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局潼关上 2
第二章设局潼关
两人告别赤虎,到了潼关城中。城池虽小,却也热闹,各式店铺酒楼俱全,只是百姓多是愁眉不展,怕都是对那罗守将暗怀怨意。
水柔清却是满腹疑问,无心观赏风景,终于忍不住问道:“喂,你到底想如何对付那罗守将?你要让赤虎办什么事?去找他到底是因为你们的兄弟情谊,还是想趁机见识一下青楼,或是那位塞外来的舞者?”
许惊弦笑道:“别胡思乱想啦。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做一回梁上君子,去那罗守将府中将赃款盗出,好教他有苦难言,现在却有了更好的办法。不过还需要斗师伯的配合,先找到他们再说吧。”
不多时他们便在某处城角见到了斗千金依约留下的暗记,由此寻到一家名为“云福”的客栈,却只见到阿义一人守在房中。询问店主得知斗千金与多吉皆外出不知所终。
许惊弦让水柔清在客栈等候,外出寻找。走不多远,只见多吉匆匆赶来,却不见斗千金。
多吉见他大喜:“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与水姑娘只顾在华山卿卿我我,早把我们抛至一边了?”
“好小子,竟敢取笑我。”
“嘻嘻,卿卿我我是斗师伯的原话,可不是我说的。”
许惊弦暗忖华山之行凶险无比,哪有半点闲趣,却也顾不得给多吉详细解释:“斗师伯在哪里?”
“你们入城时可交了关税?”
“不错。”许惊弦无奈笑道。
“嘿嘿,吐蕃也常有强行收税之事,我倒未觉得什么。但斗师伯却是看不过眼,不但给我讲了一通大道理,还说你现在是白道第一大帮帮主,这等事情决不可置之不理。与我去打探了一下那个钦差大人的住所,不过具体如何行动,还要等你来之后一起商量,所以叫我先回来接应……”多吉摸摸头,答道。
许惊弦知道斗千金亦正亦邪,向来我行我素,能有这份侠义心肠一半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更多的是要给多吉做个表率。看来他们虽还无正式名分,但拜师收徒亦是迟早之事,心头替他欢喜:“水姑娘在客栈中陪着阿义,你先回去与他们会合,我去流花苑找斗师伯。”
多吉大奇:“咦,你才入城,怎么就知道那个钦差大人住在流花苑?”
“哈哈,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看来沈大人与罗守将此次有难了……”
许惊弦先来到一家帽店,买了一顶大毡帽,顺便询问店家,探得流花苑的所在,将毡帽扣在头上,掩住大半面目,这才悠然前往。
流花苑位于潼关西郊,令许惊弦意外的是,它并不仅是一幢楼,而是占地近百亩的一座大庄园。远远望去,主楼是一座三层木构的建筑,朱户丹窗,飞檐明瓦,雕梁画栋,水兽挂角,周围环植花草树木,苍松滴翠,古柏盈绿,充满着典雅高拙的气息。远非寻常青楼可比,应是历史悠久的古建筑。
虽是郊外,但园门口人声鼎沸,热闹无比,生意主好,园内深处却是安静沉寂,浑如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许惊弦一时找不到斗千金,亦不着急,门边几位流花苑的伙计大声邀约客人入内,他全不理会,仅在外围流连踱步,一面欣赏景致,一面留意地形。
他不入楼倒不是因为水柔清的“青楼禁令”,而是在他心中隐隐形成的计划里,最好不要轻易泄露行藏,买帽遮容亦是为此。
整座庄园皆以八尺高墙环围,除了大门外,另有四个偏门,但都紧掩门户,门扉上还挂着好大一个黄澄澄的铜锁,旁边尚有人暗中监视。按说青楼本应开门揖客,广纳客源,由此可见流花苑中外松内紧,必非寻常。
他暗中留意往来的人群,并不曾见到官吏士卒等人物,虽瞧出有人假扮赌徒恩客,实则是身怀武功的江湖汉子,却无法难以肯定是沈从龙的随从还是楼中的保镖。心知那钦差沈从龙一路小心低调,虽入驻流花苑中,也仅是以普通客商的身份,而赤虎因去城楼巡察,方才换上军服,平日皆着便装。
忽听到旁边一身轻咳,心生感应,侧首望去,却见一位佝偻着的老人拄杖行来,抬眼朝他一笑,虽然老人眼歪嘴斜,面目又被药物涂得蜡黄,但仍可认出正是斗千金。
斗千金并不停步,打个眼色,以杖点地,缓缓朝前行去,由背影瞧去,十足就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半点也无身怀武功的模样。
许惊弦心知,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不多时来到一无人僻静处。
斗千金在面上轻轻一抹,露出原貌,得意一笑:“想不到吧。”
“原来斗师伯的易容术如此了得,若非你及时咳嗽一声,走近我身边亦不曾发觉。”许惊弦回想方才一刻,最难得是斗千金的接近形同自然,让自己完全没有生出任何威胁感,所以虽然匆匆扫过他一眼,却只当是一个身怀重病的老人,故不以为意。心头对这位博学广闻、精通各类奇技淫巧的前辈更浮上一层敬意。
斗千金傲然道:“这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若老夫拿出真本事,保证面对面你也认不出来。不过易容术虽只是雕虫小技,却仍需用心去做,并不仅仅改头换面那么简单,比如我既然要扮个病怏怏的老头子,动作、步伐、神态、气质……皆要似模似样,不然一眼被人瞧穿,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之所以让阿义留守客栈,又把多吉先打发回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许惊弦听得连连点头,又想到林青亦曾说过世上诸般技业皆有所长,那些行走江湖的各项技艺虽只是谋生小技,却皆是出于多年来的千锤百炼,万不可因自己身怀上乘武学而轻视之。
“唔,你从何处找来这毡帽,虽然丑怪了些,却是避人耳目的好方法。对了,你想必也知道那罗守将强收关税之事,有何打算?”
“身为侠道中人,当然不可不管。”
“正该如此。”斗千金一拍大掌,“我料到你必会插手,所以就先来替你打个前阵。嘿嘿,老夫本是懒得管这些闲事的人,却因你也生出了一些侠气,亦算是近朱者赤了。不过按理说此事本应该去找那罗守将的麻烦才对,但老夫与多吉、阿义一早入城,首先就听到了不少关于那位沈大人的传言,不但是来自京城的钦差,还恰巧要去无双城,因此就先到流花苑走一趟打探下虚实。不过老夫曾在京师端木山庄呆了数年,与不少京中权贵打过照面,只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易容前往。”
“斗师伯暗访流花苑,可有什么收获?”
“嘿嘿,等回到客栈我们再详谈,免得给清儿又要多讲一次。你且先说说华山之行,可见到无语大师了么?”
沿路上许惊弦将华山的见闻向斗千金逐一说明,连君东临对水知寒的猜疑亦毫不避讳。
在他心目中,斗千金是一个如亲人般可信任的前辈,可以对他分享一切心中疑难。
“好一个公子盾,好一个水知寒!”斗千金听罢,慨然一叹,“老夫在端木山庄之时,魏公子已然失势,亦未曾见过君东临,不过倒是常常由那些京师权贵的闲谈中听到他们的名字,虽然立场不同,但对魏公子的刚直不阿与君东临的深谋大略皆是心怀敬重。若公子盾能真心与你联盟,如虎添翼,实是不可多得的良助。有机会老夫倒要与他好生结交。”
“可有人谈到水知寒?”
“嘿嘿,这个倒不曾。只不过怕是有人想说,却是无人敢说吧。”
“你可知道这位沈大人正是水知寒的心腹?”
“哦,竟有此事。奇怪,怎么你才入潼关,却会知道这等机密?”
“那是因为无意间遇到了一个军中故交……”许惊弦微微一笑。
两人边走边说,听罢赤虎的事情,已至客栈与水柔清、多吉、阿义等人会合。
用过饭后天色已至傍晚,斗千金召集大家,将他与许惊弦各自收集的情况大致整理说明了一番。
水柔清忍不住问道:“那个流花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斗伯伯可进去了么?”
“不但进去了,还赌了两把,输了三两银子。”
“哈,我还以为老爷子赌术超群,谁知竟会输了,好在只有三两银子,我们还付得出住店钱。”
“你这傻丫头,难道就看不出老夫是故意输的么?”斗千金振振有词,“若不是化妆成个穷酸老人,还想多输几把呢。”
多吉奇道:“这又是何故?”
“老夫赞同惊弦的想法,既要让那罗守将把贪得的银子吐出来,又要打落牙齿和血吞,难以怪到百姓头上。沈大人贪财,罗守将又舍不得出自家的银子,所以才想出入关收税的损招,而且因为朝中明令不得受贿,姓罗的要故意在赌桌上输给姓沈的,我们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在赌桌上把银子赢回来,然后暗地分给百姓。
“老夫今日只是去试水,自然不能招摇,这一次只是为了弄清楚赌场中是否有人出千,何人是暗线,哪里有机关,待下次去流花苑,管赢得他们哭爹喊娘。”
许惊弦暗暗点头,斗千金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只不过当他综合了一切因素后,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浮现脑中,此刻尚在进一步的推敲可行与否。
水柔清扁扁嘴:“你能有办法让那罗守将和你对赌么?若只是赢赌场的银子,罗守将毫发无损,岂不太便宜他了?”
“这就要看老夫的套子下得好不好啦。若运气好,不但能与那姓罗的对赌,还有可能激姓沈的下场试试手气呢。不过退一万步讲,自古赌、嫖皆与官府勾结,这流花苑那么大的场面,肯定落了罗守将不少好处,我们就算只赢赌场的银子,也要让人觉得我们是冲着罗守将来的,事后赌场给他的分成亦会少些,亦算他出了血本吧。”
“好呀好呀,这法子我喜欢。”水柔清拍手而笑,旋又皱起眉头,“赌场上风云突变,谁也说不准,何况那姓沈的据说带着不少高手,或许赌术更精妙些,斗伯伯真的那么有把握?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鬼丫头嘴里没好话。”斗千金笑骂道,“不过你放心,老夫这个买卖肯定是只赚不赔,就算亏本,也不过是小小零碎罢了……”
“有这样的好事,快给我说说。”水柔清好奇追问。
“天机不可泄露也!”斗千金避而不答,转过话题,“今日我去查探,发现这流花苑可不简单哪。除了主楼外,其后更有七幢小楼,后院占地极广,天井厢堂,规制宽宏,瓦顶白墙,院落重重,池亭香榭,繁花簇拥,当得上是大手笔,比之端木山庄亦不遑多让。听说本是前朝名臣的居所,后来失势将房屋卖了,才落到这步田地,实是令人惋惜。”斗千金显是对于建筑颇有见地,说得摇头晃脑,眉飞色舞。
水柔清笑道:“老爷子别吹嘘了,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就不信这小小潼关的青楼还能比得上温柔乡。”
“比不比得上,你自己去看看呀。”
“嗯,那个地方,我们女儿家可不要去。”
“那你就错过老夫赌桌大战的盛会喽。对了,听说还有来自塞外的舞者表演,那可真是难得一见。”
“这……”水柔清不由有些意动,迟疑地望一眼许惊弦,低声道,“偶尔去一次长长见识,也没什么吧。不过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会不会被人误会,万一有人缠着我,你可要帮我打发……”
许惊弦忍着笑摇摇头。
斗千金哈哈一笑:“你问他有什么用,不如求老夫把你变成一个帅气的公子哥,只怕还会有姑娘主动找你呢。”
水柔清摇头道:“老爷子这话听起来很像江湖上的骗子,难道你还会变戏法?”
“变戏法可不会,不过么……”斗千金淡然道,“老夫曾在端木山庄做了近十年的赝品师,岂有不懂易容术之理?”
“哇,那可以把我变成什么模样?”
“人道相由心生,其实一点不假,有的人相貌堂堂,但只因时运不济,所以渐生苦相,而有些人原是容颜丑陋,但因无愧于心,自可俯仰天地。像清儿么,嘿嘿,你人小鬼大,古灵精怪,最多只能把你变成一个鬼丫头。”
水柔清这才知道斗千金果然精通易容之术,心痒难耐,也顾不上与他拌嘴:“斗伯伯别开玩笑啦,快说嘛。”
“唔,最简单的易容术是让人认不出自己,那就往尽量相反的方向转变,尤其要注重细节上的变化;若想装扮成另一个人,且要瞒过熟识他的人,则必须处处小心,言语行动不露破绽,那是极难的。但若只是更改为无人相识的另外一个身份,五官相貌的更改皆属其次,关键是如何可以模仿到符合这种身份的气质,包括言语习惯、举手投足等。譬如扮成秀才,那就要装成谨小慎微,羸弱可欺,同时引经据典,处处显露出酸腐之气;而扮成江湖汉子,则须昂首阔步,不拘小节,若再不时说几句粗口秽言,保证无人猜疑。每种身份性格不一,大处可以不拘,但必重小节,只要将这些做好了,才可保证无人能辨真假……”
众人听得大增见识,许惊弦更是由此想到当年宫涤尘在京师,无人能识出其女子身份,移颜大法固然功不可没,但最重要的是因她本就处处以男子自居,所以行动言语皆无半点女儿相。这才是易容术的最高境界吧。
水柔清想了想:“那就拜托斗伯伯把我化妆的丑一些,免得被那些坏女人缠住,好吗?”
诸人一起大笑起来。
斗千金又道:“除去主楼,流花苑的秘密应该都在那后院之中,不过通往后院的长廊有人严加看守,不得进入,估计沈大人与其手下就住在那里。三层主楼主要用于做生意,一层是大堂用于,实则地下还有一层,赌场主要开在那里,一楼是接待客人的大厅,二楼则是酒楼,三楼是贵宾室,如我所料不差,沈大人与罗守将会出现在那里。明白地形十分重要,因为底层隔音极好,赌场的响动很难传到上方去,只有用特别的方法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老夫不赌则已,一赌就必须惊天动地,闹得流花苑人人皆知。”
“这分寸可要掌握好,万一人家当你是闹事的,还会把你哄出去。”
“唔,老夫早打听到了那个沈大人的一个弱点,对他设好了套子,你们就等着看老夫的手段吧。”
“什么套子?斗伯伯不许卖关子。”
“现在还不好说,需要多方准备,等万事俱备之时再告诉你。”
水柔清料斗千金不肯说,存心相激:“才不信老爷子有什么好方法。多吉,干脆我们去流花苑大闹一场,保证人人皆知。”
斗千金正色道:“使蛮力乃是下乘,智取方是最高境界。在老夫的计划中,多吉可是个主角,清儿不许拉他去胡闹。”
多吉吃惊地睁大眼睛:“我是主角?我可不会赌?”
斗千金笑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段时间老夫对你教导不少,正好可趁此机会看看你领会了多少。你不用去赌,只要当好我让你扮的角色即可。”
水柔清惊讶道:“多吉可是个实性子,斗伯伯你想让他做什么?化妆成另外一个人?”
“嘿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清儿你可别小觑了多吉。”
多吉挠挠头,说道:“只怕我会坏了斗伯伯的大事。”
斗千金喝道:“咄,在老夫的调教下,有什么事做不好?多吉你放心,你只须做你本色,老夫会把你要做的事、说的话都给你列出来,你只须按部就班,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只要沉默,老夫自会替你圆场。可有信心?”
多吉挺起胸:“好!我知道斗伯伯决不会害我的,心就不慌了。”越说底气越足,摩拳擦掌,信心百倍。
阿义虽不明所以,亦在旁边口喊“阿义”,替多吉鼓劲,令水柔清看得发怔。
斗千金忽转头看问一直沉默的许惊弦:“老夫方才一直留意惊弦,见你始终沉思不语,饭也未吃几口,如今似是阴云散去,可是已有了什么计划?”
许惊弦心知斗千金方才一番装腔作势,一方面是轻松气氛,更重要的是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感念他的拳拳爱护之心。沉声道:“赌桌上的事自是斗师伯说了算。但这钦差大人的行动处处透着诡秘,我想查清楚。他不是一路在招揽江湖高手么,正好有了赤虎这个关系,我想找机会加入钦差大人的队伍,随他们一起去无双城。”
“啊!”水柔清惊呼道,“你可别忘了这姓沈的是水知寒的人,一旦知道了你的身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赤虎认得你,难保别人不认得你。”
多吉亦担心道:“这是否太冒险了?”
阿义亦随声附和:“阿义!”
许惊弦微笑:“那就要看斗师伯的易容绝技了。”
斗千金一拍大腿:“好小子,亏你想得出来。是否把计划都想明白了,快说来给大家参详,老夫只可保证让别人认不出你,但如何要让对方毫无戒心地收纳你,却是无计可施。赤虎虽可说得上话儿,但那姓沈的多半是个生性多疑的老狐狸,未必肯信他。”
水柔清亦忧心忡忡道:“可不要反而连累了赤虎大哥。”
许惊弦反问道:“什么情况下会连累赤虎?”
“嗯,当我们赢了他们的银子,然后一走了之,沈大人只怕就会怀疑了。”
许惊弦胸有成竹道:“为什么要一走了之?我们本就是要去无双城,有他们做掩护岂不更好?更何况我也决不会害那沈大人的性命,若遇危险反倒会挺身相救,至少要保证他安全到达无双城。因为,我很想知道水知寒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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