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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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下 2

  

    这一爪来得又急又快,场上的武者都来不及反应。眼看那小姑娘就要被撕成碎片,她忽地身子一矮,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反手从一名武者手中夺过长剑。她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向下掼去,长剑便穿过百里刑的脚面,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而此时,周围的武者如梦初醒,手上刀剑齐出,想要制服百里刑。百里刑面目狰狞,一张脸涨得通红,他狂吼一声,双手乱舞,不分青红皂白地向离他最近的一名武者身上击去!那武者是瑞金门的寻常弟子,随着师父前来观礼,哪里料到会有此惊变?他虽拔剑抵挡,但却被百里刑用可怖的怪力抓住了脖颈。瑞金掌门人楚金华见状,立刻一剑劈向百里刑,竟削去他半个脑壳。

    鲜红的血浆与白森森的脑浆混在一起,顺着百里刑的下巴滑落下来。可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是,百里刑是不惧疼痛,硬是收紧五指,不死不休!那瑞金门弟子面色发紫,眼白都翻了出来,就在他即将窒息而死之时,忽听一声清咤:“看这里!”

    一颗石子砸在百里刑的脸上,正是隋云曦所扔。百里刑当下将那弟子丢到一旁,那瑞金门弟子连咳数声,好容易顺过了气,险险救回一条性命。而百里刑则愤怒狂暴,硬是拔起被长剑钉住的脚,向云曦追去!

    隋云曦拔足狂奔,却是绕开了人群,挑了空旷无人的位置跑。先前百里刑拒不将解药给她,她便起了杀念,否则待到百里刑发现贺千秋无恙,必定趁乱逃走,而恒哥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所以她只得用撒了隐梦散的绷带给百里刑包扎,使得药粉触及伤口,融入血肉之中,百里刑便在不知不觉中毒发。她虽不得不对百里刑下杀手,却不想殃及无辜,眼见那瑞金门武者就剩一口气,她再度激起百里刑的仇恨,拉着他跑出人群。

    眼见那头颅破开、宛若恶鬼的百里刑,追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妙龄少女,欲将其置于死地,在场的武者哪能置之不理?众人纷纷前来相救,刀剑齐发。可那百里刑身中隐梦散之毒,半点痛楚也不觉,哪怕被众人戳得肠穿肚烂,仍是杀意不减。见他颅脑露出、肚肠直流,在场的武者皆是惊骇万分,不知这家伙是人是鬼。

    眼看那似鬼非人的百里刑就要追上那小姑娘,忽然,两道银光骤然闪过——

    一人,是面色惨白、血流不止的贺千秋。他手持门派至宝冲霄剑,挺身拦在云曦身前,直刺百里刑胸膛,一剑穿心。

    另一个人,则是先前一直笑而不语的沈慕白。此时此刻,他仍是面带微笑,只是手中长剑如闪电般划过,一剑斩去了百里刑的头颅。

    只听一声闷响,百里刑那红白交错、血脑模糊的头颅滚落在地,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恶狠狠地瞪着前方。不知是在瞪害他中毒的隋云曦,还是在瞪夺他性命的贺千秋与沈慕白。紧接着,那无头的尸身闷声倒在了地上。这诡计多端、背信弃义之人,终是身首异处。

    气喘吁吁的隋云曦,连害怕也顾不上,赶紧冲到百里刑的尸体旁,在他的衣袋里翻找着,直到翻出了一个瓷瓶,她才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隋云曦才注意到自己满手鲜血,而百里刑死不瞑目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瞪着她。她惊得背脊一凉,当下腿脚一软,跌坐在地。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先前在逆境之中,为了姜恒的性命苦苦支撑,而眼下取得了解药,那些强打起来的勇气,便在此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没事吧?”一双血迹斑斑却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撑着她站立起来。云曦抬眼,只见贺千秋面有忧色,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正温柔地凝望着她。

    定了定神,云曦连忙道谢:“多谢你,贺大哥。若不是你相助,我怎么也无法拿到解药。”

    贺千秋却缓缓摇了摇头,冲她轻轻一笑:“该是我谢你才对,若不是有你相助,眼下身首异处的,便该是我了。”

    先前看见百里刑的异状,贺千秋立刻判断出他是中了隐梦散之故,连带着也将百里刑的诡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忆起当日樊阳大夫的下场,贺千秋知晓中毒入魔之人至死方休,当下取剑救人,直刺百里刑心房。

    就在贺千秋与隋云曦二人说话之时,阿灼等人护主心切,急忙冲了上来,要查看贺千秋的伤势。场上一片慌乱,就在这时,只听身侧传来一个沉厚的声音:“贺楼主,身受重伤还能如此身手敏捷,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贺千秋与隋云曦双双循声望去,只见沈慕白负剑而立,仍是那样彬彬有礼地浅笑着。这位年过半百的掌门人,慈眉善目,看似和蔼可亲,可忆起方才他那一剑,云曦忽惊:贺千秋是因为知道百里刑中了隐梦散之故,所以未曾手下留情。而这位看似和善的长者,出手却是同样狠辣,难不成是因为百里刑先前指名道姓的一句质问?

    想到这里,云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谁能想到这和善长者、太平盟的代盟主,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她忙将视线投向贺千秋,不由为他担心起来。

    察觉到她的视线,贺千秋心下了然,他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忧虑。

    虽得他眼神宽慰,但云曦却压不下心头阴霾。她抬眼望向四周,只见这数百余人的签约大典,经这一场异变,闹哄哄地乱成一团。场上“嗡嗡”低语不绝于耳,各样的眼神投注在贺千秋身上,就连部分云霄古楼的门人,都向贺千秋投来谴责的目光,显是对他先前拦下百里刑、方才又痛下杀手的行为颇有不满。尘泥之上,血光不祥。斜躺在血泊中的残颅,那瞪出的双眼,似是将这大典上纷乱景象收进眼底,嘲笑这各怀鬼胎的太平盟一般。

    虽是状况频出,但这云霄古楼的签约大典,终是礼成。按过往规矩,身为楼主的贺千秋,应该与李伯风、沈慕白及各派掌门一同饮宴,但他心系云曦所言“兄长重伤”一事,便借口医治伤势,推了这宴席。

    在简单地包扎了伤口之后,贺千秋便行至别院,找到隋云曦,询问此事的来龙去脉。云曦简单地说明了他们为何离开樊阳,又如何来到这丹石镇,又怎样被百里刑和边兰芝所俘,最终说到了百里刑以姜恒性命为要挟、让她下毒破坏签约大典。

    还没等她说完,护法阿灼便气愤地怒骂起来:“好个百里刑!好狠毒的计划!这贼人死得好,死有余辜!”

    听阿灼这一说,隋云曦却想起了百里刑身亡时,众人对贺千秋的非议。她当下心生愧疚,抬眼望向贺千秋,歉然地道:“贺大哥,对不住,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百里刑便不会出现在这大典上,更不会令你难堪。若不是我对百里刑下了隐梦散,你也不会亲手杀他,让门人不满了……”

    “隋姑娘,莫这么说。”贺千秋打断了她的话,轻声劝慰道,“就算没有你与姜公子的出现,百里刑与边兰芝也会另想毒计,破坏大典。若不是你机敏过人,警示帮助,我贺千秋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而云霄古楼亦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了。隋姑娘,你莫要自责,应该是我多谢你才是。”

    说着,贺千秋竟是向隋云曦深深一揖。这个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令他肩上的衣衫再次渗出血来。云曦慌忙制止他的动作,连说“不敢当”。随后,她顿了一顿,又望向贺千秋,恳求道:“贺大哥,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麻烦你,但我有一事相求……”

    “你放心,姜公子中毒被俘一事,也是因我而起,我责无旁贷。”贺千秋转而望向身侧的护法,沉声道,“阿灼,你带四队人,分四个方向寻找姜公子的下落。”

    见贺千秋已然明白她的意图,隋云曦半是感激,半是歉疚:眼下贺千秋重伤未愈,而且太平盟与兵部之人还未离去,这个时候,他却急着帮自己寻人,这份情义实是难得。但事关姜恒的性命,云曦也不便推托,当下直言:“贺大哥,大恩不言谢!恒哥的下落,我有些线索,不必派人四下寻找,只需一队人,武功能敌过边兰芝,足矣。”

    “哦?双目被蒙,你也有办法记下路线?”

    面对贺千秋的疑问,云曦从袖中掏出一根竹签来。望着那不过寸许的小竹条,她神色微黯,轻声道:“这是用来扎花灯的竹条,我始终舍不得扔……昨日我故意让他们蒙住我的双眼,但每走几步,每遇到一个转角,我都会用这个竹签刺在腿上,暗暗记录。”

    见她面露黯然之色,贺千秋知道她是忆起了她口中的“哑叔”。方才,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养育他们八年的哑叔,便是当日带着赵瀚之军攻上岐山的孙培元,可贺千秋却能体会,这简简单单、不过十余字的一句话,其中蕴含了多少斩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又有多少书不完、写不尽的喜怒哀乐……

    贺千秋当下转移话题,道:“那便烦请隋姑娘将记录写下,我们即刻出发。”

    说着,贺千秋拽了阿灼,便跨出别院小门。那阿灼还云里雾里,直问:“少主,咱们去哪里啊?不是说跟隋姑娘去救人吗?”

    贺千秋哭笑不得,拿手肘撞了下阿灼的肩膀。只见二人走后,隋云曦立即关上屋门。阿灼瞪了半天,回忆她方才所言,终于恍然大悟:“啊!对了,隋姑娘用竹签将路线刺在腿上,当然不能让我们看见!少主果然才思敏捷,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听得阿灼赞叹之言,贺千秋却颇觉尴尬,俊脸微红,低声斥道:“这算什么才思,莫瞎说。”

    片刻之后,屋门再开,隋云曦将记录路线的纸张捏在手中,行出小院。阿灼好奇地凑头去看,只见上面尽是圈圈点点,想必是暗号。

    在贺千秋的指示下,他与隋云曦二人先行寻找,而阿灼则组织一队弟子,随后跟上。三人当下分道,各自疾奔。

    云曦按图索路,与贺千秋向镇北方向行去,约摸两炷香的时间,便寻到了那处民宅。

    贺千秋抽出冲霄剑,小心戒备,凝神观望。可令二人颇为疑惑的是,那屋中空无一人,边兰芝竟已不知所终。生怕姜恒已遭不测,云曦忍不住冲入屋中,拉开了那地窖的入口。

    老旧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在黑暗中关了一天一夜的青年,因毒物的作用全身脱力,只得颓然地靠坐在阴暗的墙角。听得动静,姜恒艰难地抬起眼,那星点的光亮,却使得他双眼一阵刺痛。

    “恒哥!”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充斥在这狭小幽暗的空间里。姜恒强忍双眼的痛楚,望向那快步冲下台阶的姑娘。只见她慌乱地冲了过来,一手扶住了他的背部,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衣袋中掏出小瓷瓶,凑到他的嘴边。姜恒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将那解药咽下,继而运功调息,任药力在体内作用游走。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气力渐渐集聚,姜恒再度睁开双眼,对上的是一双满是关切的眼睛。

    “太好了!解药起效了!恒哥没事了!”

    云曦大喜,她在上下打量姜恒、确认他并无大碍之后,转而扭头,向身后的人诉说这好消息。

    顺着她的目光所向,姜恒眯起眼,望向立于云曦身后的那个青年。只见那人身形颀长,五官俊朗,剑眉星目。在听见云曦的喜悦之言后,那人微微一笑,神情甚是温柔。

    贺千秋!

    这人的面目,姜恒自然是认得的。八年前在樊阳医馆,在他刚断一手、高烧不退、几乎成了个废人卧床不起的时候,就是这个人,五次三番地救下云曦。他为她挡下滚烫汤药,为她挡下了致命一爪。未想到时隔数年,这一次,在自己身中剧毒、被关押在这小小囚室中时,又是这个人,再度帮助云曦摆脱困境。

    刹那之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侵袭心头。姜恒左手成拳,死死握紧,任由指甲嵌入掌心之中。他面无表情地望向贺千秋,过了良久,才哑声道:“多、谢。”

    两个字,一字一顿,字字重如千钧,几乎让姜恒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云曦只当他余毒未清,所以说话极缓,于是忙不迭地将与姜恒分别之后,如何蒙骗百里刑入云霄古楼、又如何暗示贺千秋、最终百里刑如何死在签约大典上的事情,一一说了。若在平时,听到百里刑多行不义必自毙、中了隐梦散、穿心削首而亡,姜恒必会拍手称快,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一脸平静,许久之后,他直起身向贺千秋抱了抱拳:“谢过贺楼主。”

    贺千秋微怔,这一声“楼主”,听在耳中,竟是说不出的冷淡。他望向面前的青年,只见这曾有一面之缘的旧识,面色冷漠,竟如当年分道扬镳之时,别无二致。

    道不同,不相为谋。

    忆起姜恒当日之言,贺千秋心生感慨:如今,他签下“太平约”,已是太平盟一员,归属兵部统领。而姜、隋二人,却与“太平约”有不共戴天之仇。果真是道不同,再不能同。

    思及此处,贺千秋只觉心中怅然,不由无奈地轻叹一声,随后问道:“姜公子、隋姑娘,眼下你们有何打算?”

    关于这一点,云曦也是茫然,只能将眼光投向身侧的姜恒。只见姜恒面若寒霜,淡淡地道:“这就不劳贺楼主费心了。”

    听得这句,便是云曦也心觉有异,疑惑地望向姜恒。可她转念一想,二人本想投靠“苍天”,而这“苍天”是与太平盟立场相对,若是据实以告,也确实让贺千秋难做,于是并未出口相询,只是再次道谢:“贺大哥,今次多谢你了,你也请好好养伤才是……”

    一句“大哥”,像是一根尖刺,刺入姜恒心中。他剑眉一挑,伸手拍上云曦的肩膀。

    云曦却未察觉他的不悦,她低眉踌躇片刻,又道:“贺大哥,实不相瞒,我觉得那沈慕白不像是宽宏大量的人。你云霄古楼与冲霄剑阁有世代怨仇,虽然你是为大局着想,不与他计较,可我担心,那沈慕白却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你已入太平盟,而他却是代盟主,我担心他或许会对你下什么绊子……”

    “云曦,那是他们太平盟的事,哪容我们这些外人插嘴?”

    姜恒低声呵斥,云曦也自觉不妥,便不再多言,只是轻声叮嘱一句:“贺大哥,那你自己保重。”

    “我明白,多谢姑娘费心。”贺千秋微微颔首,展颜一笑,眼中尽是温和暖意。

    “告辞。”姜恒冷声道别,说完,便拉着云曦离开。

    在此之后,姜恒与云曦再次来到那镇中石桥上,寻找“苍天”的接头人。万幸的是,这一次接应二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日邀请他们加入的“水鬼”何人。

    见到了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打扮极是怪异的武者,姜恒忽单膝跪地,向何人拱手道:“恳请前辈指点!”

    此言一出,别说是何人,就是云曦也惊讶非常。当日在樊阳镇郊,何人曾试探姜恒武艺,并言可以让他拜师、指点他枪术。当时,姜恒断然拒绝道:“不必,我姜恒生于岐山,长于岐山,生是隋家枪的弟子,死是隋家枪的鬼魂。今生今世,只有一位师父,断无投师另拜的可能!”

    然而,不过数日之后,他竟改变了主意。何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着拍了姜恒的肩膀:“呦,小子,怎么想通了?”

    姜恒直起身,沉声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江湖险恶,弱肉强食,若无上乘武艺,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谈什么保护旁人!”

    “哈,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何人大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开了窍了!”

    当下,何人便向姜恒说起他枪法上的不足,并开始指点他一招半式。两人相谈甚欢,一边交流枪法一边走向“苍天”的据点,唯有云曦远远地落在二人身后。这娇小的少女,怔怔地望着恒哥身负银枪的背影,只觉得前方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形,却有什么地方,与往日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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