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心镜上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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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心镜上 3

  

    十三、元明心镜

    这七曜天峰很大,这片地方他也不常来,深夜之中胡乱行走,倒颇有些害怕。借着淡淡星辉,在茂林密草中披荆斩棘地行不多远,便见前方有条羊肠小道。李泠终于放下心来,辨了方位,顺着小道奔行起来。说来也怪,他连日历险,又被万真掌力扫中,但此时发力疾奔,竟觉全身气力十足。

    谷星瑶到底是谁,这凶蛮女还会再来吗?她说过自己是圣尊弟子,这圣尊似乎极为有名,该找人打听一番。

    但打听出来又如何,自己难道还要去找这霸道妖女么,找到了又能如何……他想不出结果,但越是如此,越是苦闷,只得将郁闷全发泄在双腿上。他奔得极快,夜风呼呼地吹在脸上,更让他心头思念起伏,没一刻停息。

    顺着小道奔到山下,在山脚处寻到一间废弃的破旧道观,李泠钻入破殿内睡到日色大亮,才辗转回到游心观。所幸观内闲散依旧,他没遇什么阻拦,便悄然钻回宁观一的丹房。

    宁观一一整日未见李泠,一直有些忧心,忽见李泠喜滋滋地迎上前来,正待问他去了何处。李泠已将满满一大革囊的龙魄芝堆在了案头,低叫道:“大师兄,你瞧这是什么?”

    “这是……”宁观一也只在门内流传的医典上看到过龙魄芝,此时看到实物,反而大是疑惑。

    “这便是龙魄芝!”李泠得意洋洋,又转身翻出医典,“我看过图谱的,八九不离十啊。”

    宁观一惊疑不定,拿起龙魄芝左右端详片刻,才欣然叫道:“果然,果然是龙魄芝。小师弟,你从哪里弄来的……”他的笑容忽然凝固,怔怔盯住他,“怎么,你昨晚去了遁龙渊?”

    李泠急忙掩住他的嘴,低声道:“机密大事,万不能说出去啊,不然小弟我又要挨几顿香板了……”

    “那地方凶险万分,谁让你去的……”宁观一大是焦急,唠唠叨叨地训斥起李泠来,“小师弟你一片好心,师兄我万分感激,咳咳咳,可你若是在那里面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大师兄我怎么办……”

    李泠知道大师兄的脾气,连声赔着不是,又拍胸脯保证,今后再也不去做这等糊涂事,才让这老实人安静下来。

    “对了,那遁龙渊里面,到底有何古怪啊?”宁观一才细问端详。

    李泠在路上早已琢磨好了应对之法,那凶险万状的潜龙洞是万万不可说的,不但谷星瑶的事不能提,便是先后殒命的周冀、霍炽和万真,说出来都是大麻烦。好在这龙魄芝是在潜龙洞外的地肺旁生长的,他便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些四极天柱的古怪之处。只说自己身陷危地后情急生智,参透了首句诗中的云字诀,这才入到地肺前,寻得了龙魄芝。

    “原来如此,到底是谁在遁龙渊内立出这四根古怪巨柱呢?”宁观一不知五脉合击遁龙渊的典故,不由沉吟不解,苦思片刻,又叮咛道,“今后,千千万万,你再不可私闯那遁龙渊了……还有,这件事千千万万,不可跟第二个人提起……”

    一股咳嗽涌来,宁观一激动地说教竟牵动了老病。李泠忙让他翻检医典,搜寻龙魄芝的入药之法。

    宁观一才叹了口气,笑道:“小师弟,这件事师兄我虽将你训斥一通,但心底却着实感激你。”

    他先将龙魄芝藏好,尽数收入一只大药匣内,这才细翻药典,推究龙魄芝配药疗伤之法。想到自己多年顽疾终于寻得了灵药,宁观一却也喜上眉梢。

    看到宁观一眼角眉梢隐隐的笑意,李泠心内油然一阵满足:李泠啊李泠,谁说你是个无用之人,这时候,只怕连大师兄心底都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吧……彻底松弛下来,李泠才觉又累又饿。这时已近晌午,李泠懒得出屋,好在宁观一这里倒有现成的山芋、豆腐干和炊饼,他大吃了一通,便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极是酣畅,直睡到暮色沉沉,才被宁观一唤醒。二人出屋,齐去游心观的斋堂用晚膳。

    斋堂内有些阴暗,游心观还用不起明晃晃的蜡烛,只点了两盏青瓷油灯,灶神像前奉着香,轻烟袅袅。

    余观吾远远地见到了李泠,忙捧着饭碗挤到他身边,低笑道:“小师弟,你昨日一天未见,当真去那遁龙渊了么,还是去别处厮混了?”

    道观中讲究,灶府之神会常鉴厨所,自在玄门内更有“卧榻不言,斋堂不语”等规矩,但性子散淡的逸龙子素来懒得约束徒众,在游心观内,只要师尊不在,众师兄弟倒可在用膳时低语。

    李泠一笑:“遁龙渊那地方啊,我只远远一望,哪敢近前啊。离开遁龙渊么,小弟就又去四处填补壁画,忙了整整一日。”

    “谁信啊!”余观吾侧头斜睨着他,“看你这包藏祸心的眼神,便知你定然溜下了山去逍遥快活了。”

    “九师兄,什么叫逍遥快活啊?”李泠一脸天真地望着他,“你教教我!”

    余观吾做出一派经验老到之状:“这个么,你确实还小,九师兄为你的成长着想,先不能告诉你太多。”

    李泠嘻嘻一笑,郑重其事地道:“九师兄,小弟跟你请教一件事。”

    余观吾最喜有人向他虚心请教,登时端起架子,傲然道:“讲!”

    李泠低声道:“江湖上有没有一个唤作‘圣尊’的人物?”

    “圣尊?”余观吾的眼睛立时瞪得溜圆,脸孔扭曲,声音却压得极低,“你、你打听他做什么?”

    李泠忙道:“这个么,小弟在山道上听几个旁门师兄说起这个人物,似乎很厉害很可怕。小弟好奇之下过去打听,他们却不肯告诉我。”

    “他们自然不肯告诉你。”余观吾撇嘴道,“‘玄门四象,魔宗五旁’——这句话你该知道吧,统领魔宗逍遥门五脉的总门主,便号称圣尊,不过咱们玄门中人应该唤他做‘魔尊’,这人姓龙,唤作龙轩公,武功厉害得没边,据说有不死之能。那罗织门主顾虚手厉害不?碰到这龙轩公,也要退避三舍。”

    李泠记性极好,听得“龙轩公”这三字,登时想起当日大师兄也跟自己说过,此人在凌烟榜上也大大有名,又想到那日在鬼宫内争抢魔刀,贺半江等人曾多次叫嚷过“在世魔尊”这样的话,看来谷星瑶的师尊果然是魔宗的大首脑。

    少年的心一沉,眼前闪过谷星瑶明艳而又冷傲的娇靥,李泠不由怅然出神,顿了顿,才问:“不死之能?这魔尊龙轩公真有这么厉害么,他有几个徒弟啊?”他前一句话问得稀松,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这老魔尊年纪很大了,徒弟却收得极少,只听说近年才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年纪都不大,武功却高得离谱。那男徒弟被人称作魔宗少主,据说将来是要坐这老魔头的位子的,行事颇为狠辣。那女弟子却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这女的叫什么来着……”余观吾拍拍脑袋,没有想起来,便狠狠盯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李泠听他说到万分紧要之处却打住了,心底大觉懊恼:原来妖女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怪不得万真那等老江湖都不识得她。

    他知道,唠唠叨叨的九师兄自来知无不言,若是说出“你打听这个干什么”,那就表明他定然对此事并不知情了,忙随口岔开话题:“也没什么,九师兄,这顾虚手不是师出魔宗五旁中的玄水宗么,怎么适才你说那龙轩公竟和他还交过手?”

    “此事说来话长,得容我慢慢道来。”余观吾说了那句开场白,才滔滔不绝地道,“话说十余年前,逍遥五脉中最不起眼的玄水宗内出了位奇人顾虚手,相传他悟出了玄水宗失传已久的绝学‘大观澜掌’。他第一次比武,便杀了当时玄水宗的宗主,第二次比武,便是对阵厚土宗和赤火宗两大掌门的联手,不出五十招,打得对手服服帖帖。那时候的顾虚手,刚刚四十岁年纪。只是这两战的风头太大,便惊动了逍遥门大魔尊龙轩公出山了,二人约定在华山绝顶谈剑论道……”

    “到底是谁胜了?”李泠因着谷星瑶之故,心底倒盼着龙轩公将顾虚手痛击一通。

    “这一场比武的胜负,乃是武林中一大悬案。”余观吾摇头叹息,“那场约战,禁绝旁人观战。自古华山一条路,一众守在道边的武林闲人亲眼瞧见顾虚手大踏步而来,又旁若无人地大踏步上山,过了许久也不见龙轩公前来。过了许久,才见许多魔宗首要人物急匆匆上了山。好事之徒便道,想必那魔尊早在峰顶等候了。果然,又过了半日光景,却见龙轩公悠然下山,带着一众魔头洋洋自得而去,显是大获全胜了。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顾虚手下山,看热闹的人摸上山去,却见峰顶已空无一人。”

    李泠大奇:“那顾虚手呢,被龙轩公给杀了?”

    余观吾摇头道:“自那以后,顾虚手便消失无踪了。他这一沉,居然又沉了五年。五年之后,天下便多出了一个罗织门。谁也不知顾虚手因何要挤入朝廷,更不知他为何要创办这亦官亦帮的罗织门。这顾虚手曾自诩‘惊世绝俗大气魄,惊神泣鬼大手段,惊天动地大事业’,口气大得吓死人。但不管怎样,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罗织门却一直没有招惹魔宗,众人都猜测,当年在华山绝顶,顾虚手曾在龙轩公手下吃了亏,自此对魔宗不敢动手!”

    惊世绝俗大气魄,惊神泣鬼大手段,惊天动地大事业!李泠在心内念叨着,只觉这顾虚手的言语和行径都显得气魄极大,但想到贺半江、尤渊等罗织门弟子的狠毒阴险,又颇不以为然,喃喃道:“他姥爷的,大吹法螺!”

    转过天来,日子照旧。

    但李泠却觉得少了些什么,有时候他会扯一扯被谷星瑶揪过的头发,咧嘴喃喃自语:“头皮还有些疼呢,这妖女出手这般狠辣!”转念便又会想,“她虽凶蛮泼辣,对我倒是不错!”

    到了晚上,闭上眼,他更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给自己疗伤时的情形,那火热的拥抱、那醉人的馨香,一想起来便让少年的心突突发颤。

    那时候自己真的要死了吧,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鬼门关,但这妖女竟是不顾一切,用那样奇怪的方式救了自己一命……这两日间,李泠都有些无精打采。甚至,宁观一兴高采烈地告诉他,那龙魄芝入药服用后效验极佳,李泠也只欢喜了片晌。

    这一日黄昏饭罢,他忽地想到:这妖女姐姐,会不会再来遁龙渊那地方闲逛啊,她若来时,只怕还会去我们分手的后山吧?

    他是少年心性,虽知这想法颇有些不着边际,但念头袭来后便不可遏制,加之终日闲散无事,盘算了下昨晚遁龙渊脱身而出时的后山路径,索性便巴巴地赶了过去。

    顺着山道辗转向上,奔行良久,已是明月东升。他算算路径,琢磨着再穿过一片林子便到了遁龙渊的后山,这一路疾奔,心思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颇有些异想天开了,便安慰自己道:老子到了那里,只草草转上一圈便走,左右闲着无事,便当练练腿功!

    疾奔之中,忽听前方的林内传来一阵箫声。那箫声起伏婉转,极是细微,若非李泠吞食乾天丹后,耳目异常灵敏,几乎察觉不到。

    莫非是谷姐姐?李泠心中霎时一喜,侧耳细辨箫声方位,跨出那条小道,又向山林深处摸去。

    箫声若有若无,虚无缥缈。李泠隐隐觉得不对头,却又情不自禁地随声前去。奔到一片茂林前,忽听林中飘起一道低沉的长笑:“令狐师弟,你身为丹剑派门主,这曲万籁天韵竟也高妙无比啊。可惜你参悟多年,对胜负之念,还是如此执着!”

    跟着又有一声粗豪的大笑响起:“掌教真人虚怀若谷,我令狐看不开的事却比比皆是。不过我这曲箫声还有半阕,八柄藏剑,真人却一剑未启,这便要大败亏输啦!”

    掌教傅乾阳和丹剑派门主令狐易胜!李泠听得二人的对答,一颗心陡地一紧,万料不到七曜天峰上来头最大的二人都在这里,一时心惊肉跳,便想拔腿跑掉。但转念又想:听他二人的话,似乎什么事胜负将分,何不偷偷前去,看个明白?

    他凝神看时,月光下果见前方繁茂的杂木笼着一片空旷之地,数块嶙峋怪石错落其间,虬髯如戟的丹剑派掌门令狐易胜盘膝端坐在一块高高的青石上,手擎一管青箫吹奏。淡淡的月辉下,令狐易胜的身影颇有些蒙眬,似乎笼着一层淡淡云影,若非他坐在最显眼的一块大石上吹箫,几乎难以辨清。

    李泠有些奇怪,适才这大胡子曾扬声说笑,那箫声怎的一直不曾止息?

    “也罢,那就不费工夫啦!”沉稳的笑声传来,青石间忽地闪现一道高大身影,长髯拂胸,道骨仙风,正是玄门掌教傅乾阳,先前也不知他隐身何处。

    笑声未落,傅乾阳已自一块青石内拔出一把长剑来。李泠不由瞪大了眼睛,没错,那把剑是被掌教真人从石头内生生拔出来的。那块青石平平无奇,一把长剑居然深藏其中,已是一奇,而傅乾阳竟能一眼识破、随手拔出,更是奇上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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