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局初现 1
一、杀局初现
仲夏傍晚,月圆之夜,上海翡翠国际俱乐部门前,香车宝马相继驶来。
“夜姐,东宝少爷犟上了,在包间大吵大闹,说今晚必须见到你。”酒保一边调酒,一边无奈地劝道,“他已经摔坏七个杯子了。”
“让他闹。”那被称为“夜姐”的女子轻轻抿了口酒,显然心不在焉,“我今晚谁也不见。”
这女子名叫柳夜,是翡翠国际俱乐部红极一时的名媛。掩藏在她杏眼粉腮、纤腰长腿之后的,是一个极为隐秘的江湖身份——百家柳门弟子。
柳门存在江湖中已有千百年,自古由风尘女子组成,三教九流皆有门徒分布。演变至今,更是渗透各个层次、依附各种势力,并负责情报的搜集和买卖。
“可是……”酒保一愣。
“王东宝仗势飞扬跋扈,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现在的他,对柳门已经没有价值了。”见酒保还想再劝,柳夜晃了晃杯子,截住他的话头,“敢惹上亮杀门,有多少条命都活不成。”
“亮杀门”乃兵家秘密旁支,起初专门培养要离、荆轲这样侠骨仁心的刺客,如今却已经变成了“拿人钱财,替人索命”的杀手组织,从不法勾当中盈利不少。门中杀手多生性残忍,对惹上他们的人决不手软。
话一出口,柳夜却不自觉地恼了起来。她又想起了自己不久前被亮杀门高手“秋分”劫持,险些误了某人大事的情形。她玉颊一红,柳眉微蹙,竟一仰脖子把杯中的红酒全灌进了嘴里。
酒保从未见过柳夜如此气恼,偏偏又不知她这一怒从何而来,正手足无措之际,却见一服务生走了进来:“夜姐,外面有位先生要见您。”
“不是说了不见吗!”柳夜更加气恼,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话音未落,却见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从服务生身后冒了出来,那人突然一拍服务生的肩膀,吓得他差点尖叫起来。
不只是服务生,就连柳夜和酒保都没发现他身后竟然藏着人。服务生显然被吓得不轻,抚着胸口喘道:“夜姐,我说的就是这位了。”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站在面前,清秀的娃娃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不见?那我走啦。”
柳夜嘴角一挑,故作淡定地道:“道家的掩影潜行之术?张冰毅,你会的可真多。”
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差点被柳夜误了大事的苦主儿。
无论是姿色、媚术、技巧还是经验,柳夜皆属柳门天骄。之前她还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大姐从国际名媛场所专程调来接近此人,直到最近才明白大姐为何如此重视他。而她自己,对此人的感觉也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张冰毅微微一笑,在吧台边坐下,默不作声。
“Laky,开个房间,请他上去。”柳夜说着端起酒杯,迈着猫步沿酒台拐了个弯,径直上了楼角电梯。
张冰毅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对酒保道:“外边那个叫得很大声的少爷,貌似是王氏集团的大公子啊,他招惹谁了,就一定要死?”
酒保压低声音回答:“惹了戚爷的手下……”他说着凑到张冰毅耳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张冰毅听后,苦笑着指了指台后的伏特加:“惨啊,那我也快活到头了。”
酒保熟练地调好一杯超浓的伏特加,放在他面前:“70°,冰火地狱。话说,您惹着谁了?”
“戚啸天本人。”张冰毅仰头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心不跳。
酒保遗憾地望着他。江湖上,百家中,谁不知道“立地阎王”这个名号?惹了戚爷,就等于得罪了整个亮杀门。阎王让谁三更死,怎会留其过五更?
从惋惜中清醒,酒保却突然发现张冰毅离开的方向是酒吧外侧的观景窗,不禁大叫:“喂,先生,先生!那边是观景台,电梯在这边……哎!”
“唰”的一声,一个人影破窗而入,把正蜷腿窝在沙发上发呆的柳夜吓了一大跳。
“啊,张冰毅,你干什么!”她不满地抚了抚胸口,紧接着秀眉微蹙作柔弱状。
“行了,别装了。你都有胆子追着秋分往江西跑,哪儿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张冰毅看她一眼,淡定地坐了下来,对她那楚楚可怜的表情视而不见。
“真是不解风情。”柳夜不满地咕哝了一声,旋即不再矫情,快速进入了正题,“墨家三小姐被你戏弄,兵家旁支、亮杀门死对头‘红手绢’也免遭灭顶之灾。找情报、放消息,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总该表示一下感谢吧?”
“是啊,真得谢谢柳夜姑娘。”张冰毅笑了笑,“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凭此人身手,足以跻身超一流高手之列,但江湖上却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传闻,甚至就连其门派背景也是一片空白。柳夜盯着张冰毅半晌,开口问道:“之前江湖中从来没有你这号人物,但你一出现,便破了墨家的天罗地网,又公然与戚爷作对,究竟目的何在?”
“从古至今,思想引导时代。先秦时期各种思想爆发,成就了百家江湖。虽然秦始皇以兵法治天下,却被儒家得了民心,最终法、儒二家统治了中华思想两千余年。但先人早有预言,两千年后,人心滞空,所有思想、信仰融合淡出,届时将重新洗牌,百家复燃,蓄势之后重新爆发。”张冰毅目光炯炯,仿佛有所期盼。
“那么,破家到底是帮着哪边的?”柳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环住张冰毅的脖子,同时发问。
“知道这个对你有用?”张冰毅笑了笑,任凭柳夜挂在自己身上。
“哼,你调戏墨家三小姐,又侮辱兵家戚爷,墨家和兵家都在高价悬赏你的情报,柳门又怎能放过?”柳夜目光流转、语声柔媚,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暧昧至极。
谁知话音未落,柳夜便觉手腕一痛,旋即被吹气入耳,只觉身子一阵酸麻,竟无法动弹。
“想用媚术?”张冰毅冷笑一声,扣住柳夜手腕往外一送,便将她整个人都扔了出去,“我的情报,值得你用身体来换吗?”
“你……”柳夜心思被一语道破,顿时面红过耳。柳门弟子用身体换取情报的做法并不少见,可她此时却无地自容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放个消息出去,告诉戚啸天我是墨家的。”半晌,张冰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怕了,想找个挡箭牌?”柳夜闷闷地反问道,“可是墨家凭什么护着你?”
“看着吧。”张冰毅笑着拍了拍柳夜的脑袋,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柳夜盯着落地窗发了一会儿呆,旋即拨通了柳门大姐的电话。
“破家当年以一人之力独战百家高手,之后销声匿迹,这次重出江湖,恐怕与新百家争鸣有关。”大姐听完柳夜的汇报,沉吟片刻,又吩咐道,“破家情报确实难以掌握,你且按兵不动,放长线钓大鱼。”
“他得罪了戚爷,亮杀门必定不会轻易罢休,就怕他活不到我收线的那一天了。”柳夜声音平静,心头却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生疼。
“放心,他没那么容易挂。”大姐淡淡地道,“且不说他自己本事如何,‘红手绢’与他关系非同一般,也必会保他周全。你沉住气,按他的要求去做就行了。”
柳夜听大姐如此说,稍稍放下心来,挂掉电话,出门走进了电梯。
“夜姐。”酒保见柳夜下来,微微躬身打了个招呼。
柳夜点点头,问道:“王东宝走了没?”
“东宝少爷……”酒保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东宝少爷,他……”
“亮杀门也太放肆了!”柳夜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就算提前动手,也不能在柳门地盘上见荤!”
“不是亮杀门,是……”酒保戴上手套,从柜台下边拎出一条红色手绢,摊在桌面上。
“‘红手绢’?”
戚啸天正襟危坐,用手掌摩挲着红木沙发扶手上雕着的虎头。
自从柳七过世后,他便一手掌控亮杀门,在兵家的地位也如日中天。
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人都有两个弱点——爱钱、怕死。钱可以笼络人心,但若是刀架到了脖子上,钱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总有一些不怕死的……戚啸天一想起不久前的失手便怒火中烧,右手不免加了几分力道,将手下的虎头捏得粉碎。
“戚爷,沉住气。”阴暗角落里响起一个略带沙哑、雌雄难辨的声音,“您刚脱了官司,务必一切小心。”
“查出来了吗?”戚爷甩去手上的粉末,阴沉道,“还有,别在我身后用掩影潜行之术。”
“查出来了。”那声音答道,“多家消息证实,那小子的确师出墨家。”
“墨家……哼,先前还当墨名那老东西真想跟兵家联合,没想到他竟敢指使弟子跟老子作对。”戚爷冷声道,“再过几天就是香港商会,也是墨名大寿。到时候我倒要当面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那小子有墨家护着,老子真想一刀宰了他!”
闻言,那声音“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又道:“百家之中,兵家是枪,墨家是盾。您的意思是,亮杀门杀不了墨家所护之人?”
戚爷沉默半晌,并不作声。
“戚爷放心,小暑也就是随口问问,断不会沉不住气去给您惹麻烦。小暑明天要去杀一个人,跟墨家无关。”那声音又道。
“上海的堂口由你负责,有什么情况先斩后奏,不必请示。”戚爷说完闭上了眼。
亮杀门堂口共二十四个,分布于京、津、晋、辽、吉、黑、沪、苏、浙、皖、闽、赣、鲁、豫、湘、粤、桂、琼、川、贵、云、藏、陕、甘二十四个省或直辖市。二十四堂主以二十四节气为名,各怀绝技,杀人套路、方法也各不相同。就如霜降是用毒高手,下毒技巧让人防不胜防;而清明最喜雨中动手,擅长制造车祸惨案。
其中沪堂堂主便是小暑,他和大暑是双胞胎,自小生得貌美,但性格却有缺陷,虽是男儿身,骨子里却透着阴柔,杀人手段阴毒,让人不寒而栗。
谁敢惹戚爷,就是惹了亮杀门;谁敢惹亮杀门,就一只脚迈入了鬼门关。
戚啸天闭着眼,突然冷笑:“就算墨家识趣,那小子也非死不可。老子倒要看看墨名究竟护不护得住他的好徒弟。”
自从先秦后,墨家便淡出世事,作为一个极为秘密的门派存在了两千年。有知情者说,墨家隐于群山之间,山中建有机关城,这座机关城就是墨家千百年来的定居之所。
墨家自古擅长机械数独。众人皆知墨守陈规,但其虚则默默无闻,实则与时俱进,将传统秘术与现代机械知识相结合,推陈出新,创造了不少新的格局。
机关城坐落在武夷山脉,四周按照奇门遁甲所化连山易布置,城外四方另有天、地、神、鬼四格,天罡三十六大局、地煞七十二小局,将整座机关城隐藏得无懈可击,而城中更是机关叠影,妙物重重。
墨尚霜一早从墨子殿里出来,算了下日子,还有三天便是巨子大寿。
墨家作风一向节俭,却视巨子生日为隆重庆典,诸多弟子自四方归来为巨子贺寿。
墨尚霜自小跟随巨子墨名,深得喜爱。虽说墨家崇尚兼爱,父子兄弟平等相对,但第七十八代弟子中,谁都知道墨名最疼爱这位三小姐,以至于她年纪轻轻就已得了真传,欠的只是火候。
墨尚霜从上个月就开始着手准备寿礼,那时她满心欢喜,希望能在寿宴上让师父开心。但从武汉回来后,她便开始闷闷不乐,师兄弟们原想劝上两句,无奈不知缘由,无从开口;巨子则以为她是由于守剑失败而心生失落,并无太多安慰,只盼她能从失败中成长。
只有墨子殿里的那尊雕像才知道,这一个月来,墨尚霜不知咒骂了某人多少次。只是每骂一遍,却好似多了一层念想。久而久之,墨尚霜越骂越纠结,不禁在心中叹然:今生还有机会见到那混蛋,讨回之前吃的大亏吗?
想到那个名叫张冰毅的不良青年,墨尚霜心里又是一颤(注:张冰毅与墨尚霜交手的过往,详见2012年12月下《百家·金丝破》)。平日里她苦心钻研墨守之术,一直守心守身,从未乱过方寸,却不料那一杯酒、那一次邂逅,就让她彻底乱了芳心。
理不清纷乱的心绪,墨尚霜来到正殿,见巨子正在看报。
“师父。”墨尚霜低头走到巨子面前,给他沏了杯茶。
巨子放下报纸,微微一笑:“等出了山,就得换个称呼了。”
“是,墨总。”墨尚霜心中疑惑,大寿将近,莫非师父要在这时出山?虽然她自小在山中长大,但这些年陪着墨名出席各种商会,却也逐渐习惯“董事长秘书”这个身份了。
“百家争鸣在即,没事翻翻报纸,看看新闻,各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目了然。”墨名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又抖了抖手中的报纸,“百度和新浪上也有,昨天,着名慈善家李华夏四川之行遭遇暴雨泥石流,不幸死于车祸。”
“果然很像兵家的作风。”墨尚霜略略思索,“虽未正面交手,但也听闻亮杀门川堂堂主清明最喜雨中杀人,制造车祸。只是亮杀门为何要针对李华夏呢?”
“李华夏对法家投资了一个项目,这一趟川行便是为了签约。只是兵家在蜀川的自主企业颇多,一直不容别家侵扰,若是让李华夏投资成功,就等于在兵家西腹之地插了根针。”墨名说罢,又呷了一口茶。
“法家擅长点穴摄魂,这穴位找得是好,只可惜……”墨尚霜叹道,“只可惜点穴的指头不够硬……就像我学艺不精,这才让墨家丢了脸面。”
“好了,守剑一事已经过去,不必再提,明天为师带你出去散散心。”墨名笑呵呵地摸了摸墨尚霜的头。
再过两天,就是墨名的六十大寿。他虽然一把年纪,却显得极为年轻。作为墨家核心,他不但要统领全国各地数千墨家弟子,更是国内知名安保产业的龙头老大。墨名将墨尚霜自幼一手带大,一直拿她当亲孙女看待。
“可后天就是师父大寿啊!甲子之寿,在外的师兄弟们都将回山,师父不必为了尚霜……”墨尚霜一惊,忙道,“况且,尚霜并不是因为那次失败才闷闷不乐,只是……”
“哈哈,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会是下山一趟,对哪家公子动心了吧?”墨名本是玩笑,但见墨尚霜面浮红云,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他怕墨尚霜尴尬,忙咳嗽两声,又道,“两天后的香港商会不但有商界巨子参与,各家也都将群聚而来。墨家不图虚名利益,原本这会议不去也罢,只是外界传出消息,这次商会是以我大寿为噱头举办的,地点便设在墨家香港分部。”
“那就是必须要去了?”墨尚霜本能地感觉到,此次香港商会之行看似风光,却潜藏着无数暗流。
“百家之中,以儒、道、兵、法、墨五大家为尊,其中儒家和法家最为强盛,不但思想开枝散叶,而且在整个江湖和世事局势中占有最高地位;兵家擅诡道,变化多端,行为诡秘,在各个军事、兵器及暗杀领域声名显着,却受到儒、法两家的限制;道家无拘无束,广入山间野地,开辟地府洞天,四处传道,弟子遍天下,虽是百家中最无欲无求的一派,却是不可忽视的强力对手。
“再说我墨家,并无争鸣之意,只力求自保。原本我想再拖些时日,如今看来,还是免不了被卷入这场洪流。以我做寿为契机,各家也势必会试探墨家立场,这实在很让人头疼啊。”
墨尚霜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那我们的立场是……”
“我本考虑与兵家联合,所以这些年与他们来往密切些。”墨名道,“但这仅限于私交,从未明确表述过立场。总之一切等到了香港再说,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动身。”
墨尚霜施礼后,踌躇片刻,试探地问道:“师父,您听说过破家吗?”
“破家?”墨名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先秦时期以九流十家最为着名,但除此之外,也不乏一些小的、我不曾听过的门派。尚霜,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没什么……师父,我先走了。”墨尚霜匆匆走出巨子殿,已是满脸绯红,心想不知香港一行,会不会遇见那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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