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之花 7
陆妖姬之花
一面内凹的摩崖上,整齐地镌刻着一万多尊小佛像,每尊佛像仅一寸多长,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而在万佛注视之下,正有两条身影在山林中相依而行。
这两人正是华玄与夏静缘,他们经历了那城郊外的惊险,更觉疑云满腹,刻不容缓,当即昼夜不停地赶路,这日来到盛名天下的龙门石窟,距离清涤山已然不远。夏静缘注视着那些略显诡怪的佛像,心中有了一丝不祥,不禁紧紧抓住华玄的手臂道:“玄哥,等一等。”
华玄奇怪道:“静缘,怎么了。”
夏静缘道:“我有些担心,也不知这次去清涤山是祸是福。玄哥,难道你忘了吗,琥珀神胎那件案子里,濯门明明知道曲北芒被害的真相,却有意隐瞒案情,以致柏寒布下了连环杀局。”
华玄颔首:“不错,这其中大有古怪。”
夏静缘继续道:“还有,甄裕不是之前消失过一段时间么,他说自己一直呆在濯门,你却在他身上发现了去过洛迦山的证据,当然,我们都深知甄裕的为人,他决不会欺骗我们,我只是觉得濯门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尤其是那个门主晏无尘,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实在是太古怪了。”
华玄静默了片刻道:“静缘,你怕么?”
夏静缘认真道:“只要和你在一块,我就不害怕。”抹去忧愁,漾开一丝笑容,“也许只是我想太多了,清涤山并没有那么可怕,说不定呆会就能见到甄裕那小子呢,这次我得好好臭骂他一顿,怎么就撇下你自己溜个没影了。”
华玄道:“但愿能让咱们骂到他。”与她携手前行。
又走了大半日,突见前处一座高耸的大山,这山体十分奇特,通体为褐色的岩石,却不见任何花草树木,光澈如新,仿佛整座大山刚刚才从地底冒出来。
夏静缘感慨道:“这一定就是清涤山了。”华玄点点头,拉着她走向清涤山,可两人越是走近,越觉得整座山缥缈奇异,全无一丝生气,更是见不到一个濯门弟子。
华玄牵着夏静缘折向西边山麓,直走到一片广阔的不毛之地。
夏静缘放眼望去,不禁骇然,只见这片荒地上,凌乱地罗列着无数座荒凉残破的坟冢,她正要向华玄询问,却见他神情哀切,目光深邃,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直击胸臆的事。
华玄拉着夏静缘往坟群中间走去。夏静缘扫视四周,只见每座坟上都立着墓碑,碑上写着墓主的生前事迹,原来这些人无一不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被擒获后被处以极刑,尸首无人认领,濯门便将他们埋葬于此,并在墓碑上刻上其生前所犯的罪行。
夏静缘看着墓碑上所载,神情渐趋愤慨,只觉这些人罪行滔天,百死难抵其罪,心中却又纳闷不已:华玄为何要带着自己走到这里来?
只见华玄走向墓群的东北角落,在一块黑黝黝毫不起眼的石碑前停下了脚步,凝望着墓碑,一动不动。夏静缘好奇地瞥了眼碑文,不禁“啊”了一声。原来这墓中埋葬的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名叫“鬼蛱蝶”,三年前在南京城中虐杀了多名女子,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和先前那些魔头比起来,这个鬼蛱蝶简直就是魔中之魔,万死犹轻。
夏静缘忍不住骂道:“真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丧尽天良的恶魔,好在他已经伏诛,若还在世上,我定要用凤鸣刀将他碎尸万段!”
“你错了……”华玄突然转头看向她,眼眶中饱含了泪水。
夏静缘吃了一惊,不解道:“玄哥,我……我哪里错了?”华玄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夏静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就在他们去涟漪岛前,华玄突然从长白山赶到南京,到长江边将许多精巧珍贵的图书器物付之一炬,似乎在祭奠某人,但他始终对内情一字不吐。当时甄裕说的话更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钥钩子并不是个善恶不分的人,那人虽然曾经是他的至交好友,毕竟犯下了弥天大罪,丝毫也不值得同情,可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莫非甄裕口中华玄的“至交好友”,就是眼前这个“鬼蛱蝶”?夏静缘怎么也难以相信,可此刻华玄一脸悲怆的神情,却又似乎印证着这就是事实。
夏静缘实在忍不住,终于问道:“玄哥,你认识这个鬼……这个人么?”
华玄喃喃道:“他……”神容无比纠结,他似乎有一肚子的言语,却又囿于某种枷锁难以倾吐。夏静缘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恰在这时,一阵大风吹至,触动了她背上凤鸣刀的刀弦,发出了几声轻响,乐声哀恻,似乎在对这“鬼蛱蝶”进行祭拜。
乐声鸣奏的同时,华玄突然俯下身去,面露不可思议。夏静缘忙问:“玄哥,怎么了?”
华玄道:“有人对此墓动过手脚。”伸手出去,将墓前覆土扒开。夏静缘也急忙蹲下来帮他,两人挖到三尺来深,仍不见棺盖露出。华玄脸色大变,快手施展,终于将墓穴完全掘开,却见偌大的穴中空空如也,只躺着一枚桃木平安符,棺椁却完全不知去向。
华玄捡起那只桃木符,难以置信道:“不可能,明明是我亲手将他埋葬……”
夏静缘也是一脸不解,往旁边看了一眼,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忙扯住华玄的袖子:“玄哥,你快看!”
华玄转首望去,也是悚然大惊,只见远处一整片数以千计的坟冢,墓碑被推倒,墓穴全都被挖开,穴中空无一物,仿佛穴中的那些恶首魔头死而复生,自行挖开坟墓,从地狱爬回了人间。
华玄立即抓着夏静缘站了起来,两人环顾四周浓浓的雾霭,仿佛在那之后隐藏着无数的诡异。华玄将桃木符放入怀中,最后看了一眼“鬼蛱蝶”,神情一凛,与静缘快速往南退去。
两人飞快地奔出坟地,夏静缘大口喘着气道:“那些……这些人,不,这些鬼去了哪?”
华玄也是百思难解,只得道:“定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千万别被蛊惑。”
夏静缘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不怕。”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这笑声极像是女子的媚笑,骚婉入骨,极尽诱惑,声音虽不响亮,但在这诡秘莫测的山野中传荡开来,却令人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夏静缘紧紧贴着华玄,已吓得不敢说话。华玄也觉十分诡异,凝神细听一阵,脸上却起了疑惑之色,反拉着夏静缘,向那笑声走去。夏静缘惧声道:“玄哥,我……我不敢去。”华玄道:“别怕,有我。”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头。夏静缘心头一暖,惧意大减。
华夏二人逐步走近,那媚笑声也越来越清晰入耳,发声处就在不远处的一面山壁之后。夏静缘抓住华玄的手越来越紧,低声道:“那个女人……就在这后面。”华玄深吸一口气,拉着夏静缘转到山壁后,夏静缘不禁闭上了眼睛。
她许久不敢睁眼,但过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华玄作出任何反应,终于忍不住张开一条缝,却见空荡荡的野地之上,只见得晨曦泼洒,风行草偃,却瞧不见半个人影,而那诡异的媚笑声仍在继续!
夏静缘险些要吓得尖叫,华玄却道:“原来如此。”
夏静缘不解道:“玄哥,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华玄道:“随我来便知道了。”拉夏静缘往前走了几步,大风停歇,那笑声也突然消失了。华玄蹲了下去,注视着脚下。夏静缘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地面上生着一朵形貌怪异的花朵。寻常花朵均是红花绿叶,这花却截然相反,它的花瓣是碧绿之色,茎叶却鲜红如血,更奇特的是,花瓣最深处的唇瓣是莹白色,还有几处暗灰的斑点,竟构成了五官,显露出一张肉嘟嘟的婴儿笑脸,天真无邪,萧然可爱,还散发出一股清香。
夏静缘见之新奇,竟忍不住去触摸这张婴儿脸庞,华玄急忙抓住她的手道:“小心,你瞧那花瓣内侧。”夏静缘凝睛看去,这才发现,花瓣的内侧全是细小尖锐的倒刺,若非华玄及时抓住自己的手,只怕手指上已经皮开肉绽了。
夏静缘白净的脸染上了薄怒:“怎么连一朵花都如此阴险?”
华玄却道:“这花可不仅是阴险而已。”说话间一阵大风吹至,只见整朵花的花瓣往外稍稍展开,正中的五官也扩张了一些,刹那之间,这张无邪可爱的婴儿脸庞竟变化成了一张妖艳妩媚的女子脸庞,与此同时,花朵下方的赤红色叶片开始不住震动,发出了一阵阵怪叫声,极像是女子的媚笑。
夏静缘登时恍然:“原来那媚笑是这怪花发出来的!”
华玄颔首道:“《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补遗》有云:‘玉婴,一名妖姬。花如碧、叶赤血色。正圆、径寸余,静时状若婴稚,香气萦绕,泌渗香味,捕食昆虫;遇风则鸣,如妖姬娇笑,少年闻之而不能自持矣。’”
夏静缘惊讶道:“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花,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华玄却紧皱眉头,细查周围,突然发现,旁边的一棵朽树上,竟有着十多个指头大小的孔洞,边缘光滑,深可透光。华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时又听得一阵媚笑声,却是自北面远处传来。夏静缘惊讶道:“那儿还有妖姬花么?”华玄急忙向笑声奔去,果然在三十步远之处又发现一朵妖姬花。
华玄惊喜道:“师父他果然在清涤山!”夏静缘面露不解,正待询问,又听得西面传来一阵媚笑。华玄飞快跑去,又寻到一朵妖姬花,他脸上露出期盼之色,边凝神谛听,边循着媚笑声再往前走,接连发现了四朵妖姬花,直到绕至后山,抬首眺望,却倏地眼前一亮。
只见不远处是个径圆不过四五丈的池塘,池塘四周各有四根粗长的竹筒,竹上漆着鳞片,雕有龙爪,竹筒一端横置,刻成龙尾的样子,另一端龙首却竖着插入池水,就像是有四条长龙同时在池塘中汲水。
那朵正发出媚笑的妖姬花就长在池塘前方,华玄再竖耳聆听,除了方才自己走过来的方向,其余方位却再也听不到妖姬花的声响。
华玄着急道:“怎么没有了。”又在四处仔细搜寻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华玄面露失望,叹气道:“妖姬花的线索断了,师父,你到底在哪里……”
夏静缘不解道:“玄哥,这些妖姬花和你师父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华玄恍惚地答道:“这些妖姬花,定然是我师父种下的。”
夏静缘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些花是薛子铭前辈种下的?”
华玄道:“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师父更了解妖姬花。”见夏静缘一脸好奇,便继续解释,“原来这妖姬花只长在悬崖峭壁、人迹罕至之处,极少人见过实物,我师父少年时为钻研药学,曾四处寻觅此花,可惜一直无所获。直到他十六岁那年,途经空冥山,碰巧从毒蛇口中救下一头云雀,自己却身中剧毒,动弹不得,这时那云雀突然高飞,接连衔回两粒碧绿的小珠,喂入他口中。师父服下小珠后,随即解去了剧毒。师父深以为奇,又见那云雀飞远,他急忙一路跟去,才发现那云雀是从一个悬崖之下衔出碧绿小珠。于是师父找来绳索,往悬崖下攀去,一开始什么也没发现,直到听到一阵阵怪异的笑声,这才发现了某处山壁上开着数十朵绿花红叶的怪花。”
夏静缘道:“那是妖姬花!”
华玄道:“不错,原来那云雀所衔的碧绿小珠正是妖姬花的花种,虽比不上惩恶扬善花起死回生的奇效,却也能解百毒、治千病。师父深感幸运,便摘了数百粒妖姬花花种,带回去自行培育。谁知回去之后,无论他如何浇灌施肥,这些花种也不能生长。师父本已失去耐心,直到有一回他在种花时不慎被花铲割伤了手,鲜血滴在了妖姬花的花种上,才发现了妖姬花生长的真正奥秘。”
夏静缘忍不住问:“那奥秘是什么?”
华玄道:“原来这妖姬花的花种一开始必须以鲜血浇灌,花种与鲜血相融之后会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吸引周遭的虫豸前来,使它们甘愿牺生以作肥料,供养妖姬花生长。换言之,这妖姬花必须要以活物为食才可生长。”
夏静缘既恍然又觉可怕:“难怪这妖姬花的根茎叶全是赤红色,原来是那些虫豸用性命染就的,这奇花不仅成花后会诱食活物,就连初生之时也要吞噬鲜血,真是一朵万恶之花。”
华玄道:“可偏偏这样一朵万恶之花,它的花种却又是可解百毒的善药,善恶共存一体,这世上的例子岂会少了。”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也正因如此,我师父不愿种出一朵涂炭生灵之花,于是毁掉了那朵已长出的妖姬花,剩余的花种仅留作防身解毒之用。”
夏静缘恍然道:“原来如此,只有薛子铭前辈才懂得怎么种妖姬花。”
华玄忧愁道:“还有,我方才还在那棵枯木上见到了十几个孔洞,深可透光,整棵朽木却未因此分崩离析,那定是我师父以素灵指力留下的。”
“果真是他老人家!”夏静缘也露出担忧之色,“可他为何要种下这些妖姬花?”
华玄道:“我猜想,师父当时的处境定是十分凶险,料想到自己恐怕出不了清涤山了。于是他边和对手拼斗,边偷偷将几粒妖姬花的花种含在嘴中。他明知不是对方的敌手,故意将素灵指击偏,在那棵朽木上留下记号,随即假装受伤呕血,将带血的花种一粒粒呕出……”
夏静缘终于完全明白了:“原来薛子铭前辈是在给你指路啊,他一路呕下花种,用自己的鲜血育其长成。只要你能来到清涤山,便能听到媚笑,寻到妖姬花,进而找到他的所在。”
华玄点点头:“我师父可真是煞费苦心,若是他沿途留下别的记号,势必会被别人发现,但他想到了种下妖姬花的办法。此花种微不可见,在当下决不可能被发现,直到一年后花朵长成,才能发出媚笑,就算被人发觉,也不会猜想到是我师父所种。”
夏静缘惊叹道:“薛子铭前辈可真是聪明绝伦,不愧是钩赜派的掌门,不愧是你的师父。”华玄却一脸忧愁:“可眼前这已是最后一朵妖姬花,前方没有了,难道当时师父失算,又或是花种数目不够,以致功亏一篑了?”
夏静缘想了想道:“不,玄哥,你想想,若是你师父的计谋失败,那他就不必再用那些信笺把你引来清涤山了。他既按部就班,就一定算准了你能找到他的所在。”
华玄精神一振,连连颔首道:“你说得不错,师父他决不会失算的。”立即站起,重新审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泓池塘上。
这口池塘造型怪异,显然是人工所造,无风时水面上没有丝毫波澜,似是一潭死水,但池水却碧澄澄的,不含一丝杂质。
夏静缘也看出了一丝蹊跷,蹙眉道:“莫非这池塘里有通路?”
华玄点头:“很有可能。”
夏静缘自告奋勇道:“我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极好,我潜下去看看。”就要跃入池塘,华玄急忙伸手拦住。
夏静缘不解:“怎么了?”
华玄道:“这池水很不对劲。”咬破手指,滴血在池面上,鲜血瞬间化作一丝青烟。
夏静缘妍容大变,后怕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华玄道:“这水看似无害,实则深具腐蚀性。”
夏静缘吐了吐舌头:“若不是你及时拦住我,只怕我已经成了一堆白骨了,这下怎么办才好?”
华玄沉声道:“这池水如此古怪,我更相信池底定然另有玄机。”
夏静缘敲着自己的脑袋道“可是隔着这么一大池毒水,我们怎么才能进去啊?”
华玄眉头紧皱:“是啊,我们如何才能进去呢?”
华夏二人正埋头苦思,却未留意到,清涤山的半山腰,那双幽幽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他的身后,垂首站着那九个戴着面罩的濯门弟子。
那人感叹一声:“不愧是我钩赜派的门人,竟能接连破解难题,找到‘无垢’的入口,以华玄之智,进入‘无垢’只是迟早。”
幽泉道:“主人,是否要我们去阻止华玄进入‘无垢’?”
那人嘴角微微扬起,并不在意道:“不,他进入‘无垢’正合我意。‘无垢’不正是为他准备的熔炉吗?如今我更关心的是,灼烤熔炉的那些柴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幽泉道:“主人放心,所有的柴已经备好,只等您亲手去点燃了。”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很好,天人五衰,涤地无类,这改天换地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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