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四
卧房布置得华丽而典雅。大理石桌子上燃着龙涎香,使整个屋子都充满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床是新打成的,宽大而舒适,四周还围着崭新的帐幔。锦被光滑而柔软,仿佛多情少女的肌肤,带着清甜的幽香。
只不过安平王再也感觉不到了。他一到床边就倒了下去,就像一块大石头沉到了水底,一动也不会动了。几斤二十年陈酿的女儿红一下肚,他不想醉都不行了。何况更有美人在怀,酒不醉人,人已自醉。珠妃放下帐幔,坐在安平王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睛里仿佛升起了一丝哀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平王已有了轻微的鼾声。珠妃正想为他盖上锦被,忽听门外有人在轻声呼唤:“王爷,王爷……”珠妃轻轻走下地,披了一件纱衣,走了出去。门在外间,床在里间,中间隔了一道过门,若从门边向里看,是绝对看不到床的,所以珠妃走出去时,她也根本不知道床上所发生的一切。
珠妃走到门边,轻声问道:“谁?”门外人道:“小人段青枫。”珠妃道:“这么晚了,段总管有什么事?”段青枫道:“秦玉堂来了,说有事要面见王爷。”珠妃道:“太晚了,王爷又已醉了,他有什么要紧事么?”段青枫道:“好像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想必是来看看王爷睡得可否安稳吧。”珠妃道:“那你告诉他,王爷睡得很好。”段青枫应了一声,转身来到外面的院子里,院子中间一座假山静静地矗立着,四外没有一点声音。可是他只轻轻一拍手,黑暗中就立时出现了十三个人。
大内十三铁卫,个个身法灵动而矫健。段青枫低声对他们吩咐几句,十三个人一起点头,又没入黑暗中。
段青枫很满意,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接近这间屋子。那么,屋子里面呢?地面上铺着坚硬的大理石板,他一块块敲过,绝对没有地道通入,墙壁光滑雪白,也绝对没有夹层,天花板也没有被打开的可能。他甚至将床移开,看看床下是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这方面,他就像干了几十年的老屠夫杀猪一样经验丰富。结果令他很满意。
珠妃掀开帐幔躺了进去,她离开床的时间不算短,但也决不长。屋子里的香气似乎比方才浓了一些,安平王面向里面,鼾声已然微弱,像是睡得更沉。珠妃忽然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脸贴在他的后颈上,这时,珠妃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然而她没有在意这些,因为她的眼睛里闪出了泪光。
天已亮。秦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上的铜兽仿佛在狞笑。车仗已经备好,一队队锦衣卫士沿路排列,直到江边。安平王上了车,一行人离了金陵,登上楼船,顺风驶去。秦玉堂站在江边,望着远去的楼船,脸上泛起了笑容。他的计划已完全成功,安平王已落入他手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件事。
江上有微风。江水涌起细浪,可楼船依旧行驶得很平稳。酒在杯中,杯在手中,十指纤纤,带着万种风情。安平王接过杯,一仰头喝干了,一双眼睛却只是盯在珠妃脸上。珠妃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娇笑道:“你看什么?”安平王的眼睛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口中喃喃道:“果然是天生尤物。”
珠妃脸上更红,安平王目光向下移去,移过她高耸的胸膛,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安平王似乎看呆了,喃喃道:“可惜,真是可惜……”珠妃不解地问道:“可惜什么?”
安平王向外张了两眼,却将所有的窗子都紧紧地关上了。这里是后舱,没有安平王的命令,谁也不敢接近。珠妃看着安平王走过来,忽然觉得全身都在发热,她咬着嘴唇道:“王爷……你……”
安平王从后面搂住她的身子,嘴唇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道:“你可不可以为我做一件事?”珠妃脸上火热,身子已软倒在安平王怀里,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安平王道:“真的?”珠妃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安平王道:“那我要你去死,你肯不肯?”珠妃突然怔住,安平王贪婪地望着她丰腴的胴体,叹息道:“我当然不舍得让你死,只可惜你太了解我。”话音方落,他已伸出一双手,掐住了珠妃那雪白光滑的脖颈。他的双手渐渐加力,骨节毕露,眼睛里也现出疯狂之色。珠妃倒在他怀里,已然无力挣扎,一双美丽的眼睛也渐渐凸出。
就在此时,紧闭的窗子被“砰”地撞开,一个人箭一般射进来,手中青光一闪。鲜血溅出,安平王的双手松开,腕上的筋脉已被挑断。那人一把拉过珠妃,挡在她身前,来人丰神潇洒,剑鞘华丽,正是段青枫。
珠妃方自喘过一口气,雪白的脖颈上已赫然多了几个紫青的指印。段青枫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杀王妃?”安平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露出如同疯狗一般的凶光,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如同狼嚎般凄厉,简直已不像人发出的。
“安平王”狂笑道:“血……血……”忽然,他将自己的双手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大嚼起来。段青枫只觉胃里一阵收缩,就像是爬进了一窝老鼠。而珠妃已经开始呕吐。安平王咬着咬着,忽地一声狂吼,身子猛然弹起三四尺高,重重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血从他的耳朵、鼻子、眼睛、嘴巴里流出来,竟呈暗灰色。
此时门外有人道:“出了什么事?”话音方落,铁成刚已迈入船舱,他显然是听到狂叫声后赶来的。他一进门就看到地上的尸体,不禁大吃一惊:“王爷……”一步跨过来,俯下身子看了看,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他虽然久走江湖,也很少看到死得这样惨的人。
“这是一种烈性毒药,原本发作很慢,但一遇到酒,就会很快发作起来。”铁成刚道,“而且见到鲜血,就会变得如同野兽一般疯狂,不消片刻就会毙命。”段青枫深吸一口气:“好厉害。”铁成刚看着这具尸体,几乎要瘫倒在地上,惨然道:“王爷……他……什么时候中的毒?”段青枫道:“这个人不是王爷。”
珠妃与铁成刚齐齐吃了一惊:“他不是王爷?”段青枫道:“决不是。”铁成刚道:“可你又怎知……”段青枫道:“我本来不知,但今天一早我总觉得王爷有些反常。我们从京城来到这里,一路上什么时候见过王爷坐车?”铁成刚道:“从未见过,王爷一直都是骑马的。”
“可今天早上,王爷一出门就急着上了车子,”段青枫道,“而且他只是一个人坐在车子里,没有让王妃陪同,我当时仅仅是怀疑,现在一想,就清楚得很了。这个人之所以不敢骑马,是因为在马上太过显眼,怕被人看破,不让王妃陪同,也是怕王妃看出他不是真的王爷。”
铁成刚道:“那他方才不是与王妃在一起么?难道不怕被看破?”段青枫道:“正是怕被看破,所以他才要杀死王妃。这里是后舱,没有人敢接近,杀人很安全。而且杀死王妃之后,他可以捏造出种种理由使我们不会怀疑他。”铁成刚道:“然后他就可以平平安安做他的安平王了。”段青枫道:“只可惜他自己也没想到已被人下了毒药。”
“好阴毒的手段。”铁成刚怒目圆睁,双拳紧握。珠妃颤声道:“那王爷现在……”她的话没说完,铁成刚突然怒吼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滚出来!”他回手一拳,打向头顶上的舱篷。舱篷离铁成刚的头顶至少有五尺,但铁成刚这一拳击出,舱篷竟轰然碎裂出一个脸盆大的洞,无数木条碎屑如雨点般打了出去。
好厉害的拳风!可是这一拳竟然打空了,舱篷上竟没有人!铁成刚猛一侧脸,又一拳打向窗子,窗子同样碎裂,但窗外也没有人!铁成刚两拳无功,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双拳齐举,又要打向舱壁。
只听外面有人叹息一声,道:“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这龙舟只怕要被你拆成劈柴了。”段青枫走过去,轻轻推开了一扇窗子。
外面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这人一身灰衣,还打着补丁,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开来,满面灰尘,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像远天的星火般明亮。段青枫轻呼道:“是你!”珠妃也惊呼一声,一个身子软倒在椅子上。铁成刚厉声道:“你是什么人?是如何上船的?”那人道:“我叫柳笑,自然是走上来的。”段青枫接口道:“你是从底舱上来的。”柳笑点点头,笑道:“那地方并不好。我真没想到会脏成那样子,要知道我一向最讨厌灰尘。”段青枫冷笑:“地方虽然有些脏,却是个逃命的好去处。”
柳笑道:“我来不是逃命,而是救命的。”段青枫道:“救谁的命?”柳笑道:“安平王的命。”段青枫厉声道:“你知道王爷的下落?”柳笑却闭上了嘴,甚至连眼睛也闭上了。段青枫道:“你不说?”柳笑道:“如果这里有一只烤得嫩嫩的酱鸭,一只炸得酥酥的风鸡,一条浇着糖汁的醋鱼,再来一屉小笼汤包,一坛绍兴女儿红,我想我会很高兴说的。”
后舱已然收拾过。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尸体已沉入江底。面对着正午灿烂的阳光和凉爽的清风,柳笑开始享受他那顿丰盛的午餐。风鸡果然炸得很酥,醋鱼果然是浇满了糖汁,那坛绍兴女儿红也是后劲十足。柳笑嘴里吃着,眼睛却盯着船尾。
此时正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一个女人。珠妃穿一件粉红色的抹胸,配着条翠绿色的湘裙,一袭半透明的轻纱罩在她双肩上,在江风中飘飘而舞,她的整个人看来仿佛要随风飞去。
柳笑喝下最后一碗酒,站起来走出去。船尾并没有其他人,整条船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偌大一条楼船,仿佛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柳笑走到她身后,站住。珠妃面对着滔滔江水,不知在想什么。她当然知道后面的人是柳笑,但却没有回头。她也许不想见到这个人,也许是不敢,她宁愿每天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可是老天总喜欢巧作安排,她还是见到了她最不想见的人。这是幸,还是不幸?
过了很久,珠妃才缓缓道:“三年了,你还好么?”柳笑道:“我不好,很不好。”珠妃低下了头:“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柳笑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珠妃的头垂得更低:“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定在恨我。因为我是个言而无信的女人,我没有等到你回来。”柳笑道:“这不怪你,当时江湖上几乎有一万个人说我已经死了。”
珠妃肩头轻颤,仿佛是在抽泣。半晌才幽幽地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如今已是王爷的人了。我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他考虑。”柳笑道:“是不是因为他是安平王?”珠妃摇摇头道:“就算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我对他的感情也不会变。”
柳笑笑了,笑得很苦。珠妃道:“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柳笑道:“如果我不肯呢?”珠妃看着大江,淡淡地道:“有一个地方他以后一定会去的。我不妨先到那里等他。”
柳笑道:“什么地方?”珠妃道:“幽冥。”柳笑苦笑:“那地方太冷,你还是先不要去了。”珠妃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会答应的。”柳笑点点头,道:“你很聪明,你一定还知道我不会白白救他。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珠妃低下了头,慢慢转过身去,面对着滔滔江水。江水奔涌而来,滚滚而去,她的心仿佛也在随着江水翻滚。过了一会儿,她才用一种极缓慢但极坚定的语气道:“我知道,我答应。”
段青枫坐在椅子上。椅子很硬,并不舒服,可他已坐了一个多时辰,连动都没有动过。铁成刚却一直都在动。他在这舱中来回踱步,至少已走了七八十趟,若不是柳笑进来,他也许会走上一百趟,甚至两百趟。
段青枫看着柳笑,冷冷道:“坐。”柳笑皱了皱眉:“你难道从来不会说个‘请’字?”段青枫道:“我的确很少说。”柳笑道:“那什么时候你才肯说呢?”段青枫道:“那要看站在我面前的是谁了。”
柳笑道:“如果是安平王呢?”段青枫道:“如果是王爷的话,那站在地上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了。”柳笑道:“看不出你这人倒是很坦白。”段青枫道:“如果这是优点的话,我很乐意承认。”
柳笑大马金刀地坐上去,身上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可现在他的神情就像一个满腹机算的军师坐在中军帐里。
铁成刚急不可耐地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王爷的下落了?”柳笑道:“珍珠和石头放在一个盘子里,现在石头被扔掉了,珍珠呢?”段青枫道:“自然还在盘子里。”铁成刚道:“你是说安平王还在金陵?”
柳笑点头。铁成刚怒道:“秦玉堂好大的胆子,难道他不怕被抄家灭门?”柳笑道:“他如果不这么做,只怕死得更快。”铁成刚哦了一声,道:“这个人难道有什么背景?”柳笑淡淡地道:“能迫使秦玉堂做出这种诛九族之事的江湖帮派,我想只有一个。”
三个人对视一眼,段青枫与铁成刚齐声道:“青龙会?”他们的脸色都有点不正常。
段青枫道:“如果按你所说,秦玉堂已劫得王爷,又怎能不将他转到别的地方?”柳笑道:“因为按日程计算,我们离金陵城还不算远,他一定不会冒险行动。”
段青枫道:“就算你说的对,可王爷又是什么时候被换走的?我整个白天都寸步未离王爷一步。”柳笑道:“那夜里呢?”
忽听一个娇美的声音道:“整个夜里我都在他身边。”柳笑看着珠妃走进来,苦笑着喃喃道:“我早该知道的。”珠妃道:“昨天夜里我从未出去过,一直都在那间屋子里。”
柳笑道:“那屋子你们可检查过?”段青枫冷冷道:“我又不是笨蛋,怎会不事先检查?那屋子与外面是绝对没有暗道可通的。”
柳笑道:“如此说来,安平王根本就没有被劫出屋子。而那个假安平王一定早就藏在屋子里,可你并没有发现他。”“不可能,决不可能。”段青枫道,“若说屋子里藏着一个人,我又岂会找不出来?那屋子的每一个隐蔽的角落我都查遍了。”
“这就是你所犯的错误。”柳笑道,“你只注意了隐蔽的角落,却没有注意到最明显的地方。”段青枫眼睛一眯,道:“床?”
柳笑笑了。段青枫道:“那床是用檀木新打成的,外面根本没有什么特别,里面也不是空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停顿,嘴里喃喃道,“不是空的,不是空的……”柳笑道:“当然不是空的,因为有个人藏在里面。那个假安平王。”
段青枫的脸色变了,鼻尖上隐然有了汗珠。这一点,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的疏忽,已足以造成致命的后果。
珠妃忽然道:“就算有人躲在里面,可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柳笑道:“自然是你睡着的时候。”珠妃道:“可我睡觉非常警醒,身边有一点动静我都会感觉到,更不要说换走一个人。况且……况且我昨晚整晚未睡……”
柳笑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昨晚从未离开过他身边吗?”珠妃想了想道:“若说离开……只有……只有段总管来过一次。”柳笑道:“他可曾进屋?”珠妃道:“不曾,我们只是隔门而语。”柳笑道:“你们谈了多久?”珠妃道:“只说了几句话。”柳笑点点头道:“这已足够了。”
铁成刚道:“你认为王爷就是在这个时间里出事的?”柳笑不答,又问珠妃:“当你再回到床上的时候,可曾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珠妃口里喃喃道:“不对的地方……”忽然她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好像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气。”柳笑追问:“什么香气?”
珠妃道:“是……是……檀木香?不错,是檀木香,我不会记错的。”段青枫道:“这不奇怪,那床本就是用檀香木打成的。”珠妃道:“可是那香气好像是从王爷身上发出来的。”
柳笑道:“你能肯定?”珠妃点点头:“当时屋子里燃着香料,若不是从王爷身上发出来的,我决不会闻到。”柳笑道:“我明白了,这件事并不复杂。那人一早就躲在床里,等王妃离开床的时候,那人从里面钻出来,将安平王放到床里,当时安平王已然昏醉,自然不会反抗。”
他接着道:“那人身上必定穿着与安平王一样的衣服,况且容貌酷似,王妃是绝对不会产生怀疑的。”铁成刚道:“那他身上的香气……”柳笑道:“他在新床里呆了那么久,身上自然会沾染了檀木香。”
段青枫冷笑道:“你的推测很合理,无论是不是这样,都很难反驳。可我还是不相信。”柳笑道:“那要怎样你才相信?”“除非我看到床里那个藏人的洞。”柳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我想你会看到的。”
沉默了一会儿,段青枫忽然抬起头直视柳笑,嘴里缓缓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柳笑道:“这很重要么?”段青枫道:“我想知道。”
柳笑道:“好,我就告诉你。三年以前,江湖中曾有个叫做‘风郎君’的人,你还记不记得?”铁成刚道:“听说此人轻功高绝,是青年一辈中的好手。”柳笑道:“那你认不认得他?”铁成刚道:“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柳笑道:“那你现在就见到了。”铁成刚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风郎君。”
段青枫冷笑一声,道:“你为何要管这件事,这与你有何关系?”柳笑道:“本来一点关系也没有,安平王是死是活我也不想管,只不过有了这东西,我不得不管。”他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
三人同时惊呼:“龙凤牌!”段青枫道:“你怎会有龙凤牌?”柳笑道:“是一个姓朱的朋友送我的。”段青枫道:“朱奇,你是说朱奇?他在哪里?”
铁成刚道:“朱奇是谁?”段青枫道:“是王爷安排在金陵府的心腹密探,就在秦玉堂府中。”柳笑道:“他现在很安全,秦玉堂一定找不到他的。”
铁成刚道:“我们如今怎么办?”柳笑道:“当然是去找秦玉堂了。”铁成刚道:“你不怕他已经溜了?”柳笑道:“他是官面上的人,一旦私逃反而更容易暴露,我想他不会不明白的。”
楼船已经靠岸,岸边芳草萋萋。
段青枫站在春草中,斜阳下,看着天边的晚霞渐渐消逝,心中极不平静。虽然在金陵通向外面的所有道路上,都已布下了锦衣卫士,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他已有过一次疏忽,决不能有第二次。
长夜漫漫,云暗风高。金陵城的城墙在夜色中看来也显得更加巍峨耸峻。但再高的城墙也挡不住柳笑、段青枫与铁成刚,未到初更,三个人已在金陵城中。他们没有被发现,也没有遇到秦玉堂的人,整个金陵城显得异常寂静。偶然在几条街的街口,也能见到几盏破旧的灯笼,发出昏惨惨的光,照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看起来更加诡异。
此时三个人已来到状元大街。这一路上竟然十分平静。段青枫心中暗自奇怪:难道秦玉堂溜了?要不然怎么不做任何防备?可无论怎么看,秦玉堂也决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
他没有再想下去,此时他们已看到了秦府的大门。大门紧闭,门前的气死风灯在风中不住摇晃,府内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柳笑走过状元楼下,忽然站住,凝神听了听,身子突然拔起。他的右脚在二楼围栏上一点,凌空换气,如一头夜鸟般落上了楼前竖立的木杆,竿上正悬挂着状元楼那巨大的金字招牌。柳笑一手攀住杆头,身子隐在招牌后面,只露出一个头,向秦府中望去。
偌大的秦府一片漆黑,一幢幢房子像是一座座隆起的坟墓,没有灯光,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暗影中仿佛有东西在动。是风吹过花木,还是有人在走动?他无法看清。
柳笑挂在杆头,风吹过,清新而寒冷。他的头脑也变得冷静。重重黑暗之中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他虽然看不到,却可以感觉得到。也许就是这种看不到的危险,才是最可怕的。可是柳笑若决定做一件事时,是从来不害怕危险的,他还有命,还可以拼。所以他决定闯一闯。
可就在他要离开杆头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一片暗影中有一丝灯光亮起。
这里果然有灯光。一间小巧而雅致的屋子,窗子打开,灯光就从里面泻出来,照在外面满是花草的地上。秦玉堂是不是就在里面?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屋外的草丛中伏了下来,他们都是老江湖,绝对沉得住气。屋子里虽然亮着灯,却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可若是没有人,又是谁点起的灯?段青枫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似乎有虫子在爬,手心里满是汗水。他历经惊险,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
就在他想用衣袖去抹汗水的时候,柳笑突然做了一件他绝对想不到的事。柳笑扬手扔出一块石子,打在窗户上,身子却像一股轻烟般掠起,从门外直撞了进去。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门被撞得飞了起来。柳笑已在屋内。
段青枫和铁成刚一左一右,双双抢入。但他们一进去就怔住。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当然就是秦玉堂。他仰面倒在地上,脸孔已然扭曲,双目圆睁,充满了临死前的惊讶与恐惧。嘴角还留着一丝血迹,已成黑色。
铁成刚蹲下身子看了一会儿,才道:“他是喝毒酒死的。”又从地上捡起几片酒杯碎片,凑近鼻子闻了闻,变色道,“穿肠夺命,入口封喉,好厉害的毒药。”段青枫道:“他是不是自杀?”“决不是。”柳笑从地上捡起一些白色粉末,道,“你不妨看看这个。”“这是什么?”段青枫道。“是瓷粉,也就是酒杯的碎末。”柳笑道。
段青枫道:“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柳笑道,“只不过酒杯要是掉在地上摔碎的,决不会有这么多的粉末。所以这杯子不是摔碎的,而是被捏碎的。你若不信,可以看看秦玉堂的右手。”
段青枫依言看去,果然秦玉堂的右手五指弯曲,掌心也有些白色粉末。柳笑道:“他要是自杀,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来捏碎一只杯子?”段青枫想了想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表明他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毒杀。”
“不错。”柳笑道:“可秦玉堂身为四品知府,能吸收到他并不容易,青龙会又怎么轻易将他舍弃?”铁成刚道:“可能凶手认为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要知道青龙会在保守秘密这方面是做得非常成功的。”段青枫道:“你确信王爷一定是秦玉堂劫走的?”柳笑指指尸体,道:“这个难道说还不能证明么?”段青枫叹息道:“现在秦玉堂已经死了,我们又从何处去寻王爷的下落?”柳笑道:“不错……”他盯着地上的尸体,忽然眼睛一亮,道,“也许我们还有办法。”
段青枫这才注意到,秦玉堂的右臂虽弯曲,左臂却遥遥指出,手指指向地上一个蒲团。段青枫指着那个蒲团道:“这就是他指给我们的?”柳笑道:“大概是的。”段青枫正要走过去,铁成刚道:“慢着,莫要轻举妄动。”说着运气于臂,黑铁般的胳膊立时粗了起来,“呼”地一声凌空击了出去。三尺以外的蒲团竟被击出丈外,下面露出了一块方砖。至少看起来是方砖,但与别的砖颜色有些不同,又仿佛是松动的。
段青枫走过去,伸手在方砖上按了按,那方砖立刻陷了下去,再轻轻一旋。三个人立刻听到了一阵响声。声音不大,仿佛是从地下传来的,声音一起,一方雪白的墙壁立刻滑开,露出了一个门形的洞。
三个人对望一眼,又升起了希望。段青枫身子一晃,就要冲进去,却觉眼前一花,柳笑已堵住了门口。段青枫一怔,道:“你这是干什么?”柳笑道:“你不能去。”段青枫道:“为什么?”柳笑道:“因为这可能是个圈套。”段青枫道:“事到如今,无论是不是圈套我们都得钻。”
柳笑道:“可是我们若都死了,谁去救安平王?你留在这里,我和铁大侠去。”铁成刚似乎有些犹豫,但马上又道:“不错,你守在这里,就算有些变故,也好随时接应。”当他要走进暗门之前,又转回身笑了笑,对段青枫道,“你如果没事,可以去瞻仰一下那个藏人的洞,我想秦玉堂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甬道长长,阴冷而潮湿。每隔一段路,石墙上就有一盏铜灯,照着阴湿的地面。铁成刚大步在前,已不知走过了多少盏这样的铜灯,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前面忽然有石阶向上通去。石阶不长,尽头是一扇石门。铁成刚毫不犹豫推开门走了出去。有两个人守在洞外,铁成刚一走出来,他们的枪就刺了过去。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铁成刚。
两柄尖枪明明是刺向铁成刚胸膛,但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手里,那两人一惊,用力抽枪,却抽不动分毫,那枪仿佛是铸进了生铁当中。铁成刚冷笑一声,双手一扳,两根手腕粗细的枣木枪杆已被他生生折断。那两人收不住身子,一连倒退几步,撞上了假山。铁成刚一挥手,两支枪头如流星一般钉进了两人头顶的山石里,完全钉了进去,只留一缕红缨在外面。
那两人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铁成刚大笑道:“铁某大驾光临,难道就只派此等鼠辈迎候?”忽听一个声音道:“铁大侠深夜驾临,定有要事,还请屋中说话。在下已备下美酒佳肴,专候阁下。”柳笑道:“你怎知我们要来?”屋中人笑而不答。铁成刚道:“好,我们就进去,看你玩什么花样。”
屋子里灯火通明,布置得十分华丽,凡是可以装饰的物品都镶着珠宝玉石,满屋子珠光宝气,金碧辉煌。屋子中央摆着一桌酒,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正在自斟自饮,手中轻摇着一把折扇,神情竟是十分悠闲。看到他们走进来,这文士折扇一合,站起来抱拳道:“两位远来,在下未能出迎,所以备下薄酒,特为铁大侠和柳公子洗尘。”柳笑道:“你也认识我?”文士道:“两位侠名在下早已如雷贯耳。”
铁成刚道:“可我们却不认得你。”文士笑道:“在下又是何等人,敢劳二位相识?”柳笑忽然笑道:“阁下如此说,岂不是自贬身份?”文士一怔,道:“难道柳公子认识在下?”柳笑环顾四周,缓缓道:“在这金陵城里,除了状元楼的霍老板以外,又有谁能住得起如此气派的屋子?”文士举杯一笑:“在下正是霍天福,柳公子好眼力。”柳笑道:“阁下既然承认,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霍天福微微一笑:“柳公子法眼无双,在下佩服。”说着转过脸去,用手在脸上一抹,已将那张面具揭了下来。等到他再回过头时,已变得红光满面,细眉窄目,一副精明地道的生意人模样。
柳笑笑道:“我的眼力虽不错,可有一个人眼力更好。”霍天福道:“谁?”柳笑道:“青龙老大。”霍天福神色不变,道:“哦?”柳笑道:“他能吸收你入青龙会,真是人财两得。”
铁成刚道:“难道这里也是青龙会的分坛?”霍天福道:“不错,这里就是青龙会金陵分坛。在下就是分坛坛主。”铁成刚冷笑:“倒也不算太难找。”霍天福悠然道:“可要不是秦玉堂那只手,又有谁能找到这里?”柳笑不动声色道:“这么说你是故意引我们到这里的?”霍天福笑道:“若非如此,安能请动两位的大驾?”
柳笑亦笑道:“霍老板神机妙算,当真常人难及。”霍天福拱手道:“哪里哪里,在下又怎及柳公子临危不惧,尚能谈笑风生。”铁成刚皱起眉头,大声道:“你引我们到此,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你再不将安平王交出来,这里马上就会有一个死人。”他手一伸,掌中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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