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 相 5
真相
第二日清晨,除早已领命去了祭剑门的孟小眼外,余下三人休整完毕,在马厩里挑了三匹快马,从县衙出发直奔余杭郊外。
三人三骑下了官道,抄小路继续前行,经过一个村口的杂货铺时,秋水鸣忽然在门前勒住了马,微笑着侧过头看了看烈如风,随即朗声道:“老板,给我六顶斗笠。”
烈如风见秋水鸣望着自己笑,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看你笑得这么奸诈,准没好事儿!”他一边开动脑筋使劲儿地琢磨,一边小声咕哝道,“俺长得这么黑,又不怕晒,根本用不着斗笠嘛!何况还买这么多……”
缪可人耳尖,在马背上笑得花枝乱颤:“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烈如风像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立时瞪大了双眼:“难道……”
秋水鸣笑着打断了他:“废话那么多!赶快走吧,已经不远了。”
日上三竿,兜头而下的阳光真的开始变得有些热辣辣的,随着小路两侧可以遮阴的林木越来越稀少,周遭的环境更显荒凉。三人终于到达了一处爬满茂密藤蔓,笔直高耸的石崖前,秋水鸣当先下马,缓步向石崖走了过去。紧随其后的缪可人好奇地游目四顾,不禁问道:“就是这里吗?可这周围都是山,哪儿有湖啊?”
秋水鸣笑而不答,径直走向山崖的右侧,掀开一处紧紧盘绕在一起的藤蔓,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石盘。他将手掌扣在上面,轻轻转动,须臾之后,突然从地底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石崖竟硬生生从中间裂开,慢慢向两侧合拢,扬起漫天尘土。原来这石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机关门,由自然生长的藤蔓做掩护,外人很难察觉。
三人先后穿过石门,沿着洁白的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路向内走,两侧皆是成阴的绿柳和恣意盛开的野花,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这里仿佛已是初夏时节。
小路的尽头豁然开朗,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望无际的宽阔湖面,湖面上烟波浩渺,雾色空濛,犹如覆着轻纱的美人,娇羞而又神秘。
就在烈、缪二人持续发呆时,秋水鸣已快步走到湖边的一棵垂柳下,伸手扯下一片嫩叶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曲声悠扬,婉转流畅,俨然是《春江花月夜》。
随着叶笛独有的颤音传至湖面,忽地刮起了一阵饱含草木清新和氤氲水汽的徐徐微风,雾气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传说中的静湖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它宽广而深邃,默默地注视和包容着人间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亘古至今不曾改变分毫,就连此刻照耀在众人头顶上的刺眼阳光,也被它轻柔地拢入怀中,静静地沉淀着温暖与安宁。
秋水鸣执着叶笛的手缓缓垂了下去,他痴痴地望着雾隐术撤去后静湖宁谧的秀色,仿佛在望着那个深藏心中的倩影。他不由深吸了口气,双目泛起奕奕神采,还带着一丝难掩的激动与期盼,转头冲二人道:“我要先行一步了,你们随后跟上。”
说着,他抄起一顶斗笠,向湖面轻轻一抛,人随之跃起,借力飞纵,如同一片江中苇叶,轻飘飘地向对面滑去。
当秋水鸣的双脚稳稳地踏上湖中心的妙音岛时,岛上一间被鲜花缀满的木屋前,正伫立着一个身着雪色罗衫的妙龄女子,似是等候已久。女子的五官并不十分精致小巧,但嵌在鹅蛋形的白净面庞上,却极为和谐,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和感。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装饰,如云的乌发上也仅插了一根普通的白玉簪。一阵微风吹起她身上披着的轻纱,翩然而舞,那绝代的风华,瞬间令天地失色、百兽噤声,即便世上最华丽的辞藻、最灵动的语言,也难以描述一二。
秋水鸣停下脚步,与女子一瞬不瞬地对视着,不足十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心中纵有万语千言,亦不知该从何说起。
直到女子明澈如春潭的双眸中慢慢泛起星星点点的水光,秋水鸣才哑声开口:“我的《春江花月夜》,是不是退步了?”
“就算再美的音律,也比不上故人的一句问候。”女子眸色深深地凝视着他,清丽润软的语声难掩哽咽。
秋水鸣的脸上绽开笑容,冲她缓缓张开双臂:“妃烟,好久不见。”
女子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纵身扑进秋水鸣的怀里,泣不成声。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闷响,就连结实的木屋都仿佛颤了几颤。烈如风在缪可人的搀扶下脚步沉重地上了岸,双腿膝盖以下已经完全湿透,不住地大口喘着气:“哎呦喂,真是累死俺了!明知道俺的轻功不好,还让俺用几顶破斗笠过这么宽的湖……你,你想玩儿死俺哪!”
他无比愤懑地抬起头,却在望见女子的一瞬间住了口,满腔怨气骤然消失无踪,好像连魂魄也一起被带走了。
缪可人见状看向女子,亦是情不自禁地怔了怔,但等她转回头瞥见烈如风那副呆样,忍不住抬腿狠狠跺在他脚上,还不解气地用力碾了碾:“看什么看啊,擦擦你的口水吧!”
烈如风痛得一蹦老高,这才醒过神儿来:“你干什么!”
缪可人有些不悦地问道:“这女人是谁啊?”
“你聋了?”烈如风苦着脸抱住被踩肿的右脚,做金鸡独立状,“没听见老大叫她的名字吗?她就是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妙音仙子’俞妃烟呗!”
“啊,可她不是早就死了吗?”缪可人有些发愣。
烈如风嗤之以鼻:“江湖传闻你也信!人不就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吗,你说死了没?”
没有人能在如此旁若无人的当面议论声中依旧保持淡定,秋水鸣有些无奈地冲俞妃烟笑了笑:“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不知不觉中日已西斜,天色渐转昏暗,用过晚饭之后,缪可人找了个借口,拉着不识趣的烈如风出了门,留二人单独在屋内说话。
俞妃烟款步近前,抬手拂了拂秋水鸣肩头的微尘,冲他莞尔一笑,率先开了口:“你们是为了凝华露而来的吧?”
“聪明。”秋水鸣含笑肯定。
“这并不难猜啊!”俞妃烟轻叹出声,“你为了全力查案,两年多了也不曾来看过我,如今却突然来访,除了取我俞家独有的凝华露,还能为了什么?”
秋水鸣也不瞒她,将整件事情的始末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又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书匣递给她。
俞妃烟的视线只是淡淡扫过绿玉瓶,却在匕首上停留良久,忽然问道:“这柄匕首当真出自燕铁心之手?”
“正是。”秋水鸣有些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妙音仙子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匕首,道:“难道你没有感应到它的纯净和灵气吗?这匕首的制作工艺虽不十分精湛,但只有心底无私,真正乐在其中的人才能造出它。”
秋水鸣立刻快步走过来,将匕首拿在手里反复端详,沉吟着道:“心底无私,心无旁骛……就是单纯以铸剑为乐的日子……”他猛然抬起头望向俞妃烟,“这么说来,这匕首代表的是……初心?”
“不错。”俞妃烟微微颔首,“燕铁心仔细收藏它,想必就是为了要留住初心。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秋水鸣将匕首放回原处扣好,含笑看着她,眼底流淌着脉脉温情:“妃烟,一直以来,燕铁心为何会藏起这把不起眼的匕首,我始终都想不通,没想到你一句话就解开了这个谜。”他忍不住轻轻执起她纱袖下的一双柔荑,“也只有你这样心无杂念、纯净如水的女子,才能感应到这匕首的灵动之气。”
一朵红云飞上了俞妃烟的粉颊,任由他拉着,轻声道:“你何时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待我用凝华露验出这绿玉瓶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再夸我也不迟。”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纯净柔和的月光静静地洒满大地,就连守护着人间的点点星辰似乎也带上了几分睡意。此时的木屋外,缪可人和烈如风正肩并着肩,一同坐在竹篱围墙边的柱形石墩上。见素来活泼好动的缪可人竟一直沉默不语,烈如风转头向木屋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禁调笑道:“以前俺就觉得你跟老大有点儿悬,现在看来,你是彻底没戏了。”
烈如风本意是想引她说话,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知缪可人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烈如风闻言偏过头来,看到她脸上落寞的神情,顿时有些无措,搔着头道:“你也别灰心,老大他一向念旧,你跟着他这么久了,还是有机会的。”
缪可人没有立即答话,双眸凝成一点,落在远处湖面倒映出的月影上,良久方缓缓道:“一年多以前,我为了逃婚,从京城一直跑到余杭。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娇小姐,一路上被骗也骗过,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什么苦都吃尽了,银两也花光了。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我又饿又冷,一个人哆哆嗦嗦地蹲在客栈的屋檐下,绝望地哭个不停。这时,鸣哥撑着油纸伞走到我面前,温和地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眼前这个人会成为我一生的精神支柱,我愿意永远追随他。”
烈如风默默地听着,半晌才扯出几分笑容:“那你就更不要放弃了。”
“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缪可人微微摇了摇头,忽然露齿一笑,“你这种笨蛋,说了你也不明白。”
“谁稀罕!”烈如风浓眉一挑,飞快地扭过头,黝黑的脸上并无半分戏谑之色,却带着几许相同的落寞。
木屋内的测试已经接近尾声,秋水鸣用小指尖轻轻挑起凝聚成粉状的精华,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随即又用舌尖舔了一下,一双剑眉立刻紧蹙起来。
俞妃烟看着他的动作和神情,温婉素雅的面容也起了变化:“果然如你所料,是苗疆的‘逍遥神仙水’……”她的神色不免有些凝重,“此毒无色无味,一旦暴露在空气中,毒性就会慢慢消散,所以才很难查出来。”
秋水鸣将绿玉瓶拿在手里晃了晃,沉声道:“这瓶中剩下的‘逍遥神仙水’,已是致命的剂量,即便只是服下另外那三分之一,也足以令人产生幻觉。”
俞妃烟望着他手中的瓶子,蛾眉轻挑,不禁道:“可是,如果燕铁心真的是在‘逍遥神仙水’的作用下殉剑而亡的,无论他认为这药瓶里装的是什么,服用之后,也没有必要将它藏起来呀。”
“不错。”秋水鸣沉声回答道,“这个结果,也许连凶手自己都没有料到。”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