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上 1
第八篇御天鉴·玄门卷(卷七)
十六、不速之客
面对李泠的关切,东方圣呵呵一笑,自怀中掏出个酒葫芦,昂头饮了一大口酒,才摇头道:“老伤了,早就中了毒,这两日发作起来,极是厉害。不然这七曜天峰的满山阉人,谁能伤得到我?”
李泠听他言语间气吞山河,心内却大是不以为然,道:“你中了毒,又有伤在身,便少喝些酒吧。”
“小娃娃倒有些良心,”东方圣瞥他一眼,却又举起了酒葫芦,呵呵笑道,“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人生如此,若不长饮,何以解忧!”
李泠叹了口气,待东方圣一通长饮作罢,才低声问:“您老人家这等神通,怎会中了毒?”东方圣长眉一蹙,眼内寒芒骇人,冷冷道:“这等事,你小娃儿最好少知道。”
李泠心神一颤,便不敢多问,只道:“那为何我觉得自家的劲力增进不少……您昨日对我做了什么?”
东方圣又狂饮了几口酒,忽将那酒葫芦重重一顿,翻起白眼瞧着他,低喝道:“先莫说这些。我问你,那胖子欺负你,为何你先前还跟他作揖赔笑?”
糟糕,老子出丑赔笑,全给这老先生看在眼内了!李泠脸色一红,实在想不透当时这东方圣是躲在何处,只得道:“我是小师弟,玄门内的规矩历来都是如此,师弟在师兄身前,都得这般低三下四。”
东方圣扬眉道:“玄门的规矩都是狗屁!哼哼,从小到大,便没人告诉你,大丈夫该当顶天立地的道理么?”
顶天立地?李泠心内满是苦涩,垂下了头道:“嘿嘿,我自幼便挨打挨训,也早就习惯了。”
要知他给义父打骂着长大,入了游心观后也常给人呼来唤去,不得不逆来顺受,东方圣所谓的顶天立地之说,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早就习惯了?”东方圣呵呵冷笑,“那他让你下跪,你为何不跪?”
李泠脸上发烧,昂头叫道:“我弱小无能也就罢了,若是给这胖猪下跪,岂不是连累自家的祖宗父母一同受辱!”
东方圣拍了下大腿,道:“这就是了!你这娃娃,小小年纪便敢去那四象会武,根子里还是颇有胆气的,只是自幼被李浔阳那个废物给耽搁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做人的大道理。”他说着又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月色之下,李泠看他虽是斜坐在地,那清瘦的身躯却有着说不出的高大迫人,不由愣愣地发呆。
“嘿嘿,老夫今日便告诉你大丈夫处世之道。”夜风袭来,东方圣的袍袖飒飒飘舞,更增磊落飞扬的不羁之色。他仰望天心的明月,缓缓道,“那便是四个字——做最强者!”
“做最强者?”李泠心内一震,但觉这四字简练平白,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力量。这股力量让他幼小的心灵颇有些经受不起,甚至有些惶恐。
东方圣昂然道:“人要有敬畏天地之心,更要有与天争雄之志,大丈夫便得雄烈不屈,坚忍不拔,直至成为天地间的最强者!记住了么?”
“天地间的最强者!”
李泠脑中轰然一震,只觉这几句话恰似一串天外钧雷在心底炸响,将先前所有的困惑、懦弱、犹豫、畏缩,尽数轰得粉粉碎碎,他猛然昂头挺胸,大叫道:“记住了!”
东方圣双眸精芒凛凛,直盯着他,喝道:“莫动,便这么看着我的眼!”李泠听他喝声严厉,也犯了倔强的拧脾气,便直愣愣地瞪着他。
明月之下,峰顶之上,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和一个清瘦少年对望着,他们都从对方的眼内看到了一丝灼灼的光芒。
东方圣瞪视他片晌,才冷哼道:“便是这般!在老夫这里,便要将那些尊师敬长、谦恭忍让的臭规矩都他娘的抛到九霄云外。你跟我说话,也不必老先生长、老爷爷短的,只管这样你、我相称,或是直叫我白胡子也成。自此以后,只管这样大声说话,大声笑骂,不可低声下气,不可低眉垂目。”
哪个前辈师长不愿后生晚辈对他毕恭毕敬?李泠听得哭笑不得,暗道,你老人家这才叫……特立独行!这话自然不敢说出,只昂头大叫道:“老子知道了!”
东方圣听他居然自称“老子”,微微一愣,随即仰头大笑:“好,便是这般!”李泠也跟着他笑了起来。清亮的月辉中,一老一少相对大笑。
一通大笑之后,东方圣才道:“你可知道何谓灵脉?”李泠早就听义父跟他说起过灵脉,却一直不得要领,这时也只得摇头。
东方圣道:“凡人的奇经八脉,都是不通的,炼气者须以真气将之贯通,其中又最重任督二脉。但任督二脉通了,那也只是修炼之起步而已。在此之后,更上一层,还须打通中黄大脉,才得迈入修炼的先天境界!”
“中黄大脉?”李泠还是头次听得这名字。
“不错。”东方圣点头道,“在人身胸腹正中的任脉和腰背正中的督脉之间,还有一条不为常人所知的‘中脉’,亦称‘中黄大脉’。‘中’为中空之义,‘黄’乃土色,土位五行之中央,此脉在于任督二脉之中央,乃是先天修炼精义之所在。修道中人约定俗成,大多以打通任督二脉者为化气境;迈入纳势境者,多已打通了奇经八脉;但只有打通这中黄大脉,才是迈入先天境界的神照境。”
李泠早从大师兄那里听说过神照境、纳势境之名,此时听了东方圣细说分别,又增了些见识,自然还有似懂非懂之处,却也不敢多问。
东方圣又道:“但世间却有极少的人,生来这中黄大脉便是开张的,自然,这等天生开张的中脉比不得修炼贯通的中黄大脉,有时只是半张,有时还不及半张,可饶是如此,他们也能如神照境乃至玄同境的高手一样,能感受到诸多凡人看不到听不到的事物。此等人物万中无一……”
李泠啊的一声,惊道:“原来……我便是这等人么?”
“正是!我适才所说的,便是你这样的灵脉。但凡事有利则有弊,似你这般天生的中脉开张者,自身的奇经八脉必不如常人强健。”东方圣说着悠悠一叹,“修炼一途,人身中奇经八脉之真气有如江河,中脉则如积蓄真气的汪洋大海。众多修真之人都是先练通奇经八脉,此后再将中脉打开,犹如先将江河之水贯通后,再归入大海。而灵脉之人,因中脉过盛,奇经八脉中的真气反难以凝聚。是以你们这等人,依照常法,往往终生修炼不成。”
李泠也长吁了口气,这时才知道为何令狐掌门等人都说自己根骨不佳,心内颇多沮丧。
“当日传你元明心镜的那人必是个高人,”东方圣说着眼内精芒一闪,“他倒是摸到了些窍门,只是他传的法子极不稳当。说来说去,只有我用的这法子,最是法简效速。”
李泠忙问:“原来果然是你白胡子……那晚给我推拿后见的奇效啊,你到底用的什么法子?”
“那是老夫独门的洗脉大法,”东方圣说着又摆了摆手,“我拿了你的宝贝,总要还你些人情。至于这洗脉大法到底是个什么法子,你也不必知晓。”
李泠终于明白了自己这灵脉的由来和短处,但东方圣到底如何给自己洗脉的,却并不明了,此时见东方圣浓眉攒起,面现不耐之色,又怕惹恼了他,也只得不再追问了。
东方圣又冷冷道:“你也不必对老夫感激涕零。老夫只为还你个人情,所使的法子虽有显效,却也大有弊端。嘿嘿,你自在玄门终日以正道自居,老夫却是个大名鼎鼎的邪魔外道。我答应过你,要助你在四象会武上取胜,自此之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一拍两散!”
李泠本以为自己受他大力推拿之后劲力突增,对这老人颇多亲近之意,但此时听他言语冷漠,心内忽觉一阵难言的酸楚孤单。习以为常地,他便要垂下头去,忽又念起东方圣的规矩,只得昂头望着他。
“好吧,老子明白!”
他淡淡地笑着,心内却想:我只是个孤苦小子,这老人有如此高超手段,又岂肯将我放在眼内。只不过,白胡子说得是,老子决不能再低头,自此之后,老子的路,就是一条不屈不挠、做最强者之路!
“记住,”东方圣照旧冷冷地道,“你身为玄门弟子,却跟我这邪魔外道交往,若给你那师父逸龙子知道了,他一欢喜,定会扒了你的皮。嘿嘿,你若还想去那四象会武,便不可透出老夫的一丝消息。”
“我记下了!”李泠点头答允,心内却想:这老人的性子当真古怪,忽然间便对人冷淡如冰。这情形倒与当日的妖女有些相似。嘿嘿,若说义父是个懒散人,老瘦猴师父是个急躁人,这东方圣则是个十足的古怪人了。
东方圣淡淡道:“这洗脉共需三次,但能否保你在四象会武上获胜一次,却还难说得紧。今日是第二次了……”那大手已按上了李泠的头顶。
伴着难耐的剧痛,一股热流从脑心灌入,李泠只得咬牙强撑……
转天清晨,游心观众徒早早便在大殿会合。
屈指算来,还有三日便是四象会武的日子了,据说今日逸龙子将宣布四象会武的参会人选。二师兄郭观定、四师兄方观清、七师兄周观极,这三名早已定好参加四象会武的高手弟子已器宇轩昂地站在了前排。
所谓参会人选,其实只是最后一个名额而已。
李泠黯然呆立在人群中。
他刚自大师兄宁观一那里得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老瘦猴师父已经铁了心不让他参会,哪怕为此开罪掌教真人,逸龙子也不愿李泠在四象会武上给伏龙派丢脸。
一切的努力都烟消云散,曾经的豪言也只是一些空洞洞的言辞,甚至连掌教真人给自己“极端重压”的苦心也白费了。
果然,一次次选择的最终结局,果然是……无奈。
他不由仰起头,天空上,那只矫健的苍鹰飞向了何处?
其他众师兄们显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五师兄等武功精强的弟子已在摩拳擦掌。余观吾则一脸遗憾,不时向李泠咧嘴苦笑,低声嘀咕他的苦衷。
忽听得前殿响起咚咚的法鼓声响,这是游心观迎接贵客时的聚众之号。跟着便见师尊逸龙子急匆匆地走出,众弟子才知有贵客突然光临。
片刻后便听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众弟子都不禁探头向外观望,只见一个黑面长髯的道长在师尊逸龙子的陪同下大步走入。这黑脸道士正是玄门的两大护法之一,号称“铁面无私,魔妖难逃”的铁乾震,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少年弟子,个个器宇非凡,步履矫健。
和逸龙子分宾主落座,铁乾震便左右扫了几眼游心观的众弟子,点头道:“逸龙道兄,自伏龙派遭遇大劫之后,贵派在你手中渐渐兴旺起来啦,你中兴伏龙,这功劳委实不小。”
逸龙子忙道:“护法真人过奖了,老道只算凑合着过活,让我伏龙派苟延残喘而已。哪里谈得上中兴伏龙?”
铁乾震呵呵一笑。他有“铁面真君”之称,素来不好恭维旁人,今日破天荒地赞了伏龙派一句,便就此打住,开门见山地说起正事来:“贫道今日前来,乃是传掌教真人的法谕。我七曜天峰内混入了一个大魔头……”
逸龙子一凛,道:“大魔头,莫非是魔宗的人么?呵呵,此事竟能烦劳护法亲来,瞧道兄的样子,似乎与这人交过手了吧。”
铁乾震苦笑道:“道兄好眼力,非但交过手,还吃了些小亏!”黑脸上红芒一闪,忍不住咳嗽几声,“昨日黄昏,我在天矶林内指点一位女弟子练功,这厮忽然闪来向我挑衅。我失了先机,受了些小伤。其后,乾清师弟闻声赶来,那厮便退了。”
此言一出,游心观内的众弟子尽皆惊骇。要知铁乾震身份尊崇,武功在玄门也是名列前茅,不想却被一个魔头欺上门来打伤了。
“护法真人竟在此人手下受了小伤?”逸龙子沉吟道,“不知你们一共交手几招?”铁乾震老脸一红,叹道:“也不过数招而已,贫道一个失神,手少阳三焦经被他震伤了……”
众人尽皆悚然动容,更有人只当听错了,来人数招间竟将铁乾震击伤,这份神通当真匪夷所思。只听铁乾震又道:“此人脸罩黑巾,出手全是魔宗武功,身材么……有几分清瘦,满身还带着酒气,熏人欲呕!不过这厮似乎身上有伤,虽侥幸伤了贫道,但我和乾清师弟并肩横剑,摆出两仪剑阵时,这厮却忽然吐了口鲜血,随即逃之夭夭!”
李泠在旁听着,心内咚的一跳:身材清瘦,莫非……是东方圣?昨晚见到东方圣时,他恰好也是一身酒气,前胸上隐现血迹,又想到这东方圣提起玄门时总是毫不客气,心底更慌乱起来。
“身材清瘦……又有能伤得了护法真人的魔宗武功,”逸龙子老脸上满是阴云,“天下……也只有那大魔头了?”
铁乾震沉吟道:“掌教真人也说,此人八成便是那当今魔宗的第一人!”
游心观大殿内徒众见他二人神色阴沉,也都心神紧了起来。李泠更是心内突突乱颤,愈发觉得他们说的这魔头,便是东方圣。
“天矶林便在东极紫苑附近,”逸龙子又道,“那厮难道是要潜入东极紫苑么?”
铁乾震冷哼一声:“料来便是如此。只是东极紫苑外,阵法与禁制颇多,这厮难以进入,便撞入了天矶林。”他又咳嗽了两声,望向逸龙子,“这厮狡诈无比,激战之后,我与乾清追踪好久,却给他溜了。今早有弟子来报,在游心观外的密林中,曾有人见过这魔头的踪迹……”
逸龙子的脸便冷了起来,淡淡地道:“护法是说,这魔头潜入了我游心观?”
铁乾震干笑两声:“这也不大好说。这魔头神通广大,若真是如此,伏龙派谁能降得住他?掌教真人特命我来传他口谕,若是逸龙掌门准许,咱们便一同搜上一搜,你我二人联手,那魔头有伤在身,谅也抵挡不住。”
“若是逸龙掌门准许?”逸龙子呵呵一笑,“掌教真人这口谕当真高明,只怕他能看透了我逸龙子的心思!”
铁乾震神色微变,道:“怎么,逸龙掌门竟不准许?”
“不错,”逸龙子干巴巴道,“游心观乃是我伏龙派祖庭,旁人搜不得,除非掌教真人亲临。”
铁乾震的黑脸猛地涨红起来,却又呵呵一笑:“既然掌教真人这么说,只怕早就料到了。呵呵,那也由得你。”跟着抬眼扫过游心观内静静伫立的众弟子,朗声道,“我玄门众弟子听真,掌教真人口谕:潜入游心观附近的这老魔头乃是我玄门死敌,谁若能探出其踪迹,报与东极紫苑,掌教真人必当重赏!”
李泠的心咚地一跳:这东方圣竟是掌教真人的死敌么?那他潜入这里只怕真是要于我玄门不利……但他为何要向我要那铁舌,又为何助我洗脉练功?
正自胡思乱想,突闻铁乾震又大喝一声:“若有知情不报者,必遭重罚!”
这一喝玄功灌注,殿内回声如雷,一众游心观弟子尽皆耳鸣心颤。李泠更觉这话是向自己喝的,双腿打颤,险些跌倒。他身旁的余观吾忙一把拽住他,低声道:“留神些,嘿嘿,无极派的人便是这么狂!其实掌教真人倒是好脾气,但这位护法真人么……”
他这话本来只在李泠的耳边小声嘀咕,不料铁乾震目光如电,倏地射来,喝道:“逸龙掌门,你那弟子似乎对贫道颇有怨言?”
余观吾的脸霎时就白了,忙摇头摆手:“没……没……半句怨言也没有!护法真人的话,字字是珠玑,句句如真经,弟子衷心拥护,终生奉行。”
“还敢油嘴滑舌!”铁乾震给逸龙子一言拒绝,正自心底郁怒,恰看到余观吾这副嘻皮笑脸的神色,一腔怒气便全发泄到他身上,喝道,“这般不敬师长!我玄门戒律谨严,可由不得你这等人胡闹……”
余观吾看他黑脸阴沉,忙大呼冤枉。铁乾震忽想:若就此重责他,只怕旁人会笑我气量狭小。索性转头向逸龙子冷笑道:“适才贫道就见到贵派少年弟子个个锐气英挺,这位少年也是不俗,不如让他与贫道的小徒清岚领教一番,也让贫道见识见识贵派弟子修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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