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 1
作者简介:
南宫七杀
男。常年混迹今古传奇侠客社区、武故论坛。喜读书,尤喜传奇历史类,读而后写,曾在起点、天下书盟连载小说多部,在《精武》、《武林》、《搏击》等杂志上发表文章。
引子
千禧年。清明将至,天方县李家村某工地。
“站住。”门卫老顾拦住不请自入的一老一少,“你们找谁?”
“我们想去那边看看。”手拿长袋子的老者往北一指。
老顾打量着老少二人。这山沟沟地处偏僻,很少有外人来。眼前的老者西服笔挺、面目清癯,少年一身运动服、虎背熊腰。
老顾说:“那边就三座老坟,有啥好看的?”
“鄙人小野正雄,从日本来,为了拜祭墓中故友,一了六十年前的心愿。”老者深深鞠躬,满头霜发纹丝不乱,“拜托了。”身旁的少年一言不发,也跟着鞠躬。
“日本人?”老顾一愣,汉语这么流利的老头儿居然是个日本人?他更是疑惑了。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墓中葬的是谁,他一清二楚。可怎会有日本人不远千里前来拜祭,还自称是故友?
眼前的工地前天才围起来,准备开发房地产。除了满地野草和三座破墓,啥也没有。
老顾想了想,挥手放行了。
北面不高的土丘下,地势平整,静静卧着三座老坟。
老者在坟前呆立许久。
少年有些不耐:“爷爷,看好了没?”
老人抬手前指,右手腕上露出一片红斑,淡如雨樱:“炎太郎,有没有看清墓碑上写的?”
“小轻之墓,夜侠之墓,咦?”顺指望去的少年不解,“有姓夜的吗?第三个坟怎么连墓碑都没有?”
“估计是被砸了吧,说他胆小怕死,丢了中国人的脸……”老者缓缓闭眼,依稀感觉有刀光穿越光阴乱流斩下,凌厉如初。
“爷爷,”少年不明白,“您从小让我学汉语,又大老远从日本赶来,就为看这三个坟墓?”
老者徐徐睁眼,天空残阳若血,往事如云海翻腾:“这是个关于刀的故事。”
“刀?难道是……”少年猛地想起爷爷长袋中的怪刀。
怪刀一直被供奉在家中的神龛上,爷爷不许任何人碰。
那是一柄与日本刀全然不同的怪刀——长柄、宽刃、刀尖倾斜,刀柄处还系着一块残破脏旧的红布条。少年人生初次被狠揍的记忆就源于它:七岁的他只不过想拿了刀玩儿,平日对他百依百顺的爷爷居然打得他三天下不了床。
“一切要从1940年说起……”老者仿佛已置身于那段往昔岁月,“那年我十九岁……”
1磨刀
晨曦渐亮,李家村的轮廓如淡墨轻岚的水墨画,缓缓展开。村口的大松树旁,石记铁匠铺的招牌被微风摇晃着,哐当作响。
未到门前,院内的动静已让老石头皱了白眉。他将菜篮交到左手,推开门,踱进院去。
院子不小,磨石遍布。徒儿小山正低头磨刀,完全没察觉他的到来。
淡白的汗雾在小山的肩颈处升腾,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前细发滴落,顷刻间又在刀石相砺中蒸发无形。
刀已雪亮!
老石头放下菜篮,点起烟袋,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吐出浓烟:“你个怂娃,往时日头晒到屁股都不起床,今个吃错药啦,一大早的磨个没完?”
小山一惊,抬眼见是老石头,停下手抹了抹汗,舌头在粗厚的嘴唇间舔了舔,低头更死力地磨刀。
“翅膀硬了,”老石头扬起烟袋欲打,“老子跟你说话都不当回事了?”
“师父,”小山没有像往常一样闪躲,他抬起头,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小山要去杀人,以后您老自个儿保重。”
“杀人?”老石头的白眉在印堂轻轻一触,再向两旁荡漾出些许哂笑,杀只鸡都不敢的小子,还要杀人?
“要杀哪个?”小山眼中显露的决绝,压迫着老石头蹲下身去。
“前些日子是老许、曾伯、贺大娘,”小山的眼眶猛地红了,伸出左掌在眉眼间轻抹,“昨日,小轻……小轻也被他们害死了。”
“小轻?”老石头狠狠抽了口烟,重重坐了下来。
李家村不大,背靠群山。野狼原本是村中最大的祸害,但自打日本人修了炮楼,野狼倒是来得少了,日本人却成了更大的祸害。
小轻是村子里顶漂亮的女子,可这世道,漂亮的女子就如冬日河面上的薄冰,不知哪时便碎了。昨日一早,小轻和往常一样去卖菜。晚饭时分,村长赶着牛车拉回了她的尸体。听说是被日本人抢进炮楼后,跳楼了。
“小山啊,这是她的命。”老石头的白眉弯了弯,挤成一团乱,“人一辈子什么都可以不服,就是要服命啊!”
“命?”小山一阵恍惚,随即被怒火淹没,“小轻生来就该死在日本人手里的?”
“傻娃,有空想这个,不如帮着照看下小轻的疯老娘。”老石头抽了口烟,久久焖着,直到喉间热辣、老泪欲出,才重重咳出,“咳,这母女俩,可怜哪!咳咳咳,这世道,作孽啊……”
小轻原本出身于上海的大户人家。为逃避日本人,她和她娘几年前流落到这里,村长见她们可怜,挪了间破屋让这母女俩落脚。如今,小轻死了,她久病的老母听闻噩耗后,生生疯了。
小山呆呆地重温破碎的美梦:初见小轻那晚,他就梦到了她。打那之后,小山外出送货都会舍近求远地绕道菜市。到菜市偷看一眼小轻或打声招呼,是他一天里最快乐的事情。缠绕多年的噩梦渐渐少了,小轻像蜜糖吸引蜂蝶般让小山痴迷。一样的旧衣裳,小轻总是穿得比别人好看……
“日本人有枪。别以为你跟我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不是血肉之躯了。”烟雾后,老石头的话音打断了小山的回忆,“你能挡得了子弹?”
日本人害死了小轻!小山握紧刀,血热热地涌向脑门:“我不怕,我要像夜侠一样!”
“夜侠个屁!”烟雾惊散,老石头腾地站起,老脸血红,“那什么夜侠的,不过是大伙儿口中传传说说、自个儿打气的,谁亲眼见过?”
“打更的老余头见过!蒙脸的夜侠在他面前,三刀就劈死了两个带三八大盖的日本人。”小山踉跄着站起,脖子梗得直直的,“村子里谁人不知,夜侠专杀日本人,都不下百八十个了。”
“百八十个,杀猪啊?老余头什么眼神?”老石头呸地吐出一口浓痰,“他今儿个还在外头说,小轻是自己跑到炮楼去的。你信他?”
“不管咋说,”小山恨恨地挥了下刀,刀光森冷,“我非宰他几个日本人不可。”他转身要走。
“也不想想自己……”老石头瞥向小山的右脚处,“和夜侠比?”
“我知道自己是个瘸子,”没等老石头说完,小山已截断了他的话,“但杀人靠的又不是脚。”
“好,老子让你去。”见小山犟牛般不听劝,老石头转身从菜篮中取过碗,“哗”地将碗中物泼在小山脚下。
小山看了一眼,冷汗立时从额间滚落,他张嘴难言:“师父,您……”话未说完,人已摇摇欲倒。
“你个见血就晕的傻娃,”老石头叹息着扶住小山,“还想杀人?”
他低头望望满地鲜红,喃喃道:“可惜了刚买的猪血。”
午后,醒来的小山采了院外的野花,要去给小轻上坟。才出门十几步,熟悉的脚步声便已从身后传来。
小山止步:“师父,刀您已经收了,就别跟着我了,行不?”
随风拂来的呛人烟雾对他做出了回答。小山赌气,一瘸一拐的,走得却不慢。转过几条巷子,经过交错的田埂,来到一片土丘前。
小轻葬在此处。
“淇水悠悠,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远远的土丘边,男子低沉的吟唱声传入小山师徒耳中。小山不懂这词曲之意,却听出了其中的忧思,他抬眼望去,见小轻坟前跪了一个陌生男子。
那男子听得脚步声,缓缓起身,眼神却片刻不离新立的墓牌。
“你是小轻的朋友?”小山走近,边打量边问——眼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眼正鼻挺、神情肃然。
青年男子偏过头,瞥了小山一眼。小山脖颈间的寒毛忽地立起,那人目光犀利若刀,直入人骨髓,锋锐中又似藏了深不见底的悲伤。
小山不知所措,退开半步。
那人朝小轻的坟深深鞠躬,径自去了。
小山转身想要献花,却见墓碑前早已摆了两束新鲜的野花和一个小小的木偶人。木偶人弯眉长目、一张漂亮的瓜子脸,居然与小轻有七八分像。
“好手法!”老石头吐着烟雾叹道,“好刀功!”
“好刀功?”小山莫名不解。
老石头俯身,糙手在木偶人上摩挲:“劲连不断,意存形消。刚才那人使得一手好刀法。”
“不过是块烂木疙瘩……”
“当”!小山的脑壳被烟袋敲个正着。
“不长眼珠不长脑,你个怂娃才是烂木疙瘩。”老石头恨铁不成钢,“偶人简单,可这刀工,深浅如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避开了木头本身的断纹和硬结。还有,那人的拇指、食指、小指下老茧密布,八成便是握刀握的,此人的刀法必是走快诡凌厉一路。”
小山不去理会他,自个儿摆好花,在坟前跪下。正要开口,扭头看看身后的老石头,又悻悻然闭嘴,瞪眼盯着墓碑,泪慢慢流了下来。
“小轻啊,这傻娃喜欢你,想为你报仇。”老石头在身后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你就托个梦给他,让他死心,不然他就要下来缠你了。”
小山怒目而视,老石头的脸却早被烟遮雾罩了。
夜深。听着里屋均匀的呼吸声,小山慢慢坐起身,提了鞋子,蹑手蹑脚来到门后,拔开门闩。木门不经意地“吱呀”一响,惊出他一身冷汗。出了门,小山穿起鞋,向左边的小屋走去。
青铜锁像往常那样挂在门把上。
这间小屋,老石头从不让小山进。小山断定自己的刀八成是被锁在里头了。晚饭时,小山偷拿了钥匙开了锁,又虚合了回去,没把锁芯扣上。
小山拔锁,入门,回身虚掩木门,点了火烛。
烛火下,屋内空空,最里角落有个陈旧的铁架,暗红色的布条缠绕着什么放在上面。
莫非是刀?
小山正要看个仔细,老石头的咳嗽声突然从里屋传来。小山忙吹熄蜡烛,锁上门,向里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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