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乐英雄 第二部 16
雨停了。雨又落了。风住了。风又起了。
或许是树叶,或许是蝴蝶,或许只是雨点……始终有刷刷轻响撞着门与窗,人人的脸色都晦暗而惊骇。府衙兵差挤进来之后,本来还算阔大的祠堂立刻变成人山人海,无处可坐可卧,只能接踵摩肩。
只是,能够在这样的夜晚与同类依偎在一起,彼此温暖,虽然拥挤疲惫,却也是令人心安的事。
不知道是几更天,苏旷靠着湿冷的墙,总算可以稍稍合眼——他累了,困到极致,每个毛孔都在疲惫,倦得根本睁不开眼睛。两天两夜不曾闭目,这在之前根本就不算什么,可这一次,昨日清晨已恍如隔世。
人群喧嚣争吵,他甚至想在蝴蝶群里睡上一觉。一只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苏旷懒洋洋的,站着翻了个身:“走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撞入耳中:“小苏,你伤势如何?”苏旷勉强把眼皮撑开一条缝,看见眼前人,顿时困意全消。
他皮笑肉不笑:“随波,你应该问我心情如何。”
楚随波揉着手腕,手腕被绳索勒得满是紫痕,又被雨水泡得红肿,他对苏旷态度小小不满:“你怎么不问问我心情如何?”
人太多了,根本就没法找个安静地方对对盘口,苏旷一手勾着他肩头,两人抵着墙,头碰头,苏旷低声道:“你心情应该不错才对。”
两人的眸子都向对方一转,彼此可以在瞳孔中看见自己,楚随波轻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我。”
“哦?新鲜。哪一样不是你?”“哪一样都不是我。”
苏旷凑过去,几近耳语:“随波,你觉得……我凭什么信你?”楚随波也是耳语:“我想杀你,不用苦肉计,我第一次见你就能杀你。”
苏旷哼的一笑:“蝴蝶从云南来,你也从云南来,楚公子。”
楚随波无奈:“云南有数百万民众,苏大侠。昭通连只大点的苍蝇都没有,你要非拿云南说事儿,倒是你见过白诏,养过蛊王。”
苏旷被他逗乐了:“那这些穿着公服的大爷呢?来修缮祠堂的?”
楚随波更无奈:“你离开神捕营太久了吧——我拿的是刑部调令,他们奉的是兵部调令。”
苏旷声音冷了些:“随波,你该庆幸我在神捕营呆过,我一念之差,刚才就该在借刀堂那群白痴面前咬你一口。”
“小苏,你对我误会太深了。”楚随波很是郑重,“你什么性子,我大概知道,你行走江湖碍不了我的事,我非要杀你做什么?”
苏旷嘿的一笑:“我怎么知道?我晃悠这么些年,一直人见人夸的,今天打眼一看,满坑满谷全是要杀我的。随波啊,如果不是你主使,一定是你晦气。”
楚随波点点头:“狗咬吕洞宾,苏旷,瞧你那点小心眼,怎么十几岁的事情,到今天还放不下?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是你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你?”
“少来这套,就跟咱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情似的。”苏旷撇撇嘴,离他远些,“好啊,楚大人,别的不用你费心,帮把我穴道解开,我就承你这份情了。”
楚随波坦然:“我不会。”
苏旷耸耸肩:“那你废话什么?要不这样,过会儿有人砍我,你替我挡着?”
楚随波还是很坦然:“我挡不住。”
苏旷气乐了:“那你能干什么?抚慰我受伤的心灵?随波啊,这个轮不到你。”楚随波更坦然:“我一见你就说过了,跟我回神捕营,有张令牌护着你,比江湖上卖命强。”
苏旷干脆翻过身了,头顶着墙,咧着嘴笑。楚随波提醒他:“你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世叔想想……喂,你笑什么?你到底笑什么?”
苏旷决定结束这场谈话了,反正什么都套不出来,还不如再小憩片刻,他摇摇头:“你死心吧,我既然走了就没打算回去。”
楚随波依旧真诚:“你怕回去没你的位子?我给你安排。”
苏旷歪过头,拍拍楚随波的肩膀:“随波,从小到大,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是因为我烦你。别误会,没别的意思,就是烦你。我扪心自问了两三回,到底好端端的为什么烦你呢?我就不明白了,随波,你怎么就老幻想着咱俩是一类人呢?我要的东西,你瞧不上,你要的东西,我也瞧不上,小时候你一找我玩,我就累得慌,现在你一找我玩,我就吓得慌。好兄弟,借刀堂也好,笑纳楼也罢,天明之后,想必我人头落地,现在我只求你闪一边去,只要你乖乖闭嘴,想干吗就干吗,听话。”
楚随波深深看他一眼,眼神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看来我误信江湖谣言,以为你真的温良恭俭让起来了。小苏,你一点都没变,和小时候一样蛮不讲理讨人厌。”
雨夜总是漫长,但已经快要过去。
祠堂之中,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人,供奉香案的案桌上也躺了七八个孩子,男人和女人的头互相枕着,糊满了淤泥和烂草的鞋子随随便便搭在某个人的肚子上,祖先的牌位和辟邪的面具都被堆到一角,男人的鼾声,老人的叹息声,女人细细的啜泣声,和雨打木窗的细碎声混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低了声音。
练家子们围坐一处,他们的精神都难得的好,不约而同地商议起天明之后的善后事项来——
“烧村子容易,你要这些人去哪里?”
“救命要紧,还是住处要紧?先躲开再说!”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你不识农家辛苦自然是……”
“我们群龙无首,若是萧老板……咦,萧老板?萧老板?”
萧老板已经静卧许久,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他衣衫尽损,全身****,只随意搭了一件不知谁脱下来的外衫。大家都在等他醒过来——这场施救之中,萧老板是首功,内力之深厚,众人已经叹服,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是在场之中,唯一一个立场公允,处事决断的人,很多人都想听一听,他对整件事情的判断和建议。
但萧老板睡得未免太久了一点。他这样内力深厚的人,当场既然未死,又没有损到内脏经脉,按道理说,稍事休息,至少应该恢复神智才对。可他的病情反而重了,有人掀开他身上衣衫,立即发觉,他浑身的皮肤都红肿了,红肿之中还鼓起一个个水泡,有人翻过他的身体,然后群情大骇——他背上的水泡已经溃烂,背心一片黑乎乎的死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弹动着。
“不好!”第一个发觉的人大叫出来,“萧老板被蝴蝶叮过!”
本来已经安静的祠堂里立即又骚动起来,几个性子急的,立即拔刀出来,要“给他个痛快”。村民们对“蝴蝶”的惊惧忌惮已经到了极点,有人看也没看一眼,大老远的就惨叫起来。苏旷本来也知趣,远远地不想和笑纳楼的人坐在一起,但这一叫,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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