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刀 4
4得刀
子夜。
小山慢慢醒来，送走在旁看护的乡邻，走进院左的小屋。
昏暗的烛火下，角落铁架上放着一柄刀和一块刀袍。同样是双面开刃、刀尖倾斜。宽阔的刀身配上形制特别的护手，刀柄末端有用来缠刀袍的大圆环，以及缠了防滑柄绳的刀柄。
小山从没见过这柄刀。
刀入手有些发沉。刀身上有八个小小刻字，刀柄上端是落款：会友尧臣赠。小山脑中轰地一热，平日里老李老是说起会友镖局的李尧臣，是他传授二十九军无极刀法，杀得日本人屁滚尿流、戴了铁围脖才敢睡觉。
小山愣神片刻，才发现刀旁暗影中的飞爪。飞爪又名百练索，其器如鹰爪，共四趾，前三后一。前三趾为三节，后趾两节。各节均能伸缩活动。使用时先用飞爪命中目标，猛力后拉绳索四趾即合拢，是攀高越墙的工具，难怪师父能上炮楼斩杀日本人。
飞爪旁是师父的一些旧信。小山就着明灭不定的火光看了许久，才知师父原是国民二十九军赵登禹部的刀术教习，七年前中日喜峰口大战中重伤不死，流落到村里，以打铁糊口。
小山觉得一切都像是场噩梦，耳旁宛如还听到师父的咳嗽声，鼻中还闻到那股呛人的烟味，可师父却死了，头被悬挂在炮楼上示众。
小山左手持刀，右手取过刀袍。刀袍暗红陈旧，已有不少破损，可以想象七年前曾痛饮了不少倭寇之血。小山将暗红刀袍穿过刀把圆环。
“师父，小山来接你回家!”
雷声隐隐，大雨将至。四野俱黑。
小山潜到炮楼下，发现日本人的哨兵在北面。他抛出飞爪，向炮楼南面攀援而上，师父的头正是挂在南面的横木上。
小山踏上城楼，却看见诡异的一幕——一道黑影从横木掠过，向炮楼东面飘去。小山以为眼花，再看，师父的头已不见。
小山急忙追赶，瘸跛的脚虽然垫了小跷，毕竟不快，急切间又绊了一跤，顿时惊动了北面站岗的日本人。
炮楼南面射灯亮起，三名日本人顿时发现了七八步之外的小山，齐齐呼喝举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射灯忽灭。日本人一愣神间，小山滚地贴上，戳中当先那人。
那日本人极其悍勇，丢了枪，张臂想要将小山扑倒。小山大刀刀尖一提，鲜血****溅了一身，那人顿时瘫倒。小山身形一滞，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头晕，腹间翻腾。他不及多想，紧逼上去，死命挥刀，顷刻间，二敌倒地，小山跑到飞爪处，急急滑下。
不想最后被砍倒的日本人只是受了轻伤。那日本人来到城垛旁，看见大刀的微弱反光，举枪瞄准，就要扣动扳机。身后一道黑影飘过，那日本人惊叫着从炮楼上摔下，“砰”的一声砸在小山身边的地上。
炮楼里像炸了锅般，射灯骤然全亮，四下通明，日本人蜂拥而出。
小山不及收回飞爪，急急退走。
黑影也循飞爪而下，尾随小山身后。
黑暗中，小山疯狂奔跑。
他想起了和师父的初见。
想起了日军屠村后的血池尸林。
想起了与师父共度、嬉笑怒骂的时光。
不知跑了多久，小山终于停了下来。眼前正是小轻的坟。
苍穹中雷鸣隆隆，四下里绿光幽幽，小山仰天哭号：“师父，小山没用，连你的头都拿不回来!”
仿佛感应到小山的怒气，“咔嚓”!闪电将黑暗刺得七零八落。小山猛地发觉，自己已身陷在野狼群的包围中，那幽幽绿光全是饿狼之眼。
怒雷汹涌，大雨突然狂泼而下。小山睁不开眼，雷声震颤，充斥了身体的每一寸。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光阴如同回到一年前的夏夜。蒙眼塞耳的小山手握木棒呆呆地站在院内，双耳不停微动，努力地想要辨听师父的所在。心神稍分，脖颈间汗毛突竖，他被重重地打了一棍。
“夜战八方是盲战之法。”老石头的声音飘忽着在心中响起，小山仿佛又闻到了呛人的烟味，“身如陀螺，气似网。刀若蚕丝，作茧自缚。明敌微动，后发先至。”
夜战八方！小山闭眼默念，手中刀随意而挥，切雨成丝。
听不到狼嚎，却有砍中肉体的感觉不断透过手中刀传来。
雨水时冷时热，小山不敢停手，挥刀不止。
轰隆!闪电、炸雷齐发。小山猛地睁眼，一张白森森的狼牙巨口迎面而来，刀一刺而入，再向旁横切，泥墙练习的力道发作出来，洞穿狼头的同时，将巨口切成两段，血浆横飞。
那抹飞红让小山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噩梦从未稍离。灰影在电光中一闪，小山的左手腕剧痛，已被狼咬住。
大刀疾落，电闪雷鸣中，狼血****，竟似将狂落的雨水都顶了回去。这一幕如此熟悉，小山冷汗如浆、浑身脱力、神思恍惚。却见一双杀气恨意弥漫的巨大狼眼绿光四射，迅雷不及掩耳间，血盆大口已直取他咽喉。
只看那身形、速度以及隐忍后才发起的凌厉攻击，小山毫不怀疑这就是群狼之王。
天地一暗，雷止电歇，狂雨依然。如墨黑暗中，小山不及挥刀，跛腿处一痛，已被一股大力拉扯倒地。狼王身边居然还有一只强悍的狼！
狼王扑至。天地间，闪电狂射，森森狼牙锋锐如刀。小山已感到死神的拥抱。
“人这一辈子，就是要服命啊。”师父的话在耳边逡巡。
“我不能死！”小山的怒喊如岩浆喷涌，“我要报仇!”
他怒吼，他抛刀，他托住狼头，他张嘴狠咬。
风狂雨骤。小山睁不开眼，冰冷的绝望中，一股热热的液体灌入口中……
怒雨中，一道黑影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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