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焚舟誓 第八部 4
但现在,并非普通的情况。
因为那跪着的,是云龙帮主的夫人。
因为她身边簇拥着的,是数百名虎视眈眈的江湖光棍。
更因为,那在她身边站着的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传说中的方老爷子。
那领头的捕快只不过稍一犹豫,便拿定了主意,忙跳下马,跑到老人身边,先施了一个大礼,赔笑道:“老爷子,这事您老吩咐一句话,我们必当照办。”
老人点点头:“好,熊标,有你这句话,江湖上的朋友将来一定记得你的情。大家说,我们要怎么办?”最后一句声音嘹亮,围观的数万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江阳府各地方帮派的子弟足有数千,大部分已经混在围观者之中,闻言大声鼓噪。
“案情有蹊跷,重审!”
“杀人的是尹家衙内,不是张帮主!”
“有冤枉,江南十年未下雪,这场大雪就是上天示警。”
“求魏大人重审!”
“让洛总捕来重审!”
“重审!”
声音嘈杂,慢慢的,百姓们声音变得整齐划一:
“重审!”
“重审!”
“重审!”
一众捕快和刑场边不多的兵丁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老爷子大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若是真杀了人,就算在这里被凌迟,我们也无话可说。但现在案子不清不楚,就要在这里杀人,我们江左的百姓们不答应!”
数千人同时高声应是,响同炸雷。
百姓们的鼓噪声越发大了。
“张云龙无官无职,平头百姓一个,想杀他就像捏死个蚂蚁,但是就算捏死蚂蚁,也得有个道理。我们要见魏总督,要求他重审此案。
“我们受的苦够多了,不能再就这样白白被人碾死。
“我们要个令人心服的结果!”
实在难以想象这高亢的声音是出自一个衰老至此的老者口中,围观众人登时觉得生出一股同仇敌忾之心,平日压抑的不满爆发出来,在人群中帮会众人的鼓噪下,纷纷随着方老爷子一行人,朝总督府走去。
方老爷子制止住要砸开囚车的弟子,喝道:“我们是去申冤,不是造反劫囚。张家媳妇,带好状纸,我们要让总督,亲自把你当家的放回来!”
总督府外,数千士兵刀剑出鞘,利箭在弦,如临大敌。
这几乎已是左右卫军的全部精锐。
领兵的魏天孟这时候还不知道刑场上发生的骚动。就算知道,他现在怕也无心去理会了。
因为他现在面对的麻烦,更大、更难缠。
在一队精兵对面,沉默着站立的,是三百名精壮的汉子。一口棺材,被四人抬在最前方。
已经抬了许久,那四名抬棺的汉子,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润,却无一人有丝毫摇晃,他们站得笔直,如同铁铸一般。
铁流两万里,无敌叶家军。
魏天孟只觉得冷汗直流。
对面不过区区几百人,而且手无寸铁,没有一个高手。
按照正常情况判断,不靠这左右两卫精兵,只凭他魏天孟自己的高绝武功,就足以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叶家军。
但现在,他背靠着十倍于对方的精兵,却仍感觉到危险。
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修罗场内一样。
叶家军只沉默着,不动也不语。
魏天孟越来越焦躁。
在他看来,对面这群汉子似乎在嘲笑他,他们轻蔑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挑衅地问自己:“你敢下令来攻击我们么?你敢让你的军队踏前一步么?”
魏天孟几乎要下令,全队出击,乱箭齐发,直接让这群汉子血溅当场。
但他不敢。
他知道,对方就在等着自己这么做,等着左右卫军先行动手。
但是,江阳城里的叶家军,可不止眼前这三百人而已。
江左一地的退伍军士,怕至少有数万人。其中大半都在江阳城里。
或许,他们就集结在不远的地方,举着长刀等着自己下令攻击的一刻。
而且,还不止他们。
江南一战之后,虽然十二家联合施压,叶家的势力大部分退回北方,但终究还有一部分留在这里。
洛江如和他的缇骑便是江阳城内的一颗钉子。
还有安遇和他那三万精兵……那是可以纵横江左堪称无敌的力量。
朝内,还有那个天下无人不惧的叶家军真正的统帅,叶渊停。
所以,他只能忍住自己的焦躁、忍住自己的愤怒,和他们对峙。
只要拦住他们,等到刑场上三声炮响,人头落地后,一切就好办了。
然后,魏天孟便听到了远处的聒噪。
囚车返回来了。
从刑场到这里,一整条龙兴大街,长达十里,一路上围观的百姓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待到达总督衙门门前时,已不下十万之众。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气势汹汹的对峙双方。
本来江阳府的百姓,对那些退伍的叶家军士以恶感居多。但现在,大家共同的目标是朝廷,百姓们登时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眼见他们三百人对峙十倍的士兵竟丝毫不落下风,先是一众江湖客大声喝彩,旋即十数万百姓齐声喧闹,登时声震天地。
魏天孟脸色发白,事情闹大了。
现在的情势,进一步便是民变。这已经不是杀一个张云龙的问题了,也不是如何对付叶家军或本地帮会的问题。十数万百姓聚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他并不怕自己有危险,他也相信十万散沙绝对不敌他的三千精兵。
但朝廷律法中,有最严格被执行的一条:
督抚地方之员,处变失策,激起民变,失陷地方者,斩。
魏天孟现在心内最恨的,就是对面这三百叶家军,若非他们在这里将自己和自己的精兵牵制得无法动弹,只要自己在法场弹压,事情绝对不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明晃晃的刀枪,毕竟还是有着威慑之力。一众百姓拥到叶家军附近,却再不敢前行。
白发的老人越众上前,道:“魏将军。”
魏天孟心头一宽。他现在最怕的反而是这十万百姓是乌合之众,连安抚都不知道跟谁说,如今见有人出头说话,忙也上前一步,道:“方老爷子,久未拜会,您老身体可还安康?”
魏天孟前所未有的客气似乎让方老爷子很满意,道:“草民谢将军挂念了。请将军明鉴,死囚张云龙的妻儿法场喊冤,百姓们觉得似乎事有蹊跷,皆请重审此案,还望将军禀报总督大人,请总督大人下令重查此案,以释大家心中疑问。”
这番话软中带硬,魏天孟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头疼。
看现在群情汹涌,一个应对不当,便可能真的激起民变,到时候无论如何应对,都免不了个流血当场的结局,事后追责,自己怕是首当其冲,魏家也未必保得住自己。但另一方面,他深知魏元宗的苦衷,他是绝对不肯让自己的外甥上刑场的。七叔平日做事缜密理智,只有这件事,近乎偏执地独断专行,想来也是不肯让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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