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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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章圆融

    

    青石台阶下的积水越来越多,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平日里娇红的荷花似被雨淋得有些苍白。

    湖心的小亭中,有老少二人端坐对弈,老人提子未落,忽然对年轻人说道:“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棋,也可以慢慢下。”

    年轻人神情温和,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他静静地摩挲着棋子,半晌才说道:“前辈既执先手,左右又有厚势相依,但于中腹厮杀时却为何不抢占先机?”

    “棋盘为方,棋子为圆,弈者棋力再高,也不能改变纵横阡陌中的道。”

    老者缓缓落子,说道:“行棋圆融,不是不争,而是自持。”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输有输的道理,赢有赢的道理,先生所言有理。可照这般下下去,晚辈那三分胜算可就只能越来越渺茫了。”

    “手谈之事,最终讲究的还是心神二字。老夫自幼好弈,至今也只得守拙之境地,论棋力,你我二人各为五五,只是若老夫略微占优,这局棋便断然不会让你赢了去。”

    年轻人微微一凛,苦笑了一声,说道:“前辈过誉了,晚辈棋力低微,与萧前辈相形见拙,岂敢言胜。只是棋道终究可见,天道却有谁人曾窥?值此大好良机,我们若是不预先安下几枚棋子,恐怕会让他人捡了便宜。”

    老者笑了笑,起身言道:“殿下年轻有为,雄心万丈,如此自谦便是坏了味道。如今诸豪互峙,而敢图天下者不过二三人矣,值此风云乱世,时局瞬息万变,攻城略地往往利弊难算,一城乃至一国的得失并没有什么,而供奉刺客与死士又是至奇之策,一石激起千层浪,有时还得不偿失。萧某以为,眼下大燕最重要的,乃是民生。”

    “先生这番论断,倒有几分前贤遗韵。”

    “殿下,你我高居庙堂,自是体味不到人间大苦。时代早就变了——庄稼果田被马啃了,粮仓辎重被匪掠了,商贩运货怕被劫,酒楼关门不营业,医馆里的大夫怕被抓,美妇不敢上街,老者忧心小辈,丈夫担心老婆,妇女生怕孩子哪天被马踩死……”

    年轻人浓密的眉毛微蹙,问道:“先生,您是在开玩笑,还是危言耸听?”

    老者哈哈笑了一番,目光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帘不知飘向何方,说道:“如此情景自不在大燕境内,但老夫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对无力自保的百姓而言,惶惶不可终日较之死亡更加可怕,就像一个死囚被困在地牢中不知何日才能被行刑,更不知等待着他的是腰斩呢还是车裂……”

    年轻人霍然立起,静静站到老者身边,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以前也曾听到过类似的传言,当时不以为信,想不到今天连先生也这般说……但朝堂终究不能单靠几个军头子撑起来,他们那些文臣百官难道是吃干饭的?”

    “不懂生产,五谷不分;不事农业,四体不勤。打猎放羊他们倒是挺在行,但说到底,只是一群靠天吃饭的野蛮人,所谓国家,只是虚设,做做样子罢了,他们在朝堂之上能聊些什么?为什么今天没下雨、马儿去哪里吃草、下午去哪里打猎、要不要修个斗兽场……一群不知信、不知礼、不知忠、不知孝、不自谦而不思学的白痴,实在没必要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委屈了那些做牛做马还担惊受怕的平民百姓们。”

    “那依前辈看来……”

    “民生第一。生存保障了口碑也就有了,其它国家的人会竞相投奔大燕,有了安全感就会有归属感,百姓有了归属感自然就会认认真真、安安心心地劳动创造,那么燕国就不可能不富强。至于平定这乱世,我们还暂时没有这个能力——馍馍太烫嘴,那就只能等它凉了再下口,而且我觉得,那块最大的热馍馍,很快就会凉了。”

    骤雨初歇,年轻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湖中碧绿欲滴的片片荷叶,忽然说道:“父王曾多次提到中土有许多高人奇士,只是碍于身份所以很少理会世间俗事,我也听过一些关于那些人的传说,每每心向往之却一直无缘得见,今天终于有幸与萧先生一晤,实在受益匪浅。”

    “哈哈哈……”老者纵声大笑,负手朝庭外踱去,说道:“天道难测,乱仗,还是让那些白痴们玩儿去吧。至于那件事,请殿下转告燕王,就说萧某早有安排,如果真有便宜,萧某人绝不会让外人捡了去,陛下大可宽心。”

    年轻人默默地回味着方才的对话,目光顺着层峦耸翠的连绵山峰移向远方。

    ……

    傍晚,姑射山,连云寨。

    连云寨的寨主何铁肩,此时正在慢慢地擦着嘴角的油,他本是富商之子,小时候家境还算殷实,老父见他读书无聊,便给他请了个拳师,每天几趟拳练下来,也算懂点武艺,否则当年外胡入侵时他也没那么容易活下来。行过商,带过兵,最后还是觉着当匪稍微有点前途,所谓前途,就是安稳——安全、稳定。

    何铁肩也算是念了几天书,再加上有个足智多谋的二当家帮衬,几十年的土匪生涯下来,把这一带大大小小的马贼窝、山贼寨捅得一干二净,成了一家独大,就算是皇商过境,也得交几个买路钱,商家也不觉得亏,真正是一次支付、一路平安。

    连云寨建立之初,就订了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规矩糙但目标很明确——以最小的牺牲换取山寨最大的收益,比如:单人旅者不劫——没货,各大门派的人不劫——划不来,运粮草的要拿下——够分量,运辎重的商队要多多考虑——看拿不拿得下……

    经过大小百余次血战,盘踞在姑射山腰的连云寨可谓全是精英,就连山脚下暗哨里观风的都是眼光刁钻的老手,也正因如此何铁肩才连皇商的主意都敢打,不光因为那些小钱皇商们给得起,更因为就算此事被朝廷发觉了,调动人马不管不顾地杀过来,自己也不怎么怕。

    所以何铁肩现在觉得很安全,他盘膝而坐,仰起脖子把碗里剩下的酒咽下肚,打了个长长的酒嗝,望了两眼左右的头目们,这才开口说话:“两个月前,劫西凉军的粮草,死了五十多个弟兄,风紧,咱们空手而返;前些日子,进城洗劫,死了百来号兄弟,所幸,抢了些金银,不知够用多久——生活艰难哪。”

    “那是,我们如今还能喝酒吃肉,还不全仗着大哥您哪。”

    “大哥,我们敬你!”

    左右坐成两排的山贼头目们纷纷斟满酒碗双手举在胸前,何铁肩却摇摇头,土匪们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只得又将酒碗放下。

    “按说天下越不太平,咱们就越有活路,可惜,不知怎么回事,粮食一年比一年少,不知道那些种地的都他娘的干什么去了,可能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吧……听说西凉王也只能每天喝粥度日,哈哈。现在饿殍遍野,连吃人肉的都有,哪里还有吃的——有钱也买不到,所以这酒啊,能省则省,你说是吧,胡四?”何铁肩忽然抬眼盯着右边席位的一个胖子。

    “大哥说得有理,能省则省。”胡四抹了抹额头豆大的汗珠,颤声说道,肥硕着脸颊肉一抖一抖的。

    “天儿又不热,你怎么满头大汗。”何铁肩若无其事地瞟着胡四。

    “这,这羊肉辣子抹太多了,给辣的。”胡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指着盘中的烤羊腿说道。

    “我看是虚汗吧。瞧你这熊样儿,怕是最近身子有点儿虚吧,不应该啊,我看你最近胃口挺好,每顿饭吃完了还得往回带点儿。”何铁肩爽朗地笑了。

    其余一众兄弟们也都心知肚明的跟着乐呵起来,胡四笑得愈发勉强。

    “前些天,我们把马喂饱,刀磨亮,箭带足,瞅准机会杀进城去抢他个措手不及,那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当时怎么说的?只要是值钱的、方便拿的,能抢多少抢多少,胡四!你抢了些什么?”

    “大哥,我……”胡四手一哆嗦,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

    “你居然带回来个娘们儿,我说胡四,你这脑子怎么就这么不好使呢。”

    何铁肩把手扶在膝头缓缓摩挲着,左右两排的头目们见大哥这动作,心知不妙,纷纷起身为胡四求情,何铁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胡四抢个女人回来,如果我不管,那你们人人都去抢一个回来养着,那大家吃什么?吃屁!”

    众人噤若寒蝉,身上冒出层层冷汗,心想这事儿若是开了先例,以后弟兄们个个都效仿,那确实麻烦大了。

    胡四见何铁肩把话摊开,心里估摸着这事儿不严重,当即走到何铁肩面前两腿一弯就跪了下去,说道:“大哥!我没听你的话,是我错了,我该死。”

    说罢当即拔出腰间的匕首,作势要朝自己脖子上抹去,可这动作摆了好一会儿,仍是没有听到何铁肩的那声“慢!”,胡四只得哭笑不得的维持着那可笑姿势。

    “我们出生入死十几年了,风光过,威武过,以往有钱的时候,就算是洛都那边的**地、风流场,咱们谁没有处上几个相好的?我可曾说过钱不该那般花?”

    何铁肩沉着脸望着胡四,说道:“弟兄们上山为贼,不都是因为受不了那处处被人管着的鸟气,把脑袋绑在腰带上拼命,不就是图个活得自在。但今时不同往日!吴大胯子他们往方圆五十里地的八个城镇溜达了一圈,买到了什么?只买回了一百七十斤粮,这个月如果不劫一笔大的,这寨子咱们就得放下不要,下个月去燕境那边碰碰运气。”

    胡四听得何铁肩语气稍微缓和,试探问道:“大哥,那要不,我把那女的放下山。”

    “蠢货,一个弱女子,放下山她怎么走,难道你还得送她匹马外加几斤干粮?就算她侥幸回了邙城,难道还能有活路?”何铁肩看了一眼众人,淡淡地说道:“两条路:第一,你回去一刀宰了她;第二,那女人从今天起就算是大伙的了,谁哪天想要,自己那一天的食物就得让给那女人吃。你选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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