跪在囚车前面,挡住了囚车的路。
本来嘈杂的人群,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押解囚车的,不过是江都府的普通衙役,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临刑之前,犯人家属刑场喊冤,跪呈状纸,看起来不过是常见的把戏。处理的时候也无非会视情况,或抓或赶或抚慰骗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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