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干一票·饕餮之心 四
更深夜静,夏虫叽叽,桥横玉带,月映白河。
艄公将船摇到桥下,得意地哼着小曲,却被冷冷打断:“老人家,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吧?”
艄公一愣,接着转过来,左眼上没有蒙布,却是紧闭的,恭敬地笑道:“是姑娘啊?案子不是破了么,还找老汉啥事啊?”
“你给的这半块帕子中,我找到这个东西。”青离笑着,将那珍珠观音拿出来,“而我们从死者手中取出的那半块,花心里却是空的。”艄公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那牙在初见云舒、天翔时可是黄的。
于是青离接着道:“也许那包证物真是你偶尔得来的,可其后的计划全经过了精心设计。目标,不用说就是那颗价值连城的赤饕珠……”
“哦?愿闻其详。”艄公也不再作佝偻样,直起来叉着腰嘻嘻笑道。
青离亦笑着回言:“你得了这包东西,从那锦帕绣工、包袱布料,以及扔东西之人的背影合起来推断,死者必是广进当铺家的老板娘、传说中赤饕珠的持有者,于是欣喜若狂,仔细验看,果然在花心中找到了这颗珍珠观音,不免大失所望,毕竟这东西与赤饕珠的贵重不可同日而语。但你转念一想,一条如此精致的锦帕,两边重量、形状若有轻微不同,都可能惹人注意,所以想必这半边中的东西是用来均衡另外半边的,如此死者手中抓着的那一半,花心里必然也有一颗差不多大的珠子。
“可惜的是,你并不知道那一半到底在哪里。如果自己去找,不啻大海捞针,于是你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赌一把,那就是报官。
“依靠官府的力量,果然不出两天就把死者以及她手中的另一半锦帕找到了。可你要怎样见到这另一半呢?”青离又气又佩服地笑起来,“于是,你事前留了一手。
“你在云舒收取证物的一瞬间,将帕子抽回袖中——对你而言,这本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说什么包袱扔在船边,碰散了,刀掉进水里,也是纯属杜撰。你把里头除了帕子外可以作证的东西统统丢了,因为这样才能保证我们发现物证不见时只能回头找你。
“你的聪明之处还在于扮作艄公——大约给了原来艄公几两银子让他歇着去了——因此在河边能找到你不但不令人起疑,还令人庆幸。
“你托词思念女儿,将整幅锦帕抓在手里,这一刹那,已经足够你将另一半中的花心挑开,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将赤饕珠据为己有。
“有如此大胆子,敢利用整个官府帮着偷东西的,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苏孽瞳!”青离大喝道,“把左眼睁开!”
咯咯的笑声响起,一只蓝宝石色的眼,好像天狼星在夜空升起般张开了,花白的胡子、破烂的上衣也呼地飞上天去,露出年轻的轮廓与狡黠的笑容,可惜却有一只手臂齐根断掉,疤痕蚯蚓样狰狞地纠结在一处。
“是你啊?”他其实早认出青离,尖起嘴道,“看来,你的报应还没到吧?”
这话说得让青离根本没法接……噎了半天,她重振气势道:“苏孽瞳,你的武功废得不到三成了吧,趁早把赤饕珠给我,免受皮肉之苦!”苏孽突然把手笼在嘴边,身子扭得奇形怪状地大喊:“抢劫了,黑天化月之下抢劫了啊!”
喊了半天,连个回音都没有,他只好悻悻收了声:“都怪我太会找地方,在这里被人抢了都没人发现……”青离看他耍宝,气极好笑,不得不提醒自己板着脸,瞪着他不说话。
苏孽咬着嘴唇想想,突然眼睛一眯,身体往后微仰,用仅剩的手摆了个撩人的姿势,媚声道:“打个商量,改成劫色行不?”
青离差点吐血,这家伙真是名不虚传地欠扁。她弹弹剑刃,铮铮作响,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字来:“对付你,只可力敌,不可智取,我早想好了。”
“是哦,这下麻烦了。”他皱起眉来,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包儿来,打开,将一颗滴溜溜的小红珠子摊在手掌上,“既然打不过,还不如给了你吧。”
青离一惊,不知他要玩什么花样,暗暗绷紧身体。果然,苏孽伸手之时,脚下一踢,船桨飞起,拔腿开溜。若是他的另一手没废,或是青离的防备再差点,便真会给他溜掉了。
剑光青蛇样脱出,将他整个人罩住,大约二十招上,苏孽便被一剑逼到不能动弹,靠着桥洞壁,轻微凸起的喉结随着喘息碰触到剑尖上。
二人这样对峙半晌,苏孽的脸色渐渐涨红,虽然狼狈着力图保持趾高气扬的神色:“先说好,别以为我是怕你杀我!要不是为着阿妖,我苏孽瞳何时会这等低三下四地求人!这珠子最多能卖到二十万两,这辈子我想办法拿别的东西给你折变,可这珠子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
青离一惊,不知要不要信他。苏孽固然狡猾,可若说是为了苏妖,倒也未必不可能,于是道:“你姐不是死了么?”
“死是没死,不过一直昏着。”苏孽答道,“我带着她找药找了六年,三月前才得了方子。药物好找,只是药引吓人,正是这赤饕珠……”
原来如此么?也是个为着姐姐的……青离嘴角泛起笑意,电光石火间,已将夺到手中的小红珠抛起,右手一块石头便跟了上去。很微弱的一响后,红泥般的粉末簌簌地落到接着的手掌中,她包起来,递给大张着嘴的苏孽。
“你还真舍得啊……”“你这财迷都舍得拿二十万两银子当药引,我有什么舍不得?”青离看苏孽虽然惊愕,却没有失望或痛悔,便知道他所言不虚。
“况且,这样便不会再有人打这东西的主意,你也能安心拿着回去,不好么?”青离又说。苏孽咯咯笑起来,在青离以为他要表扬自己的聪明时,他却很认真地道:“嗯,你果然是愚者千虑,偶有一得!”
青离很想把刚才的那块石头砸在他的脑袋上……
苏孽瞳转身要走时,却被青离喊住了:“我如今放你一马,只求你以后不要去找沈家的麻烦。”
男孩子停住了,半晌笑道:“不会的。”他望了望天,“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们的行踪会被沈家料中?”青离摇头。
“赤饕珠在这世上本有两枚,六年前我们先偷了一颗,卖给了一个波斯商人,得了二十万两白银。这六年里,我时时刻刻都想起拿到钱的那天。姐姐趴在床上,两条白生生的小腿上下踢腾,不停地跟我说话。
“孽,二十万两啊,我到现在还睡不着!二十万两,我们从来想都不曾想过的!”
“我要在西湖边买座小楼,三层的,从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夕阳晚照,涂朱红的漆,屋檐要高高飞起来。然后在苏杭盘几间丝绸铺子,找老掌柜来打理,有进账不说,一年四季我都有新样衣服穿。然后买匹伶俐的小马儿——两月前那玉石色的我就喜欢得紧,也不知卖出去没有。
“哦,对了,还要把醉烟楼的招牌大师傅挖过来,让他天天给我做西湖醋鱼,一次做两盘,一盘放香菜,一盘不放香菜……
“孽,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没什么想要的么?说啊,你想要什么?
“然后我站起来,告诉她,‘我想要……’
苏孽在这里顿了一下,看青离正屏气凝神地猜测究竟是豪宅美食还是良田绝玉,他才终于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那是极简单的四个字:再干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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