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阁中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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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阁中 4

  

    那老者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脸色极是暗淡,他的眼角满是褶子,鼻翼上、面颊上皆有褐色斑点。看他模样已是风烛残年,定是有八九十岁了,但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老者虽拄着拐杖,可脊背却是笔直,没有一丝弯曲。那隐于白眉下的双眼,目光依旧犀利。

    老者将三人上下打量一遍,淡淡地道:“玄铁戟,材质不错,品相一般,只可惜重量不够,锋刃也偏了毫厘,不能发挥战戟最大的杀伤力。依我看,应该是刘大眼所铸。”

    云曦又惊又奇:恒哥的这玄铁戟,的确是拜托“苍天”中的一位刘姓奇人所铸。这老人家竟能从兵器中看出铸造者,光这眼力就让人啧啧称奇了。

    “郑理?”姜恒沉声吐出两个字。

    那老者听后,哈哈大笑,笑声如雷,半晌后方才止住笑意,朗声道:“不错不错,这么年轻的娃娃,还能知道老夫的名字,你倒是有心了。”

    听二人说话,云曦随即恍然:原来这老人家是不破阁的阁主、当年鸿蒙道人的二徒弟。对啊,不破阁和云霄古楼师出同门,招式相同也不奇怪。而且不破阁更善于武器锻铸、机关制造,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么没想到呢?云曦暗暗咋舌,此时的她,还未明白关心则乱的道理。

    “请。”老者侧过身,作势让三人登上木梯。

    三人面面相觑,微一思忖,张文书率先登梯,道:“这里这么多人,没上百也有八十,若有心对付咱们,只需把门关上围殴便是,何须多此一举?也罢,上就上了,倒看看你这地窟窿里有什么宝贝!”

    “你小子倒是痛快!”老者笑道,随即望向云曦与姜恒二人,“隋家的丫头,难道你不想看看这岐山里头是个什么样子?”

    听他这么一说,云曦便也踏上木梯,姜恒则随后跟上。只见老者以杖击地,地面那赤着上身、汗流浃背的肌肉汉子,立刻再度推动绞盘,让木梯缓缓升上穹顶。

    站在木梯上,只见这洞窟四壁,规规整整地开了数百个门,每一层、每一扇门,皆与壁上的阶梯相连接。想必这里便是不破阁众弟子休息、饮食、铸造以及练武的地方了。

    木梯越是向上,那门洞的数量便越是减少。待木梯上至穹顶,只见前方凭空伸出一块平台,其上桌椅茶盏,一应俱全,便如寻常屋舍的正厅一般。老者踏出木梯,走向平台正前方,在主座上稳稳坐了,随即示意三人落座。

    三人刚一坐下,便有一名汉子端上茶水,待客之道亦不输那云霄古楼的铸剑山庄。可一想到自己正坐在数仞高的平台上,下方便是虚空,这茶喝得总觉得不是滋味儿。云曦抿了一口,便将茶碗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只听郑理朗声道:“你们三位,应是‘苍天’中人吧?”

    “不错。”姜恒淡淡应道,随即望向老者,“谁能想到不破阁竟潜藏于山腹,还是在太平约首先起事的岐山。郑老爷子,你这一招够妙的。看这洞窟大小,怕是也要用上十余年吧?不破阁的锻造之术果然天下无双,技艺非凡。”

    郑理颔首道:“小子倒是有眼光,这洞窟共花费十年六个月零四天,方才全部开凿完成。”

    “也就是说我隋家枪刚一灭门,老爷子你便把主意打上了岐山?”姜恒挑眉问道。

    老者笑而不答,倒是张文书笑道:“朝廷和太平盟的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岐山里竟会别有洞天!而隋家枪既亡,他们怎么也不会杀个回马枪了。这腥风血雨的起点,倒成了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若非平遥县令的命案,想必这太平日子还能持续下去。”姜恒接口,“只可惜,突如其来的命案,打断了老爷子的计划。朝廷官府再度将目光投向这平遥县,若一经调查,便能发现,这平遥县民中大部分都被顶了包。”

    张文书以扇骨击掌,道:“原来如此,破阁门中百余名弟子,总要吃喝拉撒,你在这岐山山腹里又不可能自己种自己养,说到底还得靠市镇供养。于是,你就把主意打到平遥县上,所以才会有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假妇人!我就说这么大个县城,怎么连个孩童都没有,原来这些平民全部被你不破阁的门人顶替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朝廷若有心清剿,百万雄兵,怎能荡不平一个武林?这道理,想必苍天的诸位该是再明白不过。”郑理以铁拐轻击地面,沉声道,“我不破阁,只因门人自甘祭献铸剑,便被视为邪魔外道,成为众矢之的,如今不得不隐居山野,避祸而居,何其悲哉!”

    云曦不由疑道:“自甘祭献?请问阁主,您是什么意思?”

    老者抬起眼,目露憧憬之色:“古往今来,若铸神器,均需要以人为祭,方能有人之灵性。干将莫邪以死明志,欧冶子铸鱼肠、巨阙,哪一个不是剑中有灵?便是寻常刀剑,开锋也需见血。我不破阁弟子自甘以骨血祭献剑魄,与人何干?如此浅显的道理,愚人不明,反而怒指我不破阁,又是何其悲哉!”

    虽是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可说起铸造一事,郑理仍是难掩忿忿之色。

    云曦见状,却忍不住腹诽:什么自甘祭献,好端端的让弟子投炉铸剑,这不是歪门邪道又是什么?这老人家年纪虽大,技艺虽高,但是思维却与常人不同,钻尽了牛角尖,难怪当年鸿蒙道人将他逐出师门。不过话说回来,这老者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人之力,为何有许多弟子追随?包括百里刑在内,还有今日所见伪装成居民的弟子,非但不逃脱,反而忠心耿耿,宁死也不吐露不破阁的秘密。这又是为何呢?

    思及此处,云曦瞥去一眼,不着痕迹地打量那端茶的汉子,只见对方眼神清明,并不似被药物控制。她心中更疑,于是便冲郑理笑道:“阁主,这山腹洞窟神乎其技,可否容许在下参观一番?”

    听她赞美,郑理咧开干瘪的嘴角,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隋云曦道了一声“多谢前辈”,随即便踏上升降木梯。察觉她的意图,姜恒冲她使了个警告的眼色,云曦则微微点头,示意他自己心中有数。

    只见那大汉走到平台边缘,将两指塞入口中,吹了一个响哨。地面的弟子随即开始动作,推动绞盘,让木梯下降。

    用了两盏茶的工夫,木梯才降落至洞窟底部。云曦还未踏上地面,便觉得一阵热浪滚滚而来。地上的不破阁弟子们,大多在那硕大的熔炉边忙忙碌碌。匠师们忙于打铁铸造,手中又红又亮的铁器浸入冷水中,顿时发出“嘶啦”的声响,升腾起徐徐青烟。十余名汗流浃背的弟子,推着小车运送矿石,循环往复,仿佛不知疲累一般。还有数名黑衣人,轮流将尸骨投入熔炉内,先前那名假妇人、县令家的长工都在此列。云曦这才明白,原来那长工也是不破阁门人,大约是为了监视县令一家故意潜伏。而义庄中出现的黑衣人,约摸是想将同门的弟子带回山中,投炉铸剑,只是未想到正好被他们三个撞上。

    隋云曦的目光逐一从弟子们的面上扫过,只觉得这些人对待铸造一事,竟是无比虔诚,仿佛这是世上最崇高的事情一般。她几次试着搭话,可众人皆是忙碌非常,无人能与她闲聊。转了一圈,她将目光锁定在那推动木梯绞盘的汉子身上,走上前,旁敲侧击地问道:“这位大哥,身居地底十年有余,你不想家吗?”

    “家?”那汉子惊奇地望着她,“这里便是我的家。”

    云曦一愣,随即会过意来:“你是说,你从小就在不破阁长大?”

    男子点头称是。二人攀谈之中,云曦终于搞清了不破阁弟子忠心耿耿的缘由:原来,郑理一心痴迷铸剑,无儿无女,在不破阁创立之初,他或买或捡,收养了数十名男孩,从小教他们打铁铸造的技艺,也将自甘祭献的信念牢牢地灌输给了他们。

    “你们就不怕死吗?”当说到这个问题时,云曦指了指熔炉,忍不住问道。

    男子却是一脸莫明其妙的表情,斜眼瞥她:“天下之人,谁不会死?而我们不破阁弟子,身死之后,魂剑相融,化为剑灵,永生不灭!”

    云曦心下一惊:郑理灌输给这些人的信念,将生命寄托于虚无的剑灵,令他们自戕,分明就是邪教!这“邪魔外道”几个字,还真是半点没说错!

    话分两头,当隋云曦在洞窟底层查探并与不破阁门人对话的时候,在洞窟穹顶的平台上,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以铁杖击地,向姜恒与张文书道:“这太平约,非黑即白。如今天下大乱,朝廷与太平盟将矛头指向武林同道,若不同气连枝,必被逐个击破!”

    张文书摇起折扇,笑道:“阁主此言差矣,太平盟的矛头并非是天下武林同道,而是邪魔外道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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