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我早说那是兵器吧 十
“青离,别这样,别这样,咱们慢慢想办法。”
“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办法好想。”青离甩开云舒,背过去不作声。她真不明白,老天爷为啥就这么不待见她跟云舒。要不她别扭,要不他闷扛;好容易借个机会两人都表明了心迹,他又要上法场;再好容易他死里逃生,居然叫别人给霸占了。
“你看看你,以前还恼我畏畏缩缩,这会儿倒是你自己不战而退了。”云舒急道。青离差点又落气话了,强忍着收住。在这件事上,她生的是老天爷的气,而不是云舒的,实际上他已经在能表达想法的地方,坚决地表过态了(虽然完全被无视),她不能因为自己心里有火,就把火都撒在他身上,让他在负担这件事的同时,还要额外承受她的情绪。在这一点上,青离也算成长了些吧。
于是她顿了顿,用尽量柔和的语调道:“那你想怎么办?”
“要不我直接去找郡主说清楚?”云舒说。
“郡主自小众星拱月,恐怕接受不了你的拒绝。再说,现在圣旨都下了,大约也不是郡主想改就能改的。”青离虽然着急,头脑却还冷静。
“那,要不去跟土司说我心中另有他人,他是过来人,必然不愿女儿受冷落。”“他只会以为,反正他女儿是正室,大不了你多收个小妾就好了。”
云舒陷入沉默,因为青离说的确有道理。
正一筹莫展间,门房来报,秦尚书来访,叫云舒去前厅见客。
“非得见我吗?有老爷和夫人在不是么?”云舒推托道。
“听说他有东西要专程送给二少爷。”
“那我露个面就回来,再一起想办法。”云舒看推不掉,转向青离柔声道。青离点头,但实际上却颇为悲观。就算不来这么个客人,他俩对面商量一天,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也许,除非云舒突然伤残或死掉,那么他跟百灵郡主的这门亲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当然,这话她哪里敢说,仿佛自己希望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不惜他伤残死掉一样。算了,别太贪心。她宽慰着自己。
在大牢里的时候,她不是决定了,只要他能活着,用自己的命来换也在所不惜么。而现在,至少两人都不用死。牛郎织女、白蛇传、梁祝……那些传说中的爱情都没有好结局,她又凭什么想要得到完美呢。
而且,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就算能瞒过云舒一世,也瞒不过自己的心,若是她都能这么顺心顺意,那天下岂不是没有报应这回事了?
这样胡乱想着,青离硬把脸上的肌肉堆成一个笑容,对着镜子看看,觉得自己确实看开了些。然而,一眼瞥见神龛上已经燃至底部的檀香,她心中又不可抑制地焦躁起来,因为已经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云舒却还不见回来。不会让人联合起来一劝,就妥协了吧?想到这里,她又好气又好笑,刚刚还觉得已经放下了,如何竟又如此矛盾。
不过,她还是信步从房间里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想最后一个知道。没想到才一出屋,便跟一个慌慌张张的丫头撞了个满怀。
那丫头站起来,也不为自己的没规矩道歉,反而大叫着:“不好了!二少爷疯了!不好了不好了!”一径跑远了。
青离吓了一跳,忙跟着被惊起的众人一起奔去。
原来,秦尚书早走了,云舒却并没有回头去找青离,而是无端端跑到柴房里去了。一个粗使丫头为了晚饭去抱柴,他却突然跳出来拿刀砍人——至少那丫头是这么说的。
青离听到这些,心里还在乐,好好的哪能说疯就疯,八成这是云舒想出来的所谓办法吧,如果真是这样,他这次的演技倒还不错。
可是当她走到柴房门前时,心顿时一下凉了半截。
老远的,就有一种熏天恶臭从柴房内传出来,后头的诸多下人都掩住了口鼻,不愿意推门进去。待推开门,青离禁不住一阵眩晕。
此刻是“秋老虎”依旧发威的大热天,可柴房中间却点了一堆火,云舒围着一堆破棉絮坐在火旁边,汗珠游蛇一般从身上滑下来,可是他嘴里却不停含混不清地叫着:“冷!冷啊!”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如此秽臭的空气中,青离清楚地看到云舒身旁的柴堆,甚至衣服头脸上,都有大团淡黄色、腻呼呼的东西,而他还端坐其中痴痴傻傻地笑着,用衣袖将污物在脸上抹来抹去。
在那一瞬间,她想呕吐,但更多的还是惊愕和心酸。
明成祖当年也装过疯,而且他当时是如果被识破便会有性命之虞的,可也没做到此种程度——只要是正常的成人,对粪尿之物都有多年积累下来的本能排斥,想装出完全不厌恶的神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不会真疯了吧!
“云舒、云舒啊!是娘不好,求你醒醒,娘什么都依着你,只要你醒醒!”张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着,几次不顾秽恶想扑过去抱着小儿,都被下人连劝带架地拉开了。
“我就说你个妇道人家没见识吧。”沈烈风虽然没哭,可也是头一次语带痛声地斥责夫人,“本来忽生忽死、大悲大喜,儿子的魂魄都乱了,你还在边上一步赶着一步地逼他,想没事才怪呢!”
总捕头说得没错,本来大悲大喜之际,人就容易精神错乱,而之后外界又联合起来给了云舒那么大的压力……
青离在一边站定,由最初的不敢相信,到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么,关键的是,在这个事实面前,她要怎么办。
怔了一怔后,她决定走进柴房。因为人群皆低头掩面,以避秽臭,此刻越多人躲避他,他便越需要有人关心照顾。
青离是鼻子特别敏感的那类人,只觉臭得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痛,但她还是硬撑着,走到云舒跟前蹲下来。而那家伙就像幼儿一样看着她,呵呵傻笑,叫着冷。
疯了,也好,总不会有人跟她争一个疯子吧。如此一来,她便能竭尽全力地医治他。她想到苏家妖孽,苏孽为了苏妖整整找了六年,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偷那颗二十万两的珠子。这些,她想她也可以做到。
可要是治不好呢?青离想到这个,心底不由升上一阵寒意。
早在跟达延分别的那一刻,她就感叹过,为一个人活着,面对一辈子的时间里所有的事情,是比为一个人而死更难的。
久病床前无孝子,时间可以把所有感情都磨平抹淡,即使骨肉至亲,一样逃不过去。所以她不知道是否真的能照顾他一辈子,那是承诺也约束不住的。但是,她愿意试试看,也许,就那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呢。
于是,她抬起头来,用袖子去给云舒擦拭脸上的污渍。隔着布料接触到那软腻腻的臭东西时,她不可抑制地一阵反胃,但一旦强忍住开头那一会儿的恶心,也就觉得比较容易接受了。
气氛正压抑而纠结着,却有一干人的到来使它更加混乱。是百灵郡主,连同安顺土司等人。未来的夫君和女婿发了疯,他们会来当然不奇怪,不过青离倒没想到,一行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百灵一看这情形当即大哭起来,但她没有进屋,随从们尚且觉得不忍卒睹,何况是娇贵的她。“犬子无福,跟郡主的亲事怕是不成了。”沈烈风上前,沉痛而开门见山地道。张夫人的哭泣在后边无言地配合着。
土司看向女儿,这一次,百灵没有再坚持下去……
土司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沈烈风和夫人少不得要出门相送,屋中只剩下青离、云舒两个。
突然,眼神呆滞的云舒猛地站起来,跑到门缝边扒着往外看。
“走了!走了!成了!成了!”看了半天,他大力回转身,一把搂住青离,语无伦次地大叫大笑。青离迟疑地瞧着他,发了疯的人行为就是诡异啊。
“这下我不用去跟什么劳什子郡主成婚了!青离,你不高兴吗?”
“云舒……难道你……是装的?”青离反应过来,但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从舌尖上轻轻吐出字句,生怕打碎了一般。“当然!你看我现在说话,像疯子么?”云舒一脸兴奋,少有的大声。
青离嘴角扯出奇怪的形状,好像有许多种表情同时在争着使用这一张面孔,而最终,一切都化为一记重拳和一声怒吼:“没疯就给我滚远点!”
她一把将云舒弹开几尺,开始清理起自己被沾染得黄黄腻腻的衣服。他娘的,演技好成这样也太过分了吧,不知道恶心啊?要不是看在他是出于无奈的份儿上,真想把他一拳打成猪头。
“别急!不是!不是的!”云舒从柴堆上爬起,连连摆手,说着从后头抱出一个红漆贡盒来,“是这个!”青离皱着眉往里看去——是个不规则的带把大刺球,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记不记得,我们在得荫楼见过的?”
经云舒一说,青离想了起来,可不就是在得荫楼见过的东西么,听说是暹罗朝贡的贡品。不过,那时看到的是青色,也没有臭气,而此时是金黄色,表面裂了几道大裂纹,可怕的臭气从里面一波波传出来。
“这个,叫榴莲,是吃的。听说暹罗那边都把它叫‘果王’呢。”云舒笑着从裂缝里抠出一点果肉,“你看,是这个。”
青离看那果肉,黄软软,柔腻稀烂,果然跟云舒身上的很像,她心里猛然轻松下来,再怎么臭也是吃的,那就还好。
“之前我有尝过一下,挺甜的,”云舒笑道,“要不要尝一点?”
“我才不要!”青离抓狂地大叫。
“臭豆腐你不是也吃的么?这是贡品啊,很难得的。”
说到贡品,青离想起来,忙问:“这东西你怎么得来的?”“听说是皇上特赐给秦尚书的,今天他送来我家两个。”
“我终于相信秦尚书跟你有仇了。”青离熏得快背过气去,捂着鼻子哼叽。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秦尚书的行为,理解成某种暗示可能更合适……
“还有,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青离又恼恼的,打从整个郡主事件起,她的一颗心也跟着大起大落地折腾,云舒这一装疯,不怕真把她吓疯了啊?
“我娘不让。”云舒笑道,“她说想看你不知情下是什么表现。”
“好啊,你们一家子唱戏来蒙我一个!”青离怒道,上去又拧又掐。
“别急别急。”云舒忙躲闪着,“她是说,要是我疯了你还能不嫌弃,就不拦着咱俩在一起。我就把心一横,想着要是能一举两得,把以后的路也铺平了,这才没告诉你。”“真的?那……”青离有点发傻,眼睁睁地看着云舒,想说的话是“那我今天的表现算是过关了吧”,但没有说出口。
“我想,没什么大状况的话应该过关了吧。”云舒知道青离的意思,笑着揽过她来,眼底隐隐似有水光,“终于……终于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很俗套地开始追忆往昔。
俗套就俗套吧,青离几乎是破天荒地乖乖靠在别人身上,听他慢慢回顾:当时的心动与烦恼、甜蜜与苦痛,回头看去,都仿佛路过的风景,而此时,幸福才仿佛烟雾那样,整个笼罩下来。
但听着听着,青离的脑门上开始出现黑线,要不是如此从头讲到尾,她还没发现,戏文里都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墙头马上,花好月圆。而他们呢?
第一次见面,云舒扮成了牛鼻道士……第一次让她知道自己对他很重要,云舒是坐在乱七八糟的箱子上,手里拿着别人的灵牌……离别后的重逢,是在百芳园——山东的一家妓院……第一次有那么一点亲密接触,是云舒在不依不饶地发毒誓……第一次坦诚告白,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李代桃僵,他第二天就要上刑场……现在,是在这榴莲“芬芳”阴魂不散的房间中深情相拥……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闲话少提,毕竟臭气熏天,云舒、青离很快收拾一下,打算出去。
“那个怎么办?”青离指着剩下的那只榴莲问。
“拿出去给下人们见识见识,咱们都没见过,别说他们了。”
“你拎着!我不碰!”青离躲出老远地叫唤。
“唉,我都跟你说了,这是水果。”云舒看她,又好气又好笑,“倒是你这个天底下第一聪明人,居然说这是兵器,亏你想得出来!”
青离刚想还嘴,抬眼间,表情却僵在了脸上。云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瞬间也给吓得三魂出窍。
门被打开了,那个托福又惹祸的小郡主立在当场,一张小脸一面迎着强光,一面隐没在黑影里,正如她娇美的气质与愤怒的情绪形成的强烈对比。也许是云舒太得意忘形,说话过于大声,也许只是小郡主心血来潮,决定不离不弃,但不管怎么说,她居然折返了回来。
“沈云舒你这个混蛋!用得着这样吗?”她死死盯着云舒,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这……”云舒语无伦次,不只是因为事出突然,也是因为确实理亏。任谁知道对方宁可装疯都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也会狂怒的吧。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小姑娘没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顺手抄起一个东西,狠狠砸在云舒头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了出去,一干随从也像她裙摆上的灰尘一样,呼啦啦跟着拥出,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但真正有闪失的应该是被打的这位吧……
至于小姑娘抄起的东西,就攻击性、重量、顺手度等等方面来看,珍贵的贡品榴莲真是不二之选。
于是青离看着五体投地哀鸣着的家伙,半晌,弱弱来了一句:我早说那是兵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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