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罩 五
丁玲和丁权闻言一惊，想不到这样的大事黄殿臣都一五一十说给他们知道。这样看来，如果溥仪想跟日本人合作，那北洋军政府就会立刻采取行动。
黄殿臣道：“你们也看到了，日本人对此是很积极的。这就不要怪殿臣捕风捉影。”
“这信是要送去京里，可是跟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没有关系。”丁权道，“弘一法师只是说，将这个捎给正阳门里当差的纳兰龙九。至于龙九是何人，与弘一法师是何关系，都不是咱应该问的。”
“龙九……”黄殿臣皱眉许久，“不会是化名吧？正阳门里，那就是紫禁城啊。”
丁权摆手：“别，别，别误会。不是送到里面那个门里面，关帝庙在瓮城里，箭楼后面那才是紫禁城。那不可能是，要真是，弘一法师不能不跟我说。法师说得很清楚，就是给一个晚辈顺带捎个话。”
黄殿臣道：“丁师傅，收信的未必是本人。您就能保证弘一法师就不是有话要给清廷的那些遗老遗少么？弘一法师出家前，在京城也是一方大员啊。”丁玲“哼”了一声，插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太敏感，看谁都不像好人。”
“丁小姐。”黄殿臣恼火起来，瞅着她，大声道，“救国的梦，殿臣也是有的。只是靠着空想、动嘴皮子，那又有什么用？”
丁玲哼了一声，念了一声：“杀人狂，刽子手！”不去理他，黄殿臣也不生气，靠着船舷躺下来，闭目养神。
大概是那天盐帮遭殃的事情传开了，连续几日都相安无事。他们的乌篷船过了扬州、淮安，直奔山东境内。在山东有三个大码头，徐州、台儿庄、济宁。此处乃是鲁运河与中运河交汇之处，枯水期长，水道也窄。干旱之时，鲁运河有些地方水深只有半米，因而一年之中只有半年可以通行大船。炮舰自是无法驶入，要绕外洋，运煤的船却多了起来。风景不似维扬两岸那般秀丽，水也浑浊得多。跟一堆运煤的船挤在一起，时常有煤渣撒在水中，整个河道都黑漆漆的。
那痨病鬼一直在昏睡，靠岸时丁权找了个大夫给他号脉，说是肺痨已然病入膏肓，换寻常人早死了，只是不知他为何还活着。
“权叔，他会死么？”丁玲不禁有些担忧。
丁权摇了摇头：“不会死的。他若肯死，早就死了。”
丁玲问：“听说患了肺痨，要吃蘸了人血的馒头。那是真的么？”
丁权笑道：“那都是胡说。他这只怕是练内功走火入魔，伤了心肺。小地方没有什么名医，治不好便在那里胡说，你这懂洋文的大才女怎么也跟着起哄。”
“这样啊，那如果他醒了，再跟我们作对怎么办？”
“不怕。”丁权瞅瞅病鬼，不知道还要昏迷多少日。就算醒了，也未必有力气打斗。就算要打，有莫雨生和黄殿臣在，不怕收拾不了他。
两岸的风景不好，也没有江湖厮杀，丁玲便觉得十分无聊。既想快些到达京城，又想多增长一些见闻。
黄殿臣是个很闷的人，从不多说一句话。丁玲没跟军阀打过交道，时常挖苦于他。黄殿臣也不生气，一来二去，反倒说起一些救国的理想。只是两个人分歧实在太大，说不到一起。
黄殿臣视鲁迅、***为社会毒瘤，时常镇压学生运动。丁玲自然要反唇相讥，斥责直奉军阀暴力治国，尤其五四运动中大肆逮捕、镇压爱国青年，还差点儿在《巴黎和约》上签字，更是丧权辱国，孰不可忍。
黄殿臣却摇头说，你们学生不了解曹总统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明白政治，不要胡说，也不要被人利用。
挣扎了几日，船临近枣庄，进入沂蒙山区，转过一道弯，风景突然大好。山川秀美，林木叠翠。这枣庄虽然叫做“庄”，其实是包括台儿庄在内的一个非常大的市，东依沂蒙山，西濒微山湖，南接两汉文化胜地徐州，北临孔孟之乡曲阜、邹城。京杭运河在这里有一百五十里的水道，当真是风景如画。
莫老头在船尾喊道：“姑娘，出来看咯！鲁南明珠，枣庄到咯！一山一水，两汉三孔，岩马河，莲青山，万顷红荷，百里芦荡，不看可惜咯！”
丁玲早已闷了很久，第一时间冲到船头上去，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只觉得舒服得不得了。丁玲快活道：“知道知道，这里是墨子的故乡，凿壁偷光的匡衡，毛遂自荐的毛遂，都是这里人。”
黄殿臣一直闷不作声，这时插了一句：“这里还是江洋大盗孙美瑶的老巢。”丁玲大怒：“黄副官，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咱在这里住一晚，补充一下给养嘛。”老莫瞧她的样子，一句话就说到她心坎里。丁玲笑道：“还是莫老伯好！”
江北的风光对丁玲来说颇为新奇，树木高大笔直，民房石土混合，饭菜以鲁菜为主，口味与江南完全不同。小吃的名目多如星斗，锅贴、灌汤包、盘丝饼、金钱酥，吃得丁玲赞不绝口。素来矜持的丁大小姐，快活得像个小丫头。
“权叔，咱们再多呆一天好不好？”丁玲乐不思蜀。
丁权笑道：“你是东家，你说怎样就怎样。”
丁玲便道：“我想四处走走。”
丁权伤势已经大好，自觉行动无碍，便点头道：“难得来一趟，是应该走走，沾点此地的灵气，对你们读书人有好处！”这枣庄名胜古迹是极多的，学子都要到曲阜拜祭孔庙，抱犊崮更是有天下第一崮的美誉。
不想黄殿臣插口道：“山东多悍匪，咱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建国自治军还没有收拾干净，乱党很多。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别去了。”
“要你管！”丁玲气愤道，“三近书院，百工之乡，对你们这些刽子手来说，自然没什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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