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九
夜色中的天守阁,如同一头巨兽般,蹲踞在山巅。
这幢天守阁之所以建在山巅,原就是为了隐秘地利用山腹中的空间,作为地下暗层,亦是整个“鬼武者计划”的试炼基地。那里正是危机的核心,整个魔狱岛罪恶的渊薮!
山腹外,狂风暴雨正在肆虐;山腹内,亦已是群魔乱舞。
因为蛊毒的大规模扩散,整个基地已经变成了活尸们的牢笼。
“唱歌唱到……合心时,小妹我就……跟哥走……”当成海山缓缓地睁开眼的时候,脑海中依稀还回响着这样的曲调。
然而,这歌声就像一抹缥缈的云,一转瞬便远去了。他刚想努力捕捉,却只觉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脑海中的记忆,也随着这悠悠远去的曲调,一同渐渐变得模糊了。
鼻中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道,他感到自己体内似乎有某种魔魅的东西在不安地悸动着,渐渐地支配了他的欲望。一股前所未有的饥饿感蓦地升腾起来。
面对不远处经过的活尸,他竟然没有害怕感,反而想加入其中。
在这样不安的躁动间,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人性”正在渐渐迷失!
与此同时,天守阁顶层的某个房间里。
阿多盛淳正在焦灼不安地走来走去。接连数日的煎熬,使他看起来异常憔悴,他的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了。
所有的窗户都已被密密封死,然而还是有初生的幼藤无孔不入地从缝隙间钻入进来,像小蛇一样,在室内爬了满地。
盛淳显然有些受不了了,突然拔出随身的太刀,拼命地去斩断那些藤蔓。碎藤飞溅、红花纷扬,映在幽暗的灯火中,说不出的诡异。
“盛淳大人还真是沉不住气啊……”满带嘲讽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木格障子门滑开了,白衣人带着一脸讥诮的神情,出现在门口。
盛淳如抓到救命稻草般,突然扑上前去,紧紧地抓住了白衣人的衣襟,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那人……那人死了没有?”
白衣人用力一推,将盛淳推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冷笑道:“大人未免也太心急了,若以硬碰硬,你我都是寻常之躯,怎堪那‘蛊王’一击?”
盛淳一愣,随即怒道:“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白衣人不答,悠然踏过满地的细藤与碎花,走到窗前。伸手一拂,顿时将原本钉得密密实实的窗子推开了。
外面,正是风狂雨骤,呼啸的冷风瞬间卷进室内,将那点昏黄的灯火刮灭了。
盛淳立时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冲到白衣人身后,惊恐地道:“你干什么……快关上,关上……别让这些见鬼的花藤爬进来……”
白衣人却置若罔闻,负手望着窗外无边的风雨,悠然叹道:“一切……都该结束啦……”
“什么……你……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盛淳几乎快要崩溃了。
“华辉,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白衣人并不理会盛淳,似在喃喃自语,“来见识见识我的‘变种蛊王’啊。你一定不会失望的。一定。”
“咔嚓……”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蓦然划破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屋外漫山遍野的解尸花,也照亮了窗口这张带着诡笑的面孔——
支祁异!
成海山在挣扎,像一只野兽般挣扎着。
脑海中的一切记忆都不复存在,他已经彻底地迷失在嗜血的欲望中。
粗重的铁栅,将他与外面那些“同类”分隔开来。此时的他,迫切地想逃离这铁栅,去尽情发泄他对血肉的渴望。
“当啷”一声,突然有什么东西透过铁栅的空隙间扔了进来。成海山蓦然回头,看到一柄精光四射的钢叉被扔在面前。
——好熟悉!在那一瞬间,似乎有这样的念头在识海深处涌现。
支祁异和阿多盛淳并肩站在铁栅的另一侧。盛淳瞪着惊恐的眼睛看了成海山片刻,方回过神来,同时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颤声道:“他……他是华辉?”
“不是!”支祁异脸上的那抹诡笑一直停留着,他盯着成海山,笑道,“呵呵,这是我刚培育的变种蛊王,是华辉的唯一克星呢。当然,这也是一枚鱼饵,叶华自然会送上门来的……”
叶华!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成海山感觉好像有一道闪电在脑子里倏忽炸开。
“唱歌唱到……合心时,小妹我就……跟哥走……”瞬息之间,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地回荡起一首古怪而缠绵的曲调来。一个模糊的影子,仿佛凭空浮现在眼前的虚空中。那是一个少女的影子,身着花样繁复的裙裾,手里捧着一支造型奇特的竹管,凑在唇边……
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但这样的感觉太过于飘忽了,让他无从捕捉。瞬间他又变得异常躁动起来,“啊”地大吼起来。然后他的声音也变成了野兽喘息般的“嗬嗬”声。
铁栅外,支祁异又道:“不知先生觉得我这变种蛊王怎样?”
盛淳已经不敢答话了。支祁异扭动石壁上的机栝,铁栅突然打开了。
“哧”的一声,盛淳神经质般地拔出了刀,一迭声地道:“你……你干什么……快关门,关门!”
支祁异脸上诡笑更甚,突然大声道:“还等什么?尽情地享受你的食物吧!”
成海山蓦地一跃而起,一把将盛淳这“食物”抓住。盛淳痛苦地呼号起来,但随即这呼号声很快淹没在野兽的饕餮大嚼声中……
叶华被轰隆不绝的雷声惊醒了。眼前一片漆黑,辨不清身在何处。
“我这是在哪里?”她暗忖,然后开始努力回想昏迷之前的事。她记得在昏迷之时,支祁异大长老出现了。之后呢?无论怎么努力去想,都没有任何印象了。
浑身依旧酸软无力,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欠奉。
“海山哥……海山哥你在吗?”憋了半天的劲,她终于用力呼喊起来。“大长老?大长老?”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近了,还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向她靠拢过来。深重的恐惧感瞬间紧攫了她的心,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带着她一波接一波的恐惧。
“谁?”她虚弱地问道,“是谁?不要过来!”
那“东西”并没有理会她,反而越来越靠近了。叶华感觉到,一条冰冷的藤蔓缠上了自己的手腕。叶华拼命地甩动手腕,想摆脱这藤蔓的纠缠,然而那藤蔓像有生命般,已经牢牢地缠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一个硬硬的物事被放到她的掌中。
是芦笙!她又惊又喜,连忙一把紧紧握住。虽然只是一件小小的乐器,但对她而言,却比任何武器都要有用。
——逃不过成为花肥的悲惨命运,但有这芦笙在手,好歹能在毙命之前,为自己吹上一曲镇魂歌吧。
她拼尽全力,将右手里紧握的芦笙移到了嘴边。
“呜……呜……”此时此刻,她已没有足够的力气吹奏出完整的曲调,只能使它发出单调的呜咽声。她心想,哪怕只是呜咽,也许海山哥都能听到吧。随着这单调的呜咽声,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却有往事如定格的画片,在眼前一幕一幕地回闪——
她看到在那滔滔浊浪间,那伟岸犹如神人般的男子,勇敢地站在巨鲨口中;她还看到他挥舞着那银光闪闪的钢叉,杀退活尸的勇武;她最后看到,他那张憨厚的脸孔,是如此近在咫尺地在她眼前晃动。
泪水决堤,流了满面。
来到这个魔界地狱般的孤岛上,是生命中的不幸;然而,在这个活尸横行的孤岛上,碰到一生中最重要、最亲近的男子,又何尝不是生命中的大幸?虽然命运似乎没有安排给她一个好的结局,但是无论如何,她来过、爱过、痛过,他们互相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一个值得铭记永久的烙印,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连叶华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在自己情感爆发的这一刻,体内无限的潜能也被激发了出来。从笙管中传出的那单调的呜咽声,渐渐变得抑扬顿挫起来。
镇魂歌!
哀婉低沉的镇魂歌在这诡异可怕的空间里久久地回荡,永无止歇。
“啪”的一声,有水滴从半空落下,恰好滴落在叶华的脸上。是雨水么?她心想。但陆续又有连续数滴落了下来。那水滴落在脸上时,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水滴竟是温暖的,难道……是谁的泪水?
她挺腰一挣,竟出乎意料地坐起身来。与此同时,她惊异地发觉自己的气力已经莫名其妙地恢复了。一坐起身来,近在耳侧的喘息声便越发清晰了。她感觉到对方鼻息中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的脸上。她不再恐惧,相反地,她甚至感觉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东西”,有着一股莫名的亲近感。
像是福至心灵般地,叶华脱口惊呼了出来:“阿爹……是阿爹么?”
“窣窣窣……”似乎有花瓣纷扬撒落在身前,仿佛是那“东西”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啪嗒……”又一滴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的脸上。
叶华心中越发如明镜般地亮了起来,她喜极而泣,颤声叫道:“阿爹?真的是您么,阿爹!我知道是您。是叶华啊,这里好黑,快掌灯啊,女儿好久没见到您了……您快掌起灯来,让女儿好好看看您……”她心情激动万分,眼泪更是收不住闸地流了满脸。
“唉……”她说完这一通话后,过了好半晌,终于听到这样一声低沉的叹息声。
叶华再也忍不住,循着黑暗中的叹息声,蓦然一把抱了过去。
触手之处,却是数条纠结成团的藤蔓,根本没有人。然而那叹息声,还有那令她倍感亲切的气息,却又是真真切切地源自于这藤蔓。
叶华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她带着哭腔又喊道:“阿爹,您为什么不肯见女儿呢?我是叶华啊,是您的女儿呀。自从您离开苗疆后,我一直挂念着您。今天好不容易父女团聚了,您为什么不肯现身呢……不管您变成什么样,您始终都是叶华最尊最敬的阿爹呀……”
那堆藤蔓又开始颤抖起来,幅度更加剧烈。随着它的颤抖,又有红花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
“是……嗬……是……嗬嗬……我……嗬……”对方终于说话了。那声音怪异之极,夹杂着野兽般的喘息声。但他终究还是承认了自己就是华辉的事实。
叶华更加舍不得放开手里的这一茎藤蔓,紧紧地抓住,追问道:“阿爹……您究竟怎么了?”
华辉突道:“孩子……嗬……别急……等我……嗬嗬……解尽……你的毒……再说……”
叶华突觉手腕一紧,四道藤蔓如闪电般缠上了自己的四肢,将她全身绑缚得严严实实。
“忍……忍着……点儿……”华辉又道。
紧接着,叶华便感觉到有极细的、如同毛刺一般的东西,刺破了自己的皮肤,钻入了体内。好像有无数的针循着血脉在体内游走,这感觉令她如入热锅,难受已极。她“啊”地娇呼一声,就在张嘴的一瞬,一条如蛇般的细长物事钻入了她的喉头,随即深入五脏六腑。她感觉身体似乎都要被撕裂,她抵受不住这剧烈的痛苦,再次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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