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僵·原来如此 九
“你听着……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是……”由于紧张，青离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但语气仍然不容置疑地坚定。她的样子把云舒吓住了，完全不敢出声，只是等着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鼓乐嘈杂。“不会吧？还没到时辰啊！”青离惊叫起来，难道连这点机会也不给她？
尖细的声音传进来：“安顺土司到……”人都要死了，还要来鞭尸么？
“安顺郡主到……”青离呆在当场，难道提前见了鬼？
只是一转眼的工夫，人已进来了，虽然仪仗人数从简，但光鲜的衣着已经映得黑暗的死牢蓬筚生辉：为首一个大汉虎背虬须，下摆及大襟等处镶边的锦缎油光水滑，腰佩苗刀，刀鞘饰以白银鎏金，刀柄镶有玛瑙，考究威严。看来此人就是安顺土司。而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想必是郡主了，身上佩饰华丽繁复，乌亮的长发盘结在头顶，上面插满银盾，寒光闪闪，胸前挂着大串的银质项圈，腕上则是多重嵌琥珀的银镯，然而，这配饰对她来说难得的真只是佩饰——她稚气未脱的笑脸上流露出娇俏甜美与清新自然，令所有宝石都黯然失色。青离仔细看时，不由大张了嘴：这不是小女奴朵朵么？
后来，从许多方面她得知了事情的全貌，方便起见，还是在这里做一个整体的简略描述。
不用说，朵朵不叫朵朵，她的真名是百灵，是安顺土司的三女。因为年纪尚小，她对婚姻完全不懂，答应进京和亲，一是父亲的诏令，第二甚至可以说是觉得好玩。前头提到过，由于消息沟通的不畅，明廷并不知道从苗疆到京城的一路上有流寇出没，而郡主的车驾又那么招摇，于是……
百灵这小姑娘真算福大命大，也不蠢笨，被袭击时及时躲在农田的干草垛里，这才逃过一劫，而所有的随从侍女，却都死于非命。
这是小丫头出世以来经历的最大惊吓，她在草垛里躲了一天一夜，直到被农田的主人费大户发现。费大户就是青离夜间听几个女工飞短流长时所提到的那个富户，他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待嫁女儿。
能发财的人，多半是有些冒险精神的，他也不例外。他听百灵讲了遇难情况，一个胆大包天而利令智昏的计划在心里油然而生。把郡主交给官府，护送上京，可能也有些赏赐，但那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女儿成为未来的王妃呢？反正所有随从侍者都死光了，而嫁作人妇后，连自己的父亲都要避讳见面（何况土司有生之年还未必上京），李代桃僵，不代白不代……于是他筹划了一出假出殡，掩饰费小姐的真实去向。
但就像话本里那个真假美猴王的故事，光有一个唐三藏，上西天见到佛祖是会穿帮的，所以假猴王还必须变出一模一样的猪八戒、沙僧、白龙马等等。这也就是他没有马上结果真百灵的原因——他需要从她那里知道送亲队伍的人员礼仪等等——如果是一个非常粗俗寒酸不像样的仪仗，云舒他们一见到肯定早起疑心。
所以，他一面对百灵软硬兼施，让她甘愿只要能活下去，便在队伍里当个小女奴，并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状况。百灵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控制她做到这点并不难；而另一面，他吩咐女儿，在到达京城之前，找机会除去百灵，这也就是小女奴一路遭受那么多生死危机的原因所在。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完全不知道费小姐有私情这回事。穆塔——他的本名不重要了，还是用这个假名指代吧，原本是个江湖郎中，但费小姐要他加入仪仗，自然不是为了他的医术。
费小姐是个美貌的平庸女子，虽然自己本身有私情，但父亲却要她冒充郡主上京……面对这么复杂难解的问题，她完全没了主意，慌忙地去问情郎。殊不知，这是与虎谋皮。情郎此刻一心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哪里顾得上她的死活。于是穆塔暂且安慰她安心上京，心里却自有打算，计划相机而动。例如，他也想过教费小姐使用黄鳝血之类，蒙混过洞房，之后继续在王府做他们的地下夫妻。
但可怜的费小姐千不该万不该在此时怀孕。正因为如此，穆塔方才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然后，就是青离亲身经历的事了。
不过，青离他们并不知道死去的郡主是假的，当然更不知道在他们一家为兄弟俩奔走忙碌时，“小女奴”也开始了她的奔走忙碌。
经过这些磨难，百灵成长得很快。终于，她找到当地官衙，将真相和盘托出。尽管衣衫褴褛，孤身一人，但她本身的娇贵气质与对土司家情况的了解都是最好的证据。
接待的官员不敢怠慢，但也比较谨慎，奏请圣上，乃至通知安顺土司，都是暗里进行的。直至昨天，安顺土司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父女相认，抱头痛哭，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以上，是事件的全貌，有很多细节青离是后来才知道的。让大家把视线拉回当时当地，百灵第一眼看到云舒，流露出小孩子的兴奋劲，叫着：“阿爸，就是他，就是他救我的！”青离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顿时瘫软下去。
接下来，好像有打开铁门的声音，好像有宣读圣旨的声音，全在青离耳边浅浅地滑过，她只知道一件事：云舒不用死了，云舒不用死了！
“快谢恩啊！”太监等了半天，不耐烦地道。云舒脑袋歪着，眼睛只看着青离，一脸梦游状地谢了恩。
然而，当青离心里的大石刚要落地时，又一把叫人拽到了喉咙口。
“阿爸，我要嫁给他！”郡主娇甜的声音在狭窄的牢房里格外响亮。
青离先一呆，接着脑袋绕了两绕，想起来：郡主本来要嫁的襄王世子也是个短命的，日前郡主还在路上时，他突然一病不起，翘辫子了。
但郡主既然来了，多半还是不能空空回去的，可能土司的意思，想让郡主自己挑一个王室公子，继续和亲。
“他？他怎么行！”土司连惊带气，吼起来，“不过一个小捕快……”
“不管！我喜欢谁就是谁！”百灵赌气地打断爹爹，跑过去蹲在跪着的云舒面前，拉着他的手道。“不行！”
“哼！”小丫头没有再言语，而是用行动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她猛地往前一凑，笨拙而激烈地吻住云舒因为发呆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青离头晕，外族的男女果然都比较彪悍，即使这曾经看似柔弱无助的幼小郡主也一样。不过也不奇怪，此一时，彼一时，做女奴时孤立无援、朝不保夕的低调与瑟缩，本来就不是众星拱月、娇生惯养的美丽郡主身上该有的东西。
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对青离来说是多么奢侈啊，为什么人家却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
哦，当然，因为她是土司的女儿啊，而且美丽出众，从小，她大概完全不用考虑对方是否也喜欢她吧。
不过或许，青离看看自己的样子：衣裳上鼻涕眼泪一堆，眼睛想必肿得桃儿似的，整个人在角落里跪着，而郡主则处于所有人目光的中心，仿佛散发着光芒的太阳——她的自信是有根据的。
这些念头划过青离的脑海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侍从立刻上去把百灵拉开，可小姑娘还在踢腾，叫嚷着：“阿爸硬不同意，我做出什么事来，看你的脸面往哪儿搁！”真是勇猛而娇纵的小丫头啊……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看到女儿的样子，土司的话也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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