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 念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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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 念 6

  

    执念

    

    既然猜想已经得到了证实,秋水鸣就再也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起身向俞妃烟辞行。就在快要走出山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琴声,音韵婉转清灵,令人陡生涤尘洗俗之感。偶然有几只蝴蝶经过,亦悄然飞落花丛,似是不忍以振翅之声惊扰听众。

    三人停下来痴痴地听着,只觉心神如洗,明灭间似真似幻。直到婉妙余音消散于空中,烈如风才长出了口气,慨然叹道:“真不愧是‘妙音仙子’,就连俺这不懂音律的人也觉得特别好听。”

    “你闭嘴!”缪可人横了烈如风一眼,随即转向秋水鸣,“只有这样饱含真情的送别之曲,才会特别令人沉醉和思念。”

    秋水鸣闻言垂首默立原地,良久方道:“我们走吧。”

    三人快马加鞭,一路无话,很快便赶回了余杭县衙。一进院子,就瞧见孟小眼十分可怜地等在大堂门口,如同终于盼到双亲前来认领的弃儿一般,带着哭腔冲他们喊道:“你们可算回来啦!”

    烈如风大踏步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自己的搭档几眼,不禁咧开嘴笑了:“才一天不见,你怎么变得比俺还黑?”

    “为了打探祭剑门的内部消息,我一直呆在火炉旁打铁来着,我容易么?”孟小眼转向秋水鸣,满脸委屈,“这还不算完呢!老大,为了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我被傅玳那老头儿发现了,差点就不能回来见你了!”

    秋水鸣知道他言语中不乏夸张之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仍上前安慰道:“好了,这趟辛苦你了,你把查到的情况告诉我,就去歇着吧。”

    看着孟小眼屁颠颠地跑远了,秋水鸣不由自语道:“现在总算万事俱备,也到了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秋水鸣派人去祭剑门送了个口信,将尉迟兰慧约到了西湖边二人当初第一次碰面的地方,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双手将书匣奉还给她。

    尉迟兰慧依旧温煦地笑着接了过来:“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秋水鸣微一颔首,道:“不错,这绿玉瓶中装的是苗疆奇毒‘逍遥神仙水’,已被服用的部分虽然不足以致命,但却会令人产生幻觉。如果燕前辈之前便已铸剑成狂,走火入魔,服用之后会疯得更厉害。”

    “这么说,他不是自杀的了?”尉迟兰慧半疑问半自语地说,唇边竟隐约扯出一抹笑意。

    秋水鸣直直地盯着她的脸,沉声答道:“应该不是。按瓶中毒药的剂量,如果再多服用一些,会被直接毒死。”

    尉迟兰慧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探寻审视的目光,冲他莞尔一笑:“也许你会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可怕,但这个消息真的让我很高兴……”

    “自己的夫君并非自杀而死,前辈多年来心中的愧疚便可以释然了,我能理解前辈的心情。”他向前迈近了一步,接道,“不过,我觉得前辈需要释怀的,还不止于此。”

    “此话何意?”

    “前辈真的不懂吗?”秋水鸣凝目看着她,“前辈是祭剑门百年不遇的天才,七岁便能打造武器,却为何在与燕前辈成亲后,直至他去世前的这段时间里,竟连一把武器都没有打造过,而燕前辈的铸剑技艺却忽然突飞猛进?”

    尉迟兰慧转身背向他,容色平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语气中却流露出深切的悲伤:“出众的才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更糟的是,前辈的体谅和暗中相助,反而加重了丈夫的自卑。”秋水鸣在她身后淡淡地道,“在前辈心里,除了怀念和深情之外,是否还有一丝埋怨?”

    尉迟兰慧没有回答,只是用双手紧紧攥住了裙角。

    秋水鸣在她的缄默中轻声叹了口气:“前辈是否真的清楚这书匣中珍藏的两件东西,究竟代表了什么?”

    尉迟兰慧闻言,无声地转回头看向秋水鸣,后者徐徐开口,给出了解释:“匕首代表了燕前辈想要找回初心的愿望,而这绿玉瓶,想必是被当成了可以治愈心魔的良药。”

    “既是良药,他又何必要背着我藏起来呢?”尉迟兰慧不解地问道。

    “关于这一点我也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不过最符合常理的答案只有一个。”秋水鸣停顿了一下,向她抛出了一个问题,“前辈,如果你看到自己的丈夫身边带着一个药瓶,你会怎么想?”

    “自然会担心,会问他……”尉迟兰慧不觉顿住,眼角却渐渐湿润了。

    “不错,燕前辈正是怕你问起,徒增你的忧虑,才把它藏起来。正如前辈的体恤和隐忍是你爱他的方式一样,这也是他爱你的方式。”

    尉迟兰慧默立半晌,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彻底甩开了漫过心头的那些苦乐交融的回忆,神情渐转安然,再次露出了温煦的笑容:“孩子,谢谢你,我此生无憾了。”

    秋水鸣闻言却微微一怔:“前辈,难道你不想知道谁是凶手吗?”

    尉迟兰慧轻轻摇了摇头:“时过境迁,凶手是谁早已不重要了,真正需要交代的,是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她望向秋水鸣,眼中渐渐流露出悲悯和怜惜,“这份对真相的执念,不也是你心中痛苦的来源吗?”说到这里,她忽然垂首从袖袋中掏出一支小叶紫檀木簪,递给秋水鸣。

    秋水鸣疑惑地伸手接过来,端详片刻,突然面色大变:“这、这是我姐姐的……”

    尉迟兰慧点了点头:“当年我应约前往名剑山庄做客,在门口遇到了你姐姐,当时她正倚在墙角,手中拿着这支木簪发呆。等我从山庄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是我的车夫老张捡到了这支木簪。”她微感不适,向旁边的树干靠了靠,方接道,“前几日老张无意中提及,我才想起这件事,现在我把簪子交还给你,也算是对你的一点回报。”

    秋水鸣用手抚摸着木簪上略显粗糙的纹路,不觉咬紧了牙关。

    尉迟兰慧并没有漏过他面上的神情,摇首道:“愿君赠木钗,绾发结同心。你看到这簪子明显是手工雕刻而成的,心中便怀疑你姐姐正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是为了私会情郎才从家里跑出来,以致遭遇不幸的吧?”

    秋水鸣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双手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尉迟兰慧见状,不由发出一声轻叹,正色道:“孩子,很多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越是亲近的人,越会让你失去冷静客观的判断。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她言尽于此,并未再作停留,沿着堤边的小路缓步而去。

    秋水鸣沉思片刻,方如梦初醒,连忙冲她远去的背影深深一躬,朗声道:“多谢前辈指点!”

    

    秋水鸣在湖畔伫立良久,才转身离开。他走上热闹的大街,忽然闻到不远处飘来一股清新扑鼻的茶香。他向来热衷于此,立刻想起前不久听人说这里新开了一间茶楼,用的都是上好的明前新茶,口碑不错,便循香信步走了进去。

    点好了平素常喝的茶,秋水鸣在窗边落座,从怀里掏出木簪细细查看,突然从茶楼门口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的茶楼我家主人包了,让客人都离开!”

    秋水鸣循声抬头望去,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生得眉目疏阔、肩宽背厚,脸上木无表情,一双炯炯有神却又精光内敛的眸子,显示出他身具深厚的内家功力,令人不敢小觑。

    在他的护卫下,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公子正端坐在一张有些怪异的轮椅上,穿着看似普通的缎面米白长衫,一枚束发银环将大半乌黑长发高高吊起,余发则自然地披散于肩头,显得十分随意,唯有银环上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泛出柔腻的白光,一望便知绝非凡品。他面上始终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五官轮廓甚至比天下第一美人俞妃烟更为精致柔和,令人一见难忘。然而他深如秋潭的眼底蕴含着的若隐若现的孤绝与冷厉,却令秋水鸣感到一阵凛然。

    黑衣护卫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抛给迎上前的茶楼老板,老板当即满脸堆笑,连连哈腰点头,眼睛却忍不住一直瞟向轮椅上的年轻公子。

    “看什么呢?”年轻公子忽然冲他展颜一笑,笑容明明邪魅不羁,却暖融融似春花盛开。

    老板瞬间丢了魂儿,刚要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双手手背上竟然真的开出了鲜花,一朵一朵不停地向外钻,随即脸上也一阵麻痒。他惊骇之下用手一摸,竟随之落下几片娇艳的牡丹花瓣。

    老板大叫一声,立刻昏倒在地。在场的茶客们见出了事,瞬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秋水鸣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昏迷的老板身前,蹲下来探了探他的脉息,面上不禁露出一丝愠怒:“公子相貌出众,引人注目应是常情,不喜欢不理会便罢了,何必用幻术伤人呢?”

    年轻公子推动轮椅行至雅座的茶盘前,悠然回道:“正因为是常情,我才只是略施薄惩,并未要他的命。”

    秋水鸣见他一脸的不以为意,知道多说无益,便大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年轻公子见状,不由眉梢轻挑:“你不走么?”

    “我是来喝茶的,茶还没喝到,我为何要走?”秋水鸣看也不看他,淡然答道。

    年轻公子忽然笑了:“不愧是名捕,果然与他人不同。”说着,他向自己的对面一伸手,“你可愿与我同饮?”

    秋水鸣犹豫了一下,方起身在他对面坐下:“你认识我?”

    “余杭终究是个小地方,有秋捕头这般相貌人品又懂医术的并不多。”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个完美的微笑,“何况还能认出我的西域幻术。”

    秋水鸣冲他微微抱了抱拳:“在下秋水鸣,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年轻公子含笑回礼:“在下哥舒无瑕。”

    秋水鸣闻言不觉一震,视线凝注在他的轮椅上,沉吟着道:“哥舒这个姓氏并不多见,看公子的轮椅,支撑部位为千年寒铁所铸,其余大部分是梧桐木,又轻又韧,还配有玉质扶手,既冬暖夏凉,又可隐藏操控机关触手。”他眼眸中光彩闪动,由衷地赞道,“此轮椅之珍贵精巧,举世无双。如我所料不差,公子应是曾以机关术名动天下的哥舒铭玉的后人。”

    哥舒无瑕笑而不答,面前几上红泥小炭炉烧得正旺,蒸出壶中清冽的茶香:“茶性如水,必须心静、目闲,天人合一,方能品出其中真味。这便是在下喜欢独自品茶的原因。”他笑意盈盈地看着秋水鸣,“今日难得遇到兴趣相投又深得我心的人,试试对饮亦无妨。”

    说话间,他提起茶壶,将滚烫的茶水注入盏中,温热的轻烟升起,一抹淡碧浮晃,香气顿时扩散开来。

    秋水鸣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当即脱口叹道:“果然好茶!”

    “我一路南下游历,能在余杭品尝到如此新鲜的明前龙井,真是不虚此行!”哥舒无瑕亦赞叹道。

    二人各自细品茶味,一时相对无言。半晌,哥舒无瑕忽然开了口:“方才我见你手中拿着一支木簪出神,似有未解之意,可否让在下一观?”

    秋水鸣闻言微微一怔,不觉放下了茶盏:“方才如此混乱的局面,你竟然对坐在角落的在下的举动一清二楚。你真是来喝茶的吗?”

    “捕头大人的警惕性之高真是令人佩服。”哥舒无瑕不慌不忙却语带揶揄地笑道,“大人丰神如玉,意态洒然,乃人中之龙,在茶楼这些凡夫俗子中甚为醒目,在下有眼有珠,怎会看不到?”他神色如常,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冽,“却不知大人的疑虑,到底是职业所致,还是对在下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呢?”

    二人就这样毫不退让地四目交锋,相视良久,却都无法从对方眼中看出任何虚实。秋水鸣忽地洒然一笑,低下头爽快地从怀中取出木簪递了过去:“请指教。”

    哥舒无瑕含笑接了过来,目光落在簪头处,端详了一阵,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根乌黑锃亮、细若发丝,尖端呈钩状的钢针来,在簪杆与簪头的连接处,一个肉眼几乎难以辨认的细缝中轻轻一勾,凤头簪面当即弹起,内里居然是中空的。

    秋水鸣立刻抢过木簪,看罢一脸犹疑地望向哥舒无瑕,后者像是读懂了他的目光,沉声答道:“正如你所见,这并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

    秋水鸣缓慢地、一丝不苟地将木簪恢复原状后,方释然地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冲哥舒无瑕笑道:“多谢你帮我打开了木簪的机关,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你最好记得。”哥舒无瑕神秘地笑了笑,看着他将木簪放回怀中,才敛容解释道,“此机关名曰‘碎心锁’,相传是一女子为锁住风流成性的丈夫而设计的,不仅极为小巧,而且只能开启五次便会‘心碎’,自动炸裂,寓有仅能背叛五次之意,故此得名。”

    “那又有谁会制造和破解碎心锁呢?”秋水鸣不禁追问道。

    哥舒无瑕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茶桌上,“据我所知,不会超过三人,而且我敢保证,他们都不在此地。”他朝秋水鸣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别说我没提醒你,与这木簪相关的人,绝对不简单。”

    说完,他轻轻挥了挥手,侍立一旁的黑衣护卫立刻过来推起他向门外走去:“余下的茶钱请捕头大人收好,”他回过头粲然一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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