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琴痴 五
仿佛是在云上飞,又仿佛是在马背上颠簸;仿佛轻松,却又仿佛万钧在身,迫得人连喘息都是困难的,想翻个身,居然连指尖都不能动。她怎么了?恍惚中,有一双手按在额头上,她喃喃叫了一声:“师父……”模糊中,似乎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就这样半昏半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日,隐隐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不由答应了一声,沙哑的嗓音在耳边一响,蓦地被自己的声音惊醒。
四周一片蒙眬微光,耳中是波涛翻涌的隆隆响声,身子随着水波起伏摇摆。是星光吗?她心中一惊,刹时出了一头冷汗——原来我在水里呢!黄鹰把我打落悬崖,落在了深涧里!她向四周张望,随即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水中浮沉,而是躺在一张又厚又暖的毛毯上,不远处还有个小火盆,红红的炭火乍明乍灭,橘红的火光映出一方小小的舱室。
舱室并不大,却塞了一张大大的书桌,一张大大的椅子和一个大大的柜子。壁上挂满了长长短短的东西:两张泥金硬弓,一条玉带,一挂念珠,几张羊皮、兔皮,一个圆形靶子,还有重重叠叠的鹿角、挂毯、画轴、泥人、昆仑奴面具……简直像个杂货铺。随着波涛起伏,它们轻轻摇摆,不时发出低低的碰撞声。
“少爷,老爷子让你一定得赶回家参加比武呢,算算日子,只剩半年了。”一个清脆的小童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们不是正在赶路吗?”答话的是个男子,声音里带着浓浓醉意。
童子声音中愁意无限:“少爷,往下游去才是回家的路呢!我们现在这样往上游赶,可离家越来越远了!”
男子笑道:“这不正在往下游去吗?”
童子尖叫起来:“少爷,你这次醉得比以前都要厉害哟,水是从上游往下游流的,咱们逆着水的方向走,不正是往上游去的吗?”
“是吗……唔,莫非我真醉了?”男子模模糊糊笑了一声。
“少爷,你不听老爷子的话,小心老爷子打你板子哟。二房、三房、四房推举四爷做庄主,大房、六房和咱们五房的人都觉得大爷当庄主合适,老爷子却提名你做候选人,要是比武会上你不露面,老爷子非气晕不可。”
男子哈地笑了一声:“好,咱们赶快掉头回家。等日后你贺大爷找到了咱们,问我为何不守信用,失约于他,我虽然心里为难,却也只好实言相告,小墨轩再三威胁劝告,少爷我无奈之下,迫于淫威,只得随他回家。”
“啊!”小童子吃了一惊,拍手道,“已经到五年之期了吗?”
男子装腔作势地叫道:“去去去,叫船家掉头,快快掉头!”
小童啧舌道:“少爷你又欺负人。挑唆您爽贺大爷的约,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得,老爷子我也得罪不起,贺大爷我也得罪不起,您爱怎样怎样吧!可跟我没一点关系哟。”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在河岸上响起,一个尖厉的声音大叫道:“在下‘镇天南’韦一绝,请问船上的可是醉鬼琴痴柳五公子?请靠岸见个面。”
男子“呀”了一声:“不妙不妙!小墨轩,快划快划,划慢了可小命难保。”
童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顺流而下,兴许还能跑得过人家,咱们逆流而上,偏偏水又这么急……不过少爷你放心,这人外号叫镇天南,又不叫水上漂,我看轻功一定不怎么样,咱们安全得很。”
男子赞道:“说得好说得好,有见地。”岸上那人又喊了好一阵子,得不到回应,便不再喊了。然而马蹄声时强时弱,一直追随在附近。
苏辉夜模模糊糊听了一阵,又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阵声势更大的马蹄声将她惊醒。一列马队沿着江岸疾追上来,一个奔雷般的声音怒喝道:“船上的龟孙子们给我听好了,立马给大爷我靠岸,洗干净脖子受我一刀!迟个半刻,大爷把你们送到水底喂王八!”
“哎哟,坏了坏了!这不是霹雳堂的雷三爷吗?”童子几乎快哭出来了,“少爷,那韦一绝是个坏蛋,你戏弄他也就罢了,好好的和雷家过不去,坏人姻缘,这下好了,伸头一刀,缩头被送到水底喂王八,我真苦命!”
男子安慰道:“莫怕莫怕,这江里没有王八。”
小童委屈道:“你又知道?”
岸上那人叫骂了一阵,将带火的箭射上船来,有好几处着了火,众人惊叫着四处灭火。岸上那人又威胁要炸船,船上众人乱了一阵,在舱室外面那男子的带领下,喊着号子拼命划船,不多时,追逐的马蹄声、咒骂声渐渐远去,似乎被远远甩开了。苏辉夜模模糊糊听着,渐渐又睡着了。
梦里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笑,依稀仿佛回到了神女峰。后山山坡上有一片桃林,每到春天,繁花似锦,开得如火如荼。师父隐居的忘尘庐就在桃林后面。春日的午后,趁着师父午睡,她会偷偷打开忘尘庐的门,从门缝里好奇地遥望开得恣肆的花海和山巅的试剑阁。
忘尘庐里有青灯,有佛经,有古籍,有缁衣,有香炉,但一门之隔的外面却有花,有树,有美丽的楼阁,有穿着飘逸衣裳的少年们。可惜,那个世界,她却不被允准涉足。上山的第一个晚上,师父就严厉地对她说:“你的脚倘敢离开忘尘庐,我就砍断你的脚;你的手倘敢离开忘尘庐,我就砍断你的手。”
后来,她趁着师父午睡偷偷打开狭窄的木门,却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门外,青衣白袍,细麻宽袖随着微风轻轻卷上去,又垂落,伏在麦色的修长手腕上。“是苏师妹吗?”少年略带好奇地看着她,笑容比三春之晖更温暖,像是饮一口就能让人沉醉的醇酒。忽然,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剑,笑着朝她刺了过来,正中心脏。
苏辉夜蓦地从梦里惊醒,只觉手足酸软,心口痛不可抑。她茫然打量四周,这是一个舱室,舷窗上挂着厚重的旧毯子,毯子的一角破了个洞,阳光从洞里漏进来,亮闪闪的耀眼生花。
船似乎停靠到了岸边,整个舱室都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舱外人声喧沸,卖鱼卖虾的为一两个铜钱大声讲价,争执不下,生意人和船家商量租船运货的事宜,夹杂着招呼声、起帆声、小儿的追逐笑闹声。
苏辉夜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只觉五内如焚,一阵眩晕,只得重新躺下。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雷三爷,你看,这不是那小贼头坐的船吗?”
“不错!嘿,叫咱们好找!”船头微微一沉,门帘已被掀开,一名四方脸、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弯腰走进来,看到苏辉夜,咦了一声,“韦公子,这儿有个好生俊俏的女娃,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相。”他声音响亮如滚雷一般,想必就是那位昨夜沿江追杀的霹雳堂雷三爷。
随后进来的是个相貌清秀的青年男子,眼珠黏在苏辉夜脸上滚了一圈,道:“我问过船家,那小贼进城去了,说是过午就回来。我们不如以逸待劳,就在船上等那小贼头自投罗网。”
雷三爷点头道:“此计甚好。”
舱内仅有一椅,二人都不便坐,只得站着。舱室不高,雷三爷身子矮,足够站立,那男子身量甚高,弯腰缩首,苦不堪言。站了片刻,男子扯下两幅挂毯铺在地上,笑道:“天气颇冷,我们坐下烤烤火罢。”雷三爷依言坐下,两人将手拢在炭火上烘烤。雷三爷眉头紧锁,脸色十分不好看,那男子一双眼睛却直往苏辉夜脸上觑。苏辉夜心中恼怒,却无计可施,只得翻了个身面朝舱壁假寐。
就在这时,船头轻轻一沉,又有一人跳上了船。苏辉夜心头一紧。她心知自己落入涧中之后,必是这船上的主仆二人救了自己,眼见强敌在侧,若是主仆二人回来,恐怕要遭毒手,正要开口示警,已被那男子扑过来捂住嘴。隔着衣袖,他顺势在苏辉夜脸上轻薄地抹了一把,苏辉夜羞愤欲绝,气血上涌,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过了片刻,苏辉夜悠悠醒转,睁眼望去,舱中多了一名山羊胡的瘦小老头儿,满头花白头发,穿一身藏青布袍,和那二人围坐在火盆旁烤手。老头瞥了苏辉夜一眼,吹着胡子叫道:“可恼!可恼!”他嘴角一道笑纹,生气时笑纹上扬,表情似哭似笑,十分滑稽,苏辉夜虽满肚子怒气,也忍不住笑了一笑。老头儿怒道:“你还敢笑!你说,我的‘九命金丹’是不是被你偷吃了!”
苏辉夜淡淡道:“我不知道什么九命金丹,没听说过。”
老头儿气得蹦了起来,用龙头杖捣着甲板尖声叫道:“撒谎!你撒谎!你内功被废,胸腹又受了重重一掌,五脏皆伤,经脉俱损,已是必死之人,要不是我那一葫芦九命金丹吊住一口气,早就没命了!你你你……你还敢不承认!”
男子倒抽了口冷气,失声道:“那小贼将一整葫芦都偷走了?”
老头儿嘴角往下一撇,突然顿足大哭:“天杀的小贼,老夫花费了十多年,采集了三十多味天下稀绝的药草才制成这么一葫芦,总共也就这十八颗,自己的女婿受了伤都不舍得用,没想到都被这小恶贼给偷了去!全偷了呀!一颗都没给我留呀!”
雷三爷安慰道:“章大夫,待那小贼回来把药讨回来便是,想来未必被他用完了。”
老头儿捶胸顿足地大哭了好一阵才收住,望着雷三爷,忽然一声长叹:“你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唉,可怜了雷少爷……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连茶馆酒肆的贩夫走卒都在谈论令公子……”
“章大夫……”雷三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老头儿摇头叹道:“伟器不能举,固然遗憾,但雷家富甲一方,威震江南,那薛家虽悔了婚,也不用发愁没有淑女下嫁。可恨那小恶贼,竟敢当着薛家人谈论令公子不举之事,搅黄了令公子的姻缘。”雷三爷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额上青筋暴起。
那男子咳了一声,道:“章大夫,你看这女子和那小贼头是什么关系?”
老头儿白了他一眼,冷然道:“韦一绝,你莫不是动了色心?”
韦一绝愣了一下,道:“章大夫说笑了。”
老头儿仰天打个哈哈,冷笑道:“要说这也碍不着我的事儿。只不过章老头儿虽然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倒也看不上你这采花的‘大侠’,别以为做几件人模狗样的狗屁事就真的是大侠了,坏女子清白,哼哼,连九流也入不得的东西!”韦一绝被他当面羞辱,不由勃然大怒,然而似乎对他甚为忌惮,忍气吞声坐下,再不出声。
“怎么,不敢吭声了吗?”老头儿连声冷笑,“听说你在江西连栽了几个跟头,******那偷偷摸摸的事,每次都被别人的父兄、丈夫逮个正着,差点丢了小命,人家收买了几路杀手要买你颈上人头……哈哈!嘿嘿!这般阴损捉弄人的手段,莫不是那小恶贼跟你捣的鬼?”韦一绝面寒如冰,冷着脸不肯理他。
老头儿一口气得罪了两个人,又自说自话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没意思,便也住了嘴。舱室中顿时静下来。直等到日已过午,仍不见人回来,雷、韦二人带的家丁将饭食送上船来,姓章的老头儿则从怀里掏出块干粮啃。
三人刚刚吃完饭,忽然听到几个人呼喝着赶了过来,跳上船,咋咋呼呼叫道:“就是这条船!就是这条!”门帘一掀,进来两三个伙计打扮的小厮,打量了一圈,大摇大摆地问道:“你们都是柳五公子的家奴吗?”姓章的老头儿就要大怒,被雷三爷拦住:“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其中一人状似恭谨实则趾高气扬地说:“你们公子在我们酒楼上吃酒,忘了带银子,因此叫小的们来找个叫墨轩的书童去会账。书童不在么?你们去个人领令公子回来吧。”
雷、韦、章三人面露喜色,雷三爷起身道:“在下和各位一起去。”韦一绝和姓章的老头也站了起来,齐声道:“我们也去。”
那几名伙计都看得愣住,喃喃道:“会账是什么美差吗?真是奇了怪了……”
三人随酒楼伙计离开不久,一条人影从船尾闪入舱中。苏辉夜转头望去,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眉目如画,神情慧黠。他笑眯眯地问道:“姐姐你醒了,身上还疼吗?”声音清脆,正是昨夜听到的童子声音。
苏辉夜焦急地说:“他们去城里找你家少爷去了……”一口气提不上来,不由咳嗽起来。
小童从怀里取出一个玉葫芦,倒了一颗褐色丹药递给苏辉夜,说道:“姐姐放心,他们这一去,可就中计了。嘻,凭他们,连我们少爷的衣裳角也别想摸着……唉,早该吃药了,可恨那三个家伙赖在船上不走,好在没耽误太久,不然少爷可要骂死我了。”苏辉夜稍稍放心,看着掌心的小药丸,猜测这便是那个姓章的老头儿的九命金丹了。眼前浮现出老头儿捶胸顿足的痛心模样,不由微微一笑。
“嘻嘻!”小童往后一蹦,跳坐到书桌前的大椅子上,摇晃着腿笑道,“那只铁公鸡被拔光了毛,看来伤透了心。不过少爷说:‘章先生么,过于小气,这药在他手里定然会被糟践,不如我们全部取走了治病救人。’”他学主人说话时雪白的小脸一板,摇头晃脑,如夫子念文章,可爱至极。苏辉夜不由又微微一笑。
小童蹦下椅子,跪坐在苏辉夜旁边,歪头打量了片刻,道:“姐姐,你长得真漂亮,给我家少爷做媳妇好么?”苏辉夜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作答。眼见他睁着圆圆的眼睛,一副等自己答应的模样,一时间哭笑不得。
“姐姐你考虑一下啊,我家少爷人很好的,你要是嫁给了我家少爷,不愁吃,不愁穿,只用跟着他大江南北地游游山、玩玩水就好了,可不知有多快乐!”小童叽哩呱拉说完,笑嘻嘻地跑出了舱外,不多时,听得木桨拨水声,船身轻摇,滑了出去。
药性渐渐上来,苏辉夜只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从五脏六腑中升上来,散入四肢百骸,烘得脑中一片昏涨。忽听“蹬蹬蹬!”几声响,那小童回转舱室,将韦一绝三人扯下的挂毯拾起来,抚得平整了,重新挂到舱壁上,恨恨道:“臭屁股,坐臭了我家少爷的宝贝!”
苏辉夜强打精神问:“你家少爷呢?”
“少爷这会儿该离开酒楼了吧……他让我们在前面的镇上等他。”小童往火盆里加了块炭,忽然陷入沉思,“姐姐,你说少爷这一招叫调虎离山呢,还是围魏救赵?嘻嘻,等他们去了酒楼,找不到少爷时知道中了计,回来又找不到船,可千万不要气得吐血哟……”苏辉夜又陷入了沉沉睡梦。
苏辉夜再次醒来的时候,舱中已点上了灯。一名青衣男子背对着她坐在舱室另一边的桌子旁,运笔如飞,那小童则在桌边磨墨。
“在下家住苏州城西二十里外柳叶坞,姓柳,名凤仪,排行第五,人称柳五先生,今年二十八岁零五个月十九天,虚岁二十九,已有婚约,尚未洞房。”男子忽然道。
苏辉夜愣了一下,猛地省悟他已经发现自己醒来,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那小童反应极快,已经飞扑过来,抢了个靠枕放在她身后:“姐姐你慢点哦,伤口还疼不疼?”
苏辉夜感激地摇摇头,向男子道:“多谢公子相救,我……叫苏容。”
“好名字。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男子头也不回,奋笔疾书。
苏辉夜忙道:“请说。”
“姑娘,你容色绝代,娇若晓荷凝露,丽如明珠美玉。绝色当前,莫说这舱中一点烛火,连天上星月都黯然失色,我赠你一幅画如何?”苏辉夜微微一愣,男子停笔思忖片刻,在纸上刷刷挥舞了几笔,向案上取过印章,在纸上轻轻一按,含笑转身,将一幅画递到苏辉夜手中。
画中是一名腰悬长剑的白衣少女,衣带当风,顾盼生姿,衣着虽不同,容貌却与苏辉夜一模一样。旁边是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下面又是一行小字:辛丑春月,赠苏辉夜君。再下,是一方红印:柳五先生。男子嘿嘿笑道:“容色所至,如朝日春晖,莫说照亮此夜,辉照此世又有何难?”
苏辉夜心中猛然一震,不由望向那男子。男子二十七八岁年纪,脸庞清瘦,长眉细眼,修鼻薄唇。此际,他薄唇上挂着一抹恬淡闲适的笑意,目不转睛地望着苏辉夜,神情中透出一股促狭之意。
“你……”苏辉夜全身发冷,失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刚不是说了么?在下姓柳,名叫凤仪啊。”男子含笑转身,在炭火盆中轻轻搅了一下,火光轰然而起,照得他的侧脸一片明洁,“苏姑娘,你体内有一股胎中带出的奇毒,溶入五脏六腑、全身血脉,多亏你自幼修炼内功,天份又极高,才将这胎毒压制住抽丝般缓缓拔出,可你内功被废,这一股剧毒便发作起来,为害甚深。现在你身体虚弱,经不起攻伐,我用针炙、药石先助你遏制此毒,等你身体康健一些,才能慢慢设法将之拔除。”
正是因了此毒,周宁才违令偷偷教导苏辉夜修习内功,然而她今日方知,自己所中之毒竟然是胎内带来的。出神良久,她喃喃道:“多谢公子。”
柳凤仪将下巴搁在膝上,掐着手指算了片刻,道:“看来只好回去了……那几棵药草也该能用了。”
小童猛然回头:“少爷,你不等贺大爷了?你不是说他不来赴约,江湖上又突然断了他的消息,很是蹊跷么?”
“我等得,苏姑娘的伤可等不得。”柳凤仪弯指在小童额上弹了一记,“前几天你一直催我回去,现在又不急了?”
“我不是担心贺大爷吗?反正比武还有半年呢!”
“哈,他武功那么厉害,快把中原搅翻天了,用得着你担心吗?”柳凤仪微笑摇头。
苏辉夜心中又是猛地一震,莫非他们口中的贺大爷,就是贺连锋吗?她忍不住再次仔细打量面前的男子。他正将一张七弦皆无的古琴从舱壁上取下,往地上随意一坐,置琴于膝,双眼微阖,旁若无人地拨、捻、挑、轮,神情陶然自得,仿佛指下正有曼妙琴音流动跳跃一般。
他忽然轻轻一叹,摇头道:“人有生、老、病、死,物有生、住、异、灭,世界有成、住、坏、空,无常迅速,念念迁移,疾于石火风灯、逝波残照、露华电影……爱别离是苦,求不得是苦,怨憎会也是苦……有求皆苦,无常幻灭。可若将一切放下,什么也不求,人生大概又有些没滋味吧?”他又轻轻摇了摇头,“是与非,对与错,谁又真的明白呢?”他鼻子里轻轻哼笑一声,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头微微一垂,双手在无弦的琴上徐徐拂过。
那一瞬间,苏辉夜恍然觉得自己真的听到了琴音——浩渺、超然、恍若遗世的琴音。若贺连锋来中原要见的就是这个人,那他……可真是不简单呢!可是,若他等的真是贺连锋,为何又没有见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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