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相思寸寸灰 四
四下里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苏辉夜在黑暗中侧了侧身,扯动肩胛处的剑伤,疼得半边身子都僵硬了。
昨夜伤在舒翰羽剑下,又被三长老黄鹰废去武功,她被关到了这个地牢里。大概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地面和石壁都长了厚厚一层苔泥,湿滑冷腻,散发着刺鼻的霉味。不知道被关了多久,会被关多久呢?她轻轻按住肩胛处的伤,懒懒地想。
石门突然打开,映出昏黄的烛光。苏辉夜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却看不清。那人无声地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下。一股异样的熟悉感袭来,苏辉夜只觉心中悲欣交集。
“师妹,伤口还痛吗?”那人低声问道。苏辉夜心中一阵巨恸,轻轻摇头。
“周师叔跟宫主求情,说既已废了你的武功,便永禁后山罢了,宫主没有同意。”舒翰羽道。苏辉夜原本也没想过废了武功就能善了,只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舒翰羽忽然弯腰将她抱起,一矮身出了地牢。苏辉夜大吃一惊,抓住他的衣襟:“不行……”舒翰羽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脚底一拔,已掠了出去。
俩人乘着月色踏雪而行,不多时已到山脚下。山脚下的松树上拴着一匹马。他将苏辉夜放到马上,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一边帮她往肩胛处敷药,一边道:“这药是周师叔给的。她不能亲自送你,叫我告诉你,今日一别,天涯迢迢,你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你武功虽废,但散于四肢百骸的内功却不能被尽数毁去,继续依诀而练,或可恢复二三成以为防身;从今后,须隐姓埋名,不可妄自与人结怨,不可妄自为人出头,否则大祸必不远矣。”周宁身体一向不好,又有腿疾,常年病困忘尘庐,绝无下山的机会,而苏辉夜,也绝不可能再上神女峰了。今夜一去,终此一生恐怕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一想到此,苏辉夜悲从中来,忍不住啜泣出声。
舒翰羽叹息一声,撕了条布带将她肩上伤口包扎住,又从马鞍旁的包袱里抽出一条羊皮大袄裹到她身上。苏辉夜珠泪滚动,颤声叫道:“师兄,求你,帮我照顾师父。”舒翰羽嗯了一声,低下头,替她系腰间的带子。
“师兄……”苏辉夜喃喃低唤了一声,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似乎一片空茫。
舒翰羽的手顿了顿,随即如常,一边将带子打成结,一边低声道:“今日也许是你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面。我问你一件事,你不可有半个字欺瞒于我。”苏辉夜已猜到他要问什么,心不禁直往下沉。
“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替我迎战贺连锋?”这个问题仿佛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苏辉夜心上,她嘴唇颤抖,嗫嚅了半天,竟是说不出一个字。
舒翰羽整理完衣带,又将宽大的皮袄扯平整,慢慢道:“我替你说好吗?你和他们一样,也觉得我不是贺连锋的对手,是不是?不过,他们是怕我败,怕我丢了神剑宫的脸,你呢,是怕我丢了性命……小师妹,你和别人到底还是不同呢……”他仰起脸,看着苏辉夜的眼睛,“我说得对么?”
苏辉夜忍不住转开脸,却被他捏住下巴强扭回来。舒翰羽笑了一声:“傻丫头。”
苏辉夜再也忍不住,泪珠滚滚而落,扑到他怀里失声叫道:“师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舒翰羽伸出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这个动作,不知道曾经肖想过多少次,没想到,终于得偿所愿,却是此情此景。他苦笑一声,将苏辉夜推开,把马缰交到她手里,淡淡道:“昨天晚上,多谢你手下留情,没让我在宫主他们面前丢脸……师妹,我救你一命,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刺痛苏辉夜。她知道他的骄傲,否则也不会因为怕他战败而去迎战贺连锋,然而她却忘了他的骄傲容不得虚假的胜利。从她冒失地去迎战贺连锋起,大错便已铸成,是她亲手将一道峙天壁垒筑在两人之间,那将是一道永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条永不可愈合的伤口。
“走吧,不要再回来。”舒翰羽轻轻在马臀上一击,那马低嘶一声,带着苏辉夜跑了出去。苏辉夜回头望去,舒翰羽已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奔上山去。
夜色凄迷,很快,他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了蒙眬的夜色当中。其时明月当空,万簌俱寂,唯见积雪满地,遍野皆白。
天地这么宽广辽阔,千千万万人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可是,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和她有关系了。她一个人,只是一个人……一股深深的悲怆涌上胸口,苏辉夜惨笑一声,紧咬牙关,不顾伤痛策马狂奔,仿佛这样才能对抗心里的痛楚。
神女峰下是一条十来里长的山道,山道一侧是数十丈高的峭壁,一侧是狭窄的深涧,涧水翻腾怒吼,如一条银龙。山道崎岖难行,好在舒翰羽留下的马神俊异常,不多时已狂奔了七八里出去。
刚转过一道山壁,忽见一条瘦小的身影负手而立,站在山道中央。月色皎洁,苏辉夜看得分明,正是三长老黄鹰。她大吃一惊,拼命拉住马缰,却已连人带马冲到黄鹰面前。黄鹰淡淡瞟了她一眼,袍袖甚是写意地一卷,苏辉夜只觉五脏六腑翻了个个儿,一股甜腥涌上喉咙,随即身子一轻,人已在半空,耳边传来马儿的悲嘶声,一人一马一起向深涧中跌了下去。
黄鹰清瘦的身影站在山道旁,仍然是负手而立的潇洒姿态,月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枯瘦脸孔上,映出一双岩石般冷酷平淡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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