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
引子
冬夜,无星无月,雪迷津渡。
万里江山静默在纷扬的大雪下,如迷如梦。大雪盖住了天,盖住了地,亦盖住了这片曾经无比辉煌的落日马场。
夕阳下的落日马场,在江湖人的印象中,可用两个字来形容:雄浑。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它在全国设立了三十六处分场,据说有落日的地方,就有落日马场的骏马在奔驰;有落日的地方,就有落日马场的马帮在往来。而它那面黑底上绣着白色骏马的大旗,更是插遍了大江南北。
可如今,它仿佛是一场梦,来去无踪,让你在不知不觉间进入,又在蒙眬迷离间退出。
落日马场几乎是在一夜间消失于江湖。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焚毁了落日马场的总部落日山庄。奇怪的是,山庄里所有的人都被大火吞没,没有一个逃出来。火烧得太猛,以致好像所有人的尸体都被完全焚化,连焦骨都没留下。
所以,关于落日马场的事情,日后就成了传说。
夜色深沉,雪下得更密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踏着乱琼碎玉,来到了落日马场。
废弃的落日马场,即使这般光景,犹在努力显示它曾经有过的荣耀。至少,那塌去大半边的大门前兀自矗立的数十根系马石,仍可使人看出它以前的辉煌。
来人身穿白衣,头戴白色竹笠,脸上蒙着白布,以遮风雪。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大门,映着雪光,那对眼睛如同星星一般闪亮。
白衣人走进大门,满目残垣断壁,焦黑的木柱七倒八歪,只有一间石头屋子仍旧立着,也是破败不堪,房顶在风中吱吱作响,随时都会塌倒似的。白衣人走进石屋,却见其中有一个汉子,粗手大脚,倚着一担柴,正在呵手跺脚,显然受不得这寒冷。
见有人来,那汉子道:“客官,要买柴么?可生一堆火。”
白衣人冷眼一扫,道:“你为何不生火?”
那汉子道:“小人是卖柴的,宁可冷些,也要多挣些铜钱,奉养老娘。”
白衣人道:“你怎知我今夜会来?”
那汉子道:“小人夜夜在此,只要有人来就卖他柴,哪里知道谁会来。”
白衣人见他不像说谎,便问了价钱,取出半分银子,将柴买了。
那汉子道了谢,提着扁担自去。
不一会儿,一堆火生了起来,为这寒冬雪夜增添了一丝暖意。
由于落日马场处于出入关的必经之路,因此,即使在这大雪之夜,来的人也不止白衣人一个。
火光引来了另外几人,一个是虬须环眼的大汉,身子如同铁打一般,这么冷的天,他居然敞着怀。
还有一人书生打扮,手拿折扇,开合之间,那扇子上只写着两个字,一面是“死”,一面是“生”。
最后一人竟是个女子,虽已徐娘半老,仍旧风韵不衰,配上一身极为得体的束腰长裙,当真如同风摆青荷,眩人眼目。她的一身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如此大的雪,却没有被浸湿。
几人看样子都是老江湖,见多识广,虽然没见过面,却也彼此闻名。那白衣人名叫柳慕白,河东人士,用的是软剑;虬须人叫铁肩,河北大名人;书生姓孔名林,外号叫做生死扇;那妇人姓凤名珠珠,江湖上都叫她九尾凤凰。
这四人在江湖中不正不邪,由于互不相识,所以谈不上恩仇爱恨,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又逢寒天大雪,旅途苦寂,正好在一起坐一坐,谈谈江湖上的事。
铁肩解开背上的包袱,取出一个羊皮袋子,晃了晃,苦笑道:“这几日喝得太猛,只剩不到一斤酒了,如此长夜,怎么消遣?”
另几人也都没有带酒在身上,看来只好干谈了。孔林大皱眉头:“天气苦寒,酒可抗寒,又能添兴致,只可惜……”
便在这时,忽听风雪中有人唱歌——
飞雪连天不肯休,万里江山万里愁。渔樵商旅行路苦,公子王孙拥紫裘。
几人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人挑着担子,唱着歌儿走来。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来人约摸三十岁,穿一身补丁露絮的破棉衣,脚下居然是一双草鞋,担着两个木桶,直向火边走来。
凤珠珠虽是女子,却最爱搭讪,扬声道:“那个汉子,你做什么?”
那汉子走到火边,放下挑担,伸手向火,道:“这位大姐,我是前村的张沽酒,特地挑酒来卖的。”
孔林冷笑道:“酒是好酒,还是毒酒?”
张沽酒愣了愣:“好汉这话差了,我虽是村汉,可专做你们江湖人生意,每天来这落日马场两遭,但凡有好汉在此歇脚,我都能卖出酒去。你若不信,我可以先尝。”
他说着自去开了酒桶,用瓢舀了些,灌进嘴里。
柳慕白笑道:“你不必如此,我等江湖人,小心些总有道理。这两桶都是酒么?”
张沽酒道:“一桶是酒,一桶是肉。酒是六贯足钱一桶,肉么,七贯钱就卖。”
铁肩豪笑道:“你这汉子,倒会开口。镇店里的酒,这么一桶只卖四贯钱,你却多要一半。”
张沽酒道:“好汉若嫌贵,尽可不要,又不是小人强卖的。”
柳慕白笑笑,取出一块碎银子扔过去:“这个给你,连酒带肉,够不够?”
张沽酒堆下笑脸:“够了够了,还有余的,我找给你。”
柳慕白道:“那倒不必,只是要借你的家什一用。”
张沽酒连声道:“行,尽管用。”
说着,他将酒桶搬过来,取来四个大瓢,几双筷子,又从另一个桶里取出肉来,是几只肥鸡、五六斤黄牛肉,切得整齐,用油纸包着。
铁肩提过酒桶来,往瓢里一倾,喝了一口,咂咂嘴:“还不错,像是老酒的滋味,没怎么兑水。”
孔林摆摆手:“你走吧,等天明来拿你的家什。”
张沽酒笑道:“几位好汉,眼下夜深,风雪又紧,可不可以让小人在这里挤一挤,烤烤火,等雪停我再走。”
铁肩道:“你若不想走也行,但得充当酒保,为我们倒酒。如何?”
张沽酒道:“行,行啊。”
三人向柳慕白称了谢,便开始吃喝起来。
张沽酒倒了一回酒,自己也吃了半瓢,见这几个江湖人倒也和蔼,胆子也大了些,笑道:“几位好汉以前听说过这落日马场么?”
铁肩灌了两斤酒,意气正酣,大声道:“如何没听说过!只是我那时年少,未曾到过塞外,这回是特意绕了点道,来看看落日马场。”
孔林与凤珠珠齐道:“不错,我也是专门绕道来看落日马场的。”
柳慕白叹息一声,道:“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自古繁华,有几回不是终成灰土。”
孔林道:“可这落日马场的破败,据说其中还有一段惊世骇俗的故事。”
凤珠珠道:“不错,我听说过这段故事。”
孔林道:“可是江湖传言甚多,而且这其中的故事也是众说纷纭,至今尚无定论。今夜左右也是无事,咱们不如都来说上一说,看谁讲得更有道理。”
凤珠珠第一个赞成:“好啊好啊,我先讲。”
铁肩笑道:“好,这里只你一个女子,按理也要先让你讲的。”
凤珠珠“哼”了一声:“那是自然,看你倒也识些道理。”
孔林道:“休要拌嘴,趁着酒肴尚丰,赶紧讲。一会儿如果酒喝光了,那便无趣得多。”
凤珠珠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开了:“相传落日山庄焚毁的那一天,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冬夜,大雪纷飞,如迷如梦。”
她的声音非常柔媚,却又带着一丝沧桑的感觉,是不是女人一到了这个年纪,便不自觉地感染上一种哀伤之气呢?
跳动的火舌,依稀映出了当年的画栋雕梁、红墙碧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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