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应下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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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应下 6

  

    毒物、边兰芝、七魄堂……种种疑点在她脑中疾速闪过,云曦心中一惊,神智骤然清明:本该对姜恒恨之入骨的骆子璇,怎么会化解了心中恨意?一个不会武的姑娘,为何能孤身一人来到关外?为何药王骆阳在见了亲女之后,又因丧子之痛而命丧黄泉?只因如今在镇川城中的那个骆子璇,根本就不是本人!

    云曦心下骇然,她忙望向山下,只见明月映照之下,远方的镇川城被熊熊火光所笼罩,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铿——”

    一声脆响,一截剑刃飞旋而出,坠落在茫茫落雪上。贺千秋手上的并非冲霄剑,只是寻常青锋剑,在与姜恒数百招的缠斗中,被后者挥舞玄铁长戟,以内力震断。

    “内力不济的废人,凭什么与我斗。”

    姜恒黑眸一寒,孤掌运起长戟,半月锋刃重重地砍在贺千秋肩上,登时血溅三尺。

    贺千秋手持半截残剑,血水顺着断剑不住地流淌,他却连吭都不吭一声,下一刻,他忽解下背上的雷火弹,奋力一掷,向对面雪山扔去!

    数百枚雷火弹登时爆裂!耀眼的火光在雪上炸开!

    山雪咆哮,大地为之震颤。方圆百里的积雪顺着山势滑落,将镇川城南方的关隘堵了个严严实实!

    由于贺千秋所掷雷火弹之落点,是对岸山头,而非朝阳峰所在,是以顶峰上虽是震动,却未发生大面积雪崩。就在地动山摇之际,贺千秋手中残剑再出,荧荧剑光,如星辰流火,四方剑影将姜恒笼罩。

    姜恒冷哼一声,左掌横枪挡住残剑攻势,右腕利爪锁定贺千秋喉头,正待一击刺穿对方颈项之时,一柄银枪硬生生将他拦住!

    立在他身前的,正是当年与他生死相依、同甘共苦十余载的小女童。

    云曦横起银枪,挡在姜恒身前,将肩上血肉翻出、深可见骨的贺千秋护在了身后。

    天地无声,唯有雪舞凌乱。

    放眼望去,山巅之上血流成河。云霄古楼弟子尸横遍野,中毒被擒的苍天武者,则被白衣刀客们以刀架住了颈项。隋云曦横枪回护,她死死地扣住了那冰冷的枪杆,将五指握得铁紧,可双手仍是不住地颤抖。

    姜恒孤掌收回长戟,将戟尾掼在雪地上,持戟而立。他那双幽暗不见底的黑眸锁定对方,冷冷地道:“你终究是要为了一个外人,与我作对。”

    冰寒的语调、阴霾的神色,云曦望着眼前之人,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浸透在万丈寒渊里。那个她心心念念相信着的人在哪里?那个曾与她勾手盖印的少年在哪里?那个自断一掌也要带着她逃下岐山的人在哪里?那个会说“仇必报,情必还”的人又在哪里?难道她坚信了近二十年的恒哥,便是眼前这个通敌叛国、将矛头指向袍泽的男人么?

    她张了张口,想要问他究竟是谁,可是冻得全身僵硬的她,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握紧银枪的双手,于寒风中瑟瑟发抖。

    “你……”良久,她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沙哑到不成形的声音,颤声道,“你……你怎会冷血至此?”

    “我冷血?”他冷笑重复,冰寒月光映在他的面上,也映在他右腕下的铁爪上,反射出森冷寒光。

    他歪了嘴角,俊朗面目上扯出扭曲的笑容,竟是比哭还难看:“赵瀚逼死我爹娘,害死隋家枪全派三十七口,难道就不冷血?一纸太平约害得天下武者无家可归,难道就不冷血?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神州安危,笑话,这神州早已乱了,这样病入膏肓的国家,要之何用?”

    他连声质问之后,冷眼望向她:“我早已说过,这世道乱了,那便由我来终结!”

    面对他坚定不移的复仇宣言,她却忽觉可笑。闭上眼,那个有着暖暖夕阳的岐山,便又回到眼前。豪放热情的姜师叔,温柔善良的姜叔母,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的师兄们……她曾经恨极了太平约,没有那一纸公文,隋家上下便不会遭此大劫,可是这样的复仇,难道便是他们想要的么……

    她握紧手里的银枪,哑声道:“为了一己私仇,通敌叛国,陷万千百姓于不顾,你这样的复仇,难道是隋家枪学武的真意?难道就是姜师叔姜叔母所盼望的?”

    “够了!”他厉声打断她的质问,孤掌一横,玄铁长戟已是指向倒在地上的欧阳先,只听他冷声道,“你让开,否则我先杀了他。”

    阴冷的语气,话语中没有半分的情义,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杀意毕露。云曦身子一颤,只觉得寒风吹进了骨头里,几乎让她站立不住。身后是她敬之爱之、愿意共度一生的男人,眼前是相处三年、多受恩惠的长者,这样冰冷的选择,让她几乎想要放声大哭。她只能痛苦地望着那个被他视为兄长至亲的人,苦苦哀求道:“恒哥……求求你,不要……”

    一袭黑袍,像是鲜血凝固僵成的颜色,姜恒冷冷地望着她,沉声道:“让开,否则我一个一个地杀。”

    被长戟封住颈项的欧阳先,又惊又怒地唤了一声:“阿恒……”

    血线喷射,一腔热血喷射在姜恒的面上。无头的尸体重重地摔在雪地上,老者的头颅滚了出去,一双眼惊讶地瞪着茫茫天际。

    姜恒皱起眉头,厌恶地瞥了那人头一眼,冷冷道:“莫叫我阿恒。”

    云曦愣住了,那一声“阿恒”,正是当年哑叔唤他的小名,未想到多年之后,又成为另一位对他们关怀备至的长者的催命符。云曦望着那个高瘦挺拔的身影,却觉得那人陌生得简直认不出。

    莫说是云曦,此情此景,相处多年的苍天武者,又有谁能想到?顾良破口大骂:“你个禽兽不如的畜牲!欧阳他教你武功,竟教出你这个白眼狼!”

    姜恒冷眼瞥他,右腕利爪向顾良喉管直刺而去。眼见他杀招既出,云曦慌忙出枪拦截。可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动作早已是冻得僵硬,眼看利刃便要划开顾良喉管,突然,一道银光闪过,正击在姜恒右肩,震得他右臂一颤,利爪险险蹭着顾良脸颊划过。他眯起眼,只见雪上落着半截剑柄,正是贺千秋先前攥在掌中的残剑。

    浑身浴血的剑者,双目紧锁姜恒,沉声道:“放他们离开,否则我即刻引燃雷火弹,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姜恒扬唇冷笑:“你不会。”

    剑者沉默良久,终是轻声一叹:“不错,我不会。姜恒,你要我死,这很简单。莫要再为难她,放他们走,也给你自己留一条后路。”

    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还是她的为难,不想让她参与这生死抉择。心口像是骤然被谁揪紧了,云曦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手里的枪再也握不住,她慌乱地张开双手,挡在贺千秋的身前,迭声祈求道:“你要的是复仇,可他救过你啊!你不是总说仇必报、情必还吗?镇川失守,你已经报了仇了,放过他,放过他们,他们都没有害过你,好不好……好不好……”

    面对她苦苦哀求,姜恒只是眯起了眼。他拿起手里的玄铁长戟,孤掌攥在手心里,一字一顿地道:“让、开。”

    云曦拼命地摇头,坚定地拦在贺千秋身前。姜恒阴郁的双眸里,陡然又暗了几分。他攥紧长戟,孤掌一扬,挑起枪尖,猛地向前送出!

    血花在眼前绽开,云曦瞪大眼,便见那个清癯的身形瞬间拦在自己的面前,而他的背心上却多出了一截戟尖。

    “噗”的一声闷响,长戟被收回,被刺穿的胸膛迸射出热烫的鲜血,又在寒风中霎时冷却。她慌乱地伸出手,将那个颓然倒下的身躯抱紧在怀中,用双手去捂那个血淋淋的伤口,想捂住汩汩向外喷涌的鲜血。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鲜血却不住地从指缝中渗出。温暖的热度,在这天寒地冻的冰雪之巅,几乎要灼伤她的手。

    总是恪守君子之礼的他,此时却缓缓地抬起手,抚上她的面庞,轻轻地为她拂去喷溅在脸上的鲜血。然后,他将她无助的五指,轻轻握在掌中。那双温润清澈的双眼,仍是一如既往地凝望着她,一贯上扬的唇角,此时轻轻地扯了扯。她慌忙附耳去听,一口热血却喷在了她的耳边,像是滚烫的油,让她惊得全身颤抖起来:“云曦……”

    那个温和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好好活……”

    温暖的五指,轻轻地放了开去,他的手臂滑落在雪地上。而那双温润清澈的星眸,终究是永远地阖上了。

    呼啸的风声响在耳边,她听不见。阿灼在大喊“少主”,她也听不见。她只觉天地无声,万籁俱寂。什么刀客武者,什么北戎大军,什么烽火边城,一齐都远远地离去了。天与地之间,只剩下她怀中那具渐渐冷却的躯体。她用力地搓动他的手,想让他重新暖和起来。可任她怎样搓揉,那温度却一点一点地冷下去,终究变得与冰雪一样。

    纷纷扬扬的落雪,堆积在他的眉间,覆在他俊秀的面目上。而她脸上的雪,却被大滴大滴的眼泪融化,静静地顺着面颊流淌。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过来,那个人终究是离她而去了。

    好好活……好好活……

    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她突然想放声号哭,她很想问他,如今的她还能怎样好好活?谁来吹笛给她听,她又能为谁染发,为谁去赏月放灯?她还不曾鸡皮鹤发,谁来陪她完成他实现了一半的心愿?

    这是一场豪赌,生与死的赌博。

    姜恒赌的是贺千秋必定出手相救。他赢了,因为贺千秋从不曾拿云曦的性命作赌。

    然而,他又输得一败涂地,因为隋云曦的心彻底冷了下去,像是随着渐渐冰冷的贺千秋,一起断送在这极寒的山巅雪域。

    明明那碍眼的人死得透透的,可姜恒却仍是按捺不下心中的焦躁。他左掌摁住贺千秋的肩头,用力地将他拽出云曦紧搂不放的胸怀。她拼了命地想拦,却又不敢用力拉扯,最终姜恒如愿以偿地拽出了尸首,将他抛给了身边的刀客。

    “还给我、还给我!”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刀客,直到视野骤然转黑,她一头栽倒在雪地上,终于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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