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八
“那你要怎么解释咱们碰到的怪事?”我道,棺中的活螺蛳、溪中的鬼影,无不透着诡异,要说不是闹鬼,我还真想不出怎么来解释。
“这个现在还不明了,但鬼神之说我是决不信的。不过既然知道了本源,那至少有了推测的方向。”二叔道,“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都不用太担心这些螺蛳。还有三天我们才回杭州,我再仔细想想,也看看情况。就算真是那女尸化成的恶鬼,如今祖坟已经迁了,女尸也一起下葬了,按道理她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我们都叹了口气,看来如今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表公看了看墙上的钟,站了起来,说想回去看看那边结束了没有,我和二叔、三叔就回去休息了。
车上还有徐阿琴的咸菜,我问怎么办,总不能一路带回杭州去。不然我一运货,人家一闻古董上全是咸菜味,买卖还不都黄了。三叔说,你先找个地方堆起来,你三叔我就爱吃这个。
折腾了一番,总算是休息了。我躺在床上,忐忑不安。想着传说里腐绿的女尸,浑身不自在,就又下床来,重新检查了一下所有的下水道,见到都没什么异状,这才稍微放心。
今天大早就起来了,昨天的疲劳、昨晚的熬夜,再加上今天又开了一天的车,我实在坚持不住,八点多就睡了。这是极度疲劳之后的睡眠,连梦都没做,一觉就到了天亮。
早起时才五点,我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只是觉得天色很暗。我披衣起来,走到窗口,听着外面的声音,忽然一愣,意识到有点不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一股不详的预感顿时冒出来,我立即冲到外屋的屋檐下,就见二叔和三叔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瓢泼大雨中,有一个什么东西,正站在我们的院子里。
雨下得很大,视线模糊,因为下水道被堵,院子里全是积水,房檐下的雨帘倾斜,满耳磅礴之声。
路灯的灯光照出去,能看到那东西有着人形,但又不应该是个人。在雨中能看到的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所有细节都不甚分明。
就算如此,我也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咽了一口吐沫,哑然道:“它竟然已经有人形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半个小时前准备锻炼时就见了。”二叔道,“当时它还在门口。”
我心里一个激灵!现在这东西的位置就在院子中央,离我们只有十米左右,也就是说,半个小时以来,这东西一直在向我们靠近。
我见三叔和二叔的衣服都是干的,就问:“你们没过去看看?”
“要么你过去!”三叔瞪我一眼。我看他们神色有异,就问怎么了?
“这一次有点不寻常。”二叔道,“你看这雨水。”
我低头看院子里积下的水,发现这水是一片一片的,有几团竟然漂着一层发暗发红的东西:“这是……”
“血。”二叔道。
我倒吸一口凉气,立即感觉到强烈的不安,手都变得发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别慌,我已经给伙计打了电话,让他们操家伙来。”三叔镇定道。我见他手里攥着一把镰刀,眼里犯着凶光,“不管是什么,老子都让它有来无回!”
我点头,可心仍然不自觉地揪着,也开始四处寻找能够防身的东西,最后找到一根扁担,立即缩在三叔后面,严阵以待。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又过了十分钟,才慢慢小了起来。
这时候,三叔的伙计到了,竟然没人敢从院门进来,都从三叔房里的窗户内把家伙递过来。三叔早就在等这一刻,把镰刀插进腰间,抖开包着家伙的油布。
我一看,是一杆短头猎枪,新的,油光铮亮:“看这货色,应该是昌江买的,就是白沙起义的地方,全是当地人的手工活。一枪下去,别说螺蛳了,连骡子的脑袋都能打飞。”三叔咧嘴笑道。
“你这次回来主要就是来倒腾这东西的吧?”二叔道。
“胡扯,老子又不是偷猎的,这是朋友帮我带的。”三叔一边回答,一边利索地装填子弹,再用油布盖住枪,走进了雨里,“好了,咱们这就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和二叔赶紧跟了过去,二叔竟还冷静地打了把伞。
三人几步就靠近了那东西,我们不敢太近,离它两三米就停下来,仔细看去,我的汗毛一下子全部站起来!
——那是一堆庞大的、黑白斑斓的螺蛳“柱子”,大约是一个人的高低。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东西硕大的“头颅”上,竟然还有隐约的五官,扭曲畸形,看上去无比狰狞。
三叔看着都有点倒吸凉气。我们绕着它转了两圈,这东西纹丝不动,三叔就举起枪:“要不,咱们先开一炮试试?”
他刚想扣动扳机,二叔一把拦住了:“等等,这个里面……好像有东西。”
二叔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拿过我的扁担用力插进螺蛳堆里,一搅。
螺蛳顿时四散,竟然有一只人手从里面露了出来。表公的尸体躺在祠堂里,还在不停淌水。尸体前围着屏风,屏风外所有吴家能说上话的人都坐在长凳上。我老爹坐着主位,按着额头,几乎无法说话。这一次,他真是焦头烂额了。
我和三叔都缩在角落里,那个烧纸钱的铁盆刚刚熄掉,现在又给拿了出来,几个女亲戚一边抽泣一边烧纸,男人们则都拼命地抽烟。
快过年了,出了这种事,真是不吉利。
二叔和另外几人蹲在尸体旁细看,村里的公安和他们在一起。
半晌,警察出来,二叔跟在后面给我们打了个手势,让我们跟着去。
打着伞到了村派出所,其实也就一办公室,把事情都交代好了。我们三个到派出所外的房檐下蹲着,惆怅得一塌糊涂。
三叔叼着烟,看着天,不说话。
和表公的感情自然不会深到什么程度,像三叔这样的土夫子,对死亡是看得相当开的,只不过这事儿实在让人不爽气罢了。
“人是淹死的。”二叔道,“昨天咱们回去后,表公可能给几个道士灌了几杯,有点多了,回来时滚进了溪里。结果入夜下了大雨,人就这么没了。”
“那些血是怎么回事?”
“在溪里给水冲的时候,身上被石头划得一塌糊涂。”二叔摇头,“全是口子,骨头都能看见,实在是太惨了。”
“那些螺蛳的事,咱们就不往外说了?”三叔问。
“说出来谁信啊?你说咱村派出所有类似X档案那样的部门吗?”我打趣道。
三叔吧嗒吧嗒抽着烟,把烟屁股扔到雨里。
表公这一死,肯定不能在原定时间回杭州了,而且现在死了人,事情的性质就变了,里面牵扯的问题只会更麻烦。因为表公是我们这一脉中说话比较响的,是他抬着我老爹做的族长,平时靠他的威信压着下面不少人,现在他一死,我老爹可能就要被人挤兑了。这家族派系里无言的麻烦可能会越来越多。特别是这几天,表公经常和我们几个密谈,别人肯定看在眼里,这一下大概说什么的都有。
“如果真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倒也让人心安。”三叔道。
我点头。表公酒量很好,说他会醉谁都不信。话说回来,这里的人从小都喝绿豆烧这种极高度的白酒,昨天的豆腐宴用的是剑南春,低度的,怕的就是有人喝多了闹事,这酒对表公来说,根本就是白开水一样。
“不过他的年纪到底大了,谁知道呢?”我安慰自己。
“大侄子,这事我看不成,等雨停了,还得去镇上买农药,咱们和那些螺蛳拼了,****娘的!”三叔骂了一句娘,“看谁灭了谁!”
我叹气,心说还真是憋闷,大冬天的老远跑这儿来跟螺蛳较劲,这年他娘的是怎么过的啊!这时,就见二叔正看着一边的阴沟发愣,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便拍了他一下:“二叔,你琢磨什么呢?”
二叔回过神来:“我有个问题想不通。”
“怎么了?”三叔也凑了过来。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那东西为什么老往咱们的院子里跑?咱们住的地方离山溪可还有点距离啊。”
“是啊。”二叔一说,我也激灵了一下,确实,这点我一直没想到。
“是什么目的呢?”二叔说着,直直看向三叔,盯着看。
三叔给他看得很不自在,道干啥啊?
二叔道:“老三,你老实说,是不是做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三叔矢口否认,赌誓说这次回来尽折腾螺蛳了,啥也没干。
见二叔依然颇怀疑,三叔就怒了。老子需要说谎吗?何况兄弟我就算是做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二叔听了点头。
我一想也对,以三叔的脾性,在长沙这地头上,他根本不需要瞒谁。
“我还以为你和曹二刀子后来进去时,偷偷从棺材里拿了什么东西,所以这些螺蛳才老找我们的麻烦。”
“拿个鸟,你脑袋被开了,不去医院,任它流血啊!”三叔没好气道。
“如果不是你的原因,那么咱们院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吸引螺蛳呢?”二叔自言自语。
说着话雨就要停了。三叔说别琢磨了,老大在村子里一个人应付不了的,先去帮他忙再说。二叔应了。
我们回到祠堂,见一片闹闹腾腾。二叔三叔去帮忙,我不想摊这些恶心事,一个人径直回家。
院子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为了泄水,开了下水道,附在表公身上的螺蛳给扫进一边的水缸里,上面压着石头,据说有半缸之多。要等到雨停了再处理。
我看着那水缸就感觉很不舒服,总觉得它看上去就好比一只大个的螺蛳,不由远远地绕开。
回到自己房里,百无聊赖,事也琢磨不出,而且总觉得不舒服。院子里的水缸仿佛一颗炸弹,搅得人心神不宁,非常难受。而且大冬天的,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有点冷,我索性出去走走。
我在村里闲逛,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就到了溪边。
大雨之后,溪流奔腾,水位高了很多。我远远踩在溪边的碎石上,看着从上游被冲下来卡在岸边的杂物,全是树枝和枯叶。
水很浑浊,我一边捡起小石子打水漂,一边想二叔提出的问题。
其实他说的时候,我心里已有一个答案,但没说出来。我想到的是,那棺材是表公、另外两个老人再加上我和我老爹五个人开的,这一切大概都是在怪罪我们五人开了她的棺材,扰了她的宁静。
说起来,我也算是她的名誉子孙,虽然没有血缘,而且过程诡秘,但她总归入了籍还被埋在主坟内,为何还如此咄咄逼人?当年她死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事,让她有着如此多的怨毒?又或者二叔想错了,事实如三叔说的,也许那棺材葬的并不是那女人,而是那些螺蛳?
琢磨这些问题让我感觉好笑,但是表公的死状却更让人胆寒。
这事牵扯到了生死,可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我提醒自己,要是可能,还是早点回去才好,杭州离这里那么远,她就算真要跟来,也恐怕得过个十几年之后了。不过现在溜掉好像不太仗义,而且也不甘心。
地上都是湿的,这雨我估计不会就此停掉,断断续续地总还有个一两天,晚上真的不用睡了,得端着家伙时刻准备着。
想着想着,我忽然有了个主意,要不去借只狗来?
爷爷临去世前养了一只老狗,给爷爷调教得成了精,现在由二叔养在杭州,没带来,否则还能看个家护个院什么的。再想想,狗大概也没用,螺蛳爬得这么慢,而且几乎没有一点声息,狗恐怕也发现不了。
想到这点,我忽然意识到有点奇怪,再仔细琢磨一下,才惊觉——对啊,螺蛳爬得很慢啊!
我住的地方到最近的溪边有多远,以螺蛳的速度,半个晚上能爬得过来么?
我越想越觉不对,站起来开始步测。
溪边到我住的地方有八百多米。而螺蛳的速度,我知道蜗牛马力全开能达到一小时八米左右,螺蛳爬得比蜗牛还慢,估计爬一米至少需要十分钟。他娘的,八百多米就需要八千分钟,一百三十三个小时!也就是说,如果它们想在今天早上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至少五天前就应该上岸了,可五天前还没这些破事呢!
娘的,难道这些螺蛳吃了兴奋剂吗?
我立即打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和二叔讲了,可二叔听了似乎毫不兴奋,只是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便匆匆挂了,似乎是那边正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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