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所善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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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所善 七

  

    冬日天短,昏昏沉沉间白日已尽。圆房的时辰到了。

    前面来人告知:礼数昨日已成,今晚不摆婚宴。待“再世王”批阅完军务,即来与皇妃同宿。全军将士自可与王同乐,军法不禁。

    冷雨凝浅笑。原来“再世王”不好热闹,今番自己偏要惊天动地一回。只可惜少了看客。倒也无妨,自己瞧着精彩便是了。

    脚步声若有若无。来了。冷雨凝屏住呼吸,抬头。扬首有如一桶冰水激下,身上血液一时冰凉。“再世王”就立在自己面前!

    听脚步声分明还远啊……他究竟是人是鬼……天啊……那张脸……冷雨凝右手死死掐住左胸,用力之狠简直要将自己心脏挖出来。剧痛中努力保持最后几分清醒,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没有抵抗。那张脸压到冷雨凝身上。冷雨凝摊开四肢,安然又黯然。

    这夜庆州城里处处狂欢,醉醺醺的贼兵满街乱窜,只有“再世王”驻骅的县衙,几条街之外都是静悄悄的。想是贼兵识相,不敢扰“再世王”春宵。任中行、“破甲锥”开始还疑有暗哨埋伏,步步小心。县衙正堂六扇门不闭,待两人一路进去了才相信,圆房之夜,“再世王”真的是不为春宵设防。整座“行宫”,大堂二堂空无一人,空得诡异。

    “再世王”心思,总是天机莫度,神鬼不测。

    两盏风灯挂在三堂匾下,依稀灯火下,映出张惨怖的脸。“掠地虎”大马金刀稳坐堂前,抚膝道:“到这里就行了。后面春宵一刻值千金,耽误一刻你们都赔不起。再劳我动回手,你们脑袋就留到这张案上吧。改日陪咱家‘再世王’喝酒也多两个伴!”说着手指公案,密密麻麻摆着满案人头,正是“再世王”口中“聚头欢宴”。

    任中行刀锋横截,挺前两步,左腰疼得钻心。“破甲锥”景况还不如自己。两人已没余下几分再战之力。“掠地虎”该就是看准这点,才敢一人为“再世王”新婚守夜,静待两人自投罗网。

    “破甲锥”一声暴吼,不管不顾,拔出双锥,合身扑上,兜胸一刺。任中行深吸口气,刀锋翩闪,兜顶一刀劈下。刀影锥影两相幻炫,朝“掠地虎”交罩下来。“掠地虎”不屑一笑,掠地前滚,手上多出两柄削薄细长的双刃短刀,直撞进两人怀里,刀若流虹暴灿。待“掠地虎”站起身时,任中行、“破甲锥”都已倒在地上。

    “掠地虎”冷笑道:“腿脚都慢成这样,劲道也没了,何必强求呢?早安安稳稳挺尸不结了!任大侠的快刀竟也有屁用不顶的时候!‘破甲锥’深藏不漏,还真是使锥的?彼此彼此!‘掠地虎’也非个虚名堂,掠地地蹚刀,你们头回见识。还受用吧?”

    “掠地虎”的地蹚刀专攻两人伤处软肋。任中行左右两腰齐被撕开,血流成两条黑河,瞬间抽空了他的气力。“破甲锥”双腿筋脉全被割断,躺在地上嘶声乱骂,双锥狂挥,却再也站不起身。

    “掠地虎”一声冷哼,虎扑跃起,一双短刀反手照“破甲锥”脖颈斩下。“破甲锥”气力已竭,闭目待死。任中行强忍臂上肌肉软陷,硬将刀掷出,却是平平飞不几步就颓然落地,甚至不能阻“掠地虎”一阻。

    任中行闭上双眼,满心悲愤。

    半空中的“掠地虎”睁大眼睛,要将老冤家“破甲锥”死状不漏半点印在脑中,备今后时时回味。猛见躺在地上的“破甲锥”两眼暴睁,狼眸中射出一股可怕幽绿。这股幽绿一举洞穿他的心脏,半空中,“掠地虎”一时浑身寒颤。

    “破甲锥”双臂撑地,上身弹起,整个身子向前反折,正从“掠地虎”裆下钻过。“掠地虎”双刀扑一个空。“破甲锥”反手一锥,背后狠狠捅进“掠地虎”左胯,不似人声的惨号随之暴起。借此锥之力,“破甲锥”又一锥斜斜上戳。这一锥硬生生将“掠地虎”戳出去,重重倒地。

    “破甲锥”双臂硬榨出最后气力,合身压到“掠地虎”身上。钢牙暴张,一口咬在“掠地虎”喉间。血瀑暴崩,胸肺间大股大股血从口子里喷出来,“破甲锥”死命狠咬,大口将血咽下肚去。“掠地虎”骇恐万分,手足抽搐,两柄短刀没命捅进“破甲锥”两肋。“破甲锥”浑然不觉,只双手狠掐住“掠地虎”脖子,死命咬,咬,咬……冷雨凝只当身子不是自己的。右手摸到发髻边,轻轻将那根簪子拔出,左手轻抚“再世王”的裸背。

    ……这簪子是中行送我的……

    “冷姑娘,那头巨虎本是南边呈给皇帝的贡品,途经庆州时押运不慎,兽槛有损,巨虎趁隙咬死押运兵士,逃进山林。巨虎盘踞山林,人猎为食,连伤几十条人命。地方官眼见捂不住,连征四围十八乡百姓,又调城守营,围山猎虎。其实,他们并非‘猎’,只是‘捕’。那当官的还指望把活虎运进京里,给他换乌纱。如此,严令不伤虎命,只要活擒,两个月下来,足有上百人葬身虎口。我瞧不下去,就来到庆州。我只有抢先杀掉这头巨虎,才能断了那狗官的念想,让更多捕虎人免于一死。也为庆州百姓真正除去这祸害。

    “虎是巨兽,正面相搏,人压根无法与之相抗。好汉赤手搏熊缚虎,或许只是上古洪荒的传说。所以我只能智取。这支簪子,乃从前江湖拼斗中所得。莫小看它,真正是天下利器。雕造自极南蛮瘴之地,用料是莽林中的邪兽之骨,天性带毒,比淬上去的毒厉害百倍不止。人被它挑破一点油皮,剧毒立时随血液流转全身,顷刻毒发,绝对无救。曾有人用它暗算我,幸被我识破,这支簪子就落入我手。我嫌它太过歹毒,从未用过。但眼下算是用得其所了。

    “我以身作饵,诱那头巨虎出现。将自己放到虎口咫尺边,乘它不备,将簪子刺进了虎目中……”

    当时自己一句话将他堵回去:“任大侠是要小女子持此簪自刺殉节,以抗暴蒙污的烈女之名传世,替自己谋一座牌坊吗?”他的回答她一生不会忘,甚至不会在记忆中淡去半点。正是这,让自己做出了今生最大的抉择。

    “我只想让你能有点其他的东西去抗暴、去救人,而不是只能用自己的身子。你不是弱女子,你是强者,强者应该有强者的方式,就像侠客一样……“记住,心之所善,九死无悔。”

    谢谢你,中行。冷雨凝紧咬嘴唇,簪子重重刺进“再世王”肩头。

    “掠地虎”鲜血流尽,断气了。两柄短刀深深插进“破甲锥”两肋,肋下淌着两弯扭扭的河。任中行挣扎起身,单膝跪倒,紧握“破甲锥”双肩道:“好兄弟……你替董家镇报了仇……”

    鲜血流走了“破甲锥”的全部杀意。他双眼无神,喃喃道:“‘再世王’留给你……”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哼。任中行耳朵附到他唇边,听到最后几个字:“不要看他的脸……救冷……”双唇闭合,就此寂然。

    任中行点点头,拍了拍他肩,替他合上双眼。拄刀强站起身,扭腰旋步,挺前掠刀。光华凝现,掣映飞炫,刀锋上炸出千钧一发的光彩。

    雨凝,等我。

    一瞬间,冷雨凝惊破胆,寒透心。簪子刺在“再世王”裸背上,竟毫无反应!十几簪连刺,一簪都刺不穿?完全刺不穿!那个人……那张脸……他到底是人是鬼?“再世王”毫无知觉般,冷雨凝却不能像先时那般承受。她扭动,反抗,簪子刺进“再世王”肩膀、脖颈、耳根,甚至试图去刺那张脸……徒劳,全是徒劳,没有用处……挺过最后一丝锐痛,一切复归无声与黑暗。“再世王”的身体离开她,那个雍容古化的“再世王”一时重现。如果不是簪子在手中发抖,如果不是肌肉的酸麻实实在在,冷雨凝几乎不敢相信黑暗中自己的眼神也曾锋利如暗杀之匕,这一切也未曾发生过。

    不相信不等于后悔。她绝无悔意,只是惭愧……遗憾。对不起,中行。我想做侠客……可我做不到……我还是只能出卖我的身子……“再世王”不惊片尘,慢条斯理道:“爱妃……何必呢……”言罢一掌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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