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愤图强 四
两骑马缓缓地走在江南平缓的原野上。野地里,阳光把青草映得格外炫目。山花星星点点的,随微风起伏摇曳。
南宫琦下了马,牵了那通体通红的马走在骄阳当中。红衣也跟着下了马。走出里许,抬眼只见前方草野渐稀,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见湖水澄蓝,清澈几乎可以见底,游鱼、沙石历历在目。他走到湖边,蹲下来,捧了清凉的湖水洗了把脸。水线自他的指缝间洒下,惊飞了湖边芦苇丛中的水鸟。
鄱阳湖。南宫琦突然想起卢氏兄弟来。这没来由的一场羞辱,已经叫他永远痛失自己的爱人。不,并不能称慕容璇为他的爱人……真正的爱人,决不会那样弃他而去。
红衣忽然道:“少爷,你不生气么?”南宫琦道:“红衣,遇上这等事,一个人能不生气么?”红衣道:“不能。”
南宫琦道:“不过红衣,你知道吗?两个月前,我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得知自己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那时我已经想到了今日。这些日子以来,我几乎什么都想通了,当然,我也时常发脾气。红衣,我不是经常跟你说么,自那时起,我的心已经老了。既然心已经老了,行将就木,趋于黄土,世间的一切欲望,便全部都不怎么在乎了。这些事情,固然令人郁闷不快,可一味愤恨,又济得什么事!”
红衣道:“那慕容小姐,你……你也不在乎吗?”南宫琦道:“她喜欢怎么样便怎么样好了。即便没有解除婚约这事,她嫁了我这废物一样的人,难免也会痛苦一生。目前这情况,其实对我对她,也都还好。”
又一阵风过,湖面上波光潋滟。一只渔舟自不远处苇荡中缓缓划出,划舟的渔家少女歌声清亮。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渔家少女唱的是张志和的《渔歌子》,虽说时下并无白鹭桃花、斜风细雨,但人听来,仍觉歌中无限真切自然之情。
南宫琦为这歌声所吸引,抬眼望去,只见那小舟之上,除了唱歌操桨的渔家少女外,船头还坐了一个戴了斗笠的人。他执了一根钓竿,悄无声息,半天也不动弹一下。
南宫琦喃喃地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斜风细雨不须归……”
渔女歌声止歇,似是往这岸边瞧了一眼。然后她便撑动长篙,渔舟缓缓向他们划来。
南宫琦道:“红衣,那姑娘唱得不错,斜风细雨不须归……咱们退出江湖,在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过活,渔樵耕织,也是一件顶快乐的事情了。当真是‘斜风细雨不须归’了。”
红衣心一沉,她服侍南宫琦已有五六年了,细心周到,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脾气与性格。
他绝对是属于心高气傲、自尊自强的一类,受不得委屈和磨难,遇上要紧事情还冷不丁会要死要活的。他比谁都渴望建功立业,想要在天下人面前扬名立万。与杭晋一役,也是因为他想为南宫世家立下不世功勋,想在武林当中大出风头所致。他设计圈套想围捕杭晋,谁想杭晋武功高强,已臻化境,以南宫世家为首的江南七路武林精英,反被打得花落水流。可如今,这颗炽热于功利的心却变得淡漠苍白了,她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担忧……渔舟缓缓靠近,红衣觉得那垂钓者的身影有些熟悉。渔舟靠岸,那钓者把头一扬,向着她呵呵一笑。红衣眼见那人颔下两撇黑鼠须甚是有趣,又惊又喜,不禁叫了出来:“呀!郦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那垂钓者正是神医郦引鹊,他又是一笑,坐在船头,一动不动。
红衣道:“大夫,你快来开解一下我们少爷吧。他……他……”
南宫琦道:“红衣,我又没有什么病痛,也无需他的开解。你大可不必麻烦他老人家。”他把“老人家”三字加了重音,言语中有一股赌气的味道。
郦引鹊并不介意,反而饶有兴致,道:“怎么了?”红衣急道:“少爷想着要退隐山林。”郦引鹊呵呵大笑。
那渔女奇道:“师父,他们二人正为此事揪心烦恼,你怎么却还如此开心?”红衣也埋怨道:“我们少爷心境不佳,你还来取笑于他。”
郦引鹊道:“既然如此,你且来说说,他为何心境不佳,为何要退隐山林哪?”红衣向南宫琦望望,见他似乎并未反对自己的诉说,便将适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言语间甚是为南宫琦抱不平。
郦引鹊道:“原来如此……其实他这想法也不错么!与青山秀水相伴,不问世间烦心琐事,省心省力。退隐山林,又有什么不好?”
红衣跺脚道:“这时候了,还来说笑话!”郦引鹊道:“你这个女娃当真不懂。江湖上的人,每日过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若是能够舒舒服服地归隐田园,每日把酒篱下,怡然自乐,那已经是无上的欢乐了。”
红衣急得差点儿哭了起来,道:“神医……这不成的,这万万不成的……我们少爷还年轻……我了解他的性格,要真的归隐的话,他必然会过得非常不开心的。”
南宫琦道:“红衣,你这又是何苦……我确确实实已经不再热血……你说,我若是不退出江湖,又能济得什么事!为南宫世家,我可是一分力气也出不了了。”神色间异常苦恼。
郦引鹊叹着气:“也是,没什么用处了。”突地把钓竿塞在南宫琦手里,道:“拿着,去钓一条鱼上来。”
南宫琦奇道:“钓鱼?”郦引鹊道:“钓鱼。”然后他屏声静气,不再多说一句。
虽然不解其意,南宫琦也只好从命,把钓钩穿了诱饵,扔进水中。
过了约一炷香时分,水面上的鹅羽浮标轻轻地晃动两下。南宫琦沉下心来,不动声色,继续等着。浮标此后又无动静。再过得一会儿,浮标猛地向水下一沉,手上的钓竿上也感到了一股重重的下沉之力。南宫琦咬牙切齿,费力向上拉,放得一放,再往上拉拖,只听得“哗啦”一声,自水中拖起一条水淋淋的大白鱼上来。
红衣与那渔女齐声欢呼,郦引鹊也抚须长笑。当南宫琦把那条鱼放入船头的鱼篓中时,郦引鹊突地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钓鱼么?”
南宫琦迟疑道:“正要请教,前辈的意思是……”
郦引鹊说道:“南宫琦,你应当知道,一个人所以能够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武功高低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人的心智和机巧。有时候,没有武功,亦可以扬名江湖,这又有何难!就好比这钓鱼……作为钓者来说,第一,要有耐性,人要坐得住,沉得下气来。第二,要分得清形势,看明真相,有的时候浮标动了,并非必定有鱼上钩,不能一概而论。第三,若是有鱼上钩,一旦判定,就要立即行动,决不迟疑。武功不在了,脑袋还在;武功死了,人还活着,难道便当真无所作为了么!”
南宫琦悚然一惊,出了一头的冷汗,他发了一会儿怔,扔了钓竿,跪倒在地向郦引鹊拜了两拜,道:“多谢前辈苦心指点,南宫琦没齿难忘。”
郦引鹊呵呵笑道:“年轻人,何须为不如意而懊恼痛苦,东风不来西风来,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收了钓竿,在长笑声中,那叶扁舟缓缓地离岸远去。
南宫琦望着烟波浩渺的鄱阳湖面,仰天长啸。
听儿子及红衣说了路遇慕容世家诸人的情况,南宫雷怒不可遏,一掌把红木桌子打得粉碎,骂道:“慕容家欺人太甚!这种卑鄙污秽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当真不知羞耻!”
南宫世家上下也都为此事愤懑不已,准备找慕容世家讨回公道,却被南宫琦劝止了。奇怪归奇怪,可是媳妇是南宫琦自己的,他不愿意再纠缠,别人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午后,慕容枫派人送来书信,南宫雷看也不看,将书信撕了,骂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告诉他这狗眼看人的势利之辈,南宫世家与他们慕容世家自此后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铁衣帮现在正筹集人马,准备拿你们慕容世家开刀,告诉他早做准备,好自为之!”
送信人受了惊吓,战战兢兢地回去复命,不在话下,此后慕容世家与南宫世家再无书信来往。
而南宫琦受了郦引鹊的开导,一反几个月来的颓丧状态,开始整备训练自已家中的护卫高手,以防铁衣帮的突然动作。铁衣帮自新帮主凌青上台这几年,锐意进取,羽翼渐丰。他们先后歼灭了洞庭帮、徐家堡、连云堡等实力强盛的门派,已经隐然有独霸武林、君临天下之志。
在这之前,九大门派三大世家的高手围攻铁衣帮高手杭晋,以及南宫世家等门派对铁衣帮江南势力的突袭,虽然名义上都是为着武林至宝《断魂残篇》,实际上都是怕铁衣帮占了自己的地盘去。现在整个江南武林已经与铁衣帮结下了不可调解的仇怨。
所以,铁衣帮视领袖江南武林的南宫世家和慕容世家为眼中钉,也是必然。据探子传来的消息,不但是铁衣帮的青衣堂、紫衣堂有大规模的调动,而且另有消息说,“流星剑魔”杭晋,亦来到了苏杭一带……南宫琦按了郦引鹊所赠的《五禽戏拳谱》上的拳脚姿势练习,开始几日,吃力得很,进展也慢。到得十余日后,手脚轻灵了些,力气渐长,但是尽管恢复得很快,他也只能与一名寻常汉子一般。
但他不气馁,说动南宫雷用重金聘请了蜀中唐门的一名高手匠人,特地为自己制作了诸般防身的机簧暗器,以备不测。
他****练习暗器功夫和机簧的使用。那名匠人还用了四天时间,为他制作了一张奥妙无比的木椅,内中装有种种厉害至极的暗器机关。南宫琦天性聪明,练习半月有余,暗器在手上已经有相当大的威力。
自此以后,南宫琦再没有顾影自怜、自叹自伤过。
红衣眼见南宫琦神采奕奕,往日那个潇洒的公子又回来了,自是满心欢喜。整个南宫世家也因为南宫琦的重新振作而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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