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会 1
初会
转眼又到了春分时节,经过一夜缠绵细雨的滋润,清晨的余杭,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扑鼻的泥土气息,天地万物生灵都苏醒了过来,仿佛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草木枝蔓争先恐后地抽出嫩芽的声音。
而与这生机勃勃的景致极不协调的是,县衙门口挤满了衣衫褴褛、无家可归,前来领粮的流民。
余杭副捕头烈如风和他的搭档孟小眼,此时刚刚将肩上扛着的米袋放下,一面擦着从额头上淌下的汗水,一面吆喝着努力维持领粮人群的秩序,忙得四脚朝天,不可开交。而县衙里唯一的女捕快缪可人,正向接连递过来的各种器具里装米,秀挺的鼻尖上也渗出了点点汗珠。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县衙大堂内,捕头秋水鸣披着宽松舒适的月白长衫,正好整以暇地端坐在紫檀圈椅上,手中捧着一本线装古籍,全神贯注地翻看着。
秋水鸣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自从皇上下令开挖运河,沿途各地的百姓就遭了殃,不仅祖祖辈辈耕种的田地被占用,几乎所有男丁也都被抓去当了劳工,只剩下老幼妇孺,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运河如今已经修到吴县,不久就会到达余杭,到时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现下自己没有得到朝廷的许可便开仓放粮,为免连累到县令,必须低调行事,不方便亲自露面,却害苦了如风他们。城内治安现已大不如前,捕快们都去巡城了,只剩下三人忙前忙后。
既然派粮那边自己帮不上忙,不如去县衙的停尸间看看前几日送来的尸体验得如何了。
“死者名叫王禄,素来以小偷小摸为生。”仵作丁贵指着尸体的面部道,“他死时面容扭曲,双目圆瞪,口鼻皆张,一副极度惊怖的模样。属下花了几天时间仔细检查,内外都没有明显伤痕,唯心脏有痉缩的迹象,可断定是被活活吓死的。”
丁贵在县衙做了十几年的仵作,验尸的经验非常丰富,一向谨慎周密,秋水鸣对他十分信任,当下轻轻“嗯”一声,补充道:“前些日子有人来衙门报案,说是见到了鬼,地点也在案发现场附近,看来这王禄是最不走运的那个。”
秋水鸣沉吟片刻,留意到丁贵眼下一圈明显的黑晕,不禁伸出手在他肩头按了按,笑道:“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从停尸间出来,秋水鸣未有停留,直接从外角门离开了县衙,赶往王禄殒命的案发地点——西湖东畔。
秋水鸣在堤边的一棵垂柳前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尸身躺过的痕迹,旋即又起身在附近转了一圈,似是要证实死者走过的路线。再抬起头时,眼角猛然瞥见了不远处一个先于自己到来的身影。他不觉停下来凝目看去,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面朝着潋滟澈澈的湖水,默立如一尊雕像,周身却涌动着不容侵犯的气息,以及难以言喻的孤寂。
妇人听到脚步声,慢慢地转回身,白皙的面庞上虽已遍布道道细纹,但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和温厚平和的神情,却是只有岁月才能给予的美好。
她温煦的目光对上秋水鸣的眼睛,他连忙退后一步,冲她含笑点头,妇人亦微微欠身回礼。秋水鸣刚要抬脚离开,眼尾却扫见妇人俯下的身子没能再直起来,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秋水鸣大惊,下意识地展开身形掠了过去,抢在妇人倒地之前扶住了她,随手轻探她的脉息,不禁浑身一震。
妇人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扶着旁边的树干慢慢站稳身子,微笑着开口道:“老身无碍,有劳捕头大人了。”
秋水鸣闻言不禁一怔:“您认识我?”
“你情急之下使出的‘流云九转’,是以妙手仁心而名闻江湖的秋家独门轻功,老身不才,也还认得,且看你的相貌和年纪,应该不会错。”妇人的目光中渐渐流露出几许怀念之色,“老身和你爹也算是旧相识了,他还好吧?”
秋水鸣忙躬身抱拳执晚辈礼:“家父还好,多谢前辈惦念。敢问前辈是……”
妇人凝视着他,轻叹摇头:“你这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就喜欢藏拙?既然你早就注意到了我这双比寻常男子还要粗大的手,就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又何必多此一问?”
“晚辈只是没有想到,闻名天下的祭剑门门主尉迟兰慧前辈,竟会是如此优雅温和之人。”秋水鸣赶忙解释道。
见对方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秋水鸣欲言又止,探究的目光闪了又闪,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手腕处。
尉迟兰慧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了然地笑笑:“不错,我的确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在你面前,我也无需隐瞒。”
“前辈的病,我爹也许有办法……”
尉迟兰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不必刻意安慰我。”她的语气一如她立于湖畔的身影,孤傲而落寞,“你也不想我剩下的日子都得依靠药物来苟延残喘吧?此事不要外道才好,我自有打算。”
余杭的夜,风中总是带着微凉的水意,褪去了骄阳炙烤的焦躁,更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祥宁。县衙内堂花厅中,秋水鸣正懒懒地倚坐在长榻上,与烈如风和缪可人低声梳理着命案的调查情况,可这份安宁很快就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叫嚷声打破了。
“鬼!有鬼啊!”孟小眼从外面飞奔进来,煞白着脸,连滚带爬地扑上长榻,拨开众人躲进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
烈如风哭笑不得地踢了他一脚,道:“不是让你去案发地点调查么,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经过这么一打岔,又挨了一脚,孟小眼反倒镇定了下来,歪着头回忆道:“我看到一个驼背,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有两个头,一前一后……我本来壮起胆子想叫一声的,可后面的头忽然回过来看我,青面獠牙的,分明就是地狱恶鬼……”
秋水鸣笑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鬼都在人们的心里。就像王禄,若不是自己做贼心虚,又怎么会被当场吓死?不过毕竟出了人命,不论那人是否故意,我们都得把他找出来。”
他安抚地按了按孟小眼的肩膀,转向烈如风道:“看来那人还不知道王禄的事,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出现,我们暂时封锁消息,以后就可以蹲守了。下次你陪小眼一起去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烈如风闷闷地应了一声,厅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值班衙役带着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躬身禀道:“大人,祭剑门人求见。”
来人上前行过礼后,恭敬地递上了一封请柬,随柬附上的,还有一个黄花梨木雕琢而成的十分精致的书匣。
孟小眼职业本能发动,忍不住抢过书匣,从袖袋中掏出一根又细又韧的毫针,轻轻插入书匣底部的夹缝中,熟练地上下拨动。须臾间,从深处传来一声轻响,书匣的夹层应声弹开了,里面别有洞天:一个拇指大小的掐丝金线绿玉瓶正静静地躺在方形的小格子里,而旁边的长方形隔断内,则扣着一把精光闪闪的短匕。
缪可人不禁问道:“鸣哥,祭剑门特地派人送来这个带机关的书匣,到底是何用意?”
秋水鸣“啪”的一声合上手中请柬,长身而起,笑道:“想知道的话,明日就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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