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章青衫
连云寨大帐内的空气比平常炽热许多。
“第二条！”
“胡四！选第二条！”
众人陡然间纷纷大声叫嚷起来，一时间气氛热闹非常，胡四转危为安，心里顿觉踏实了些，见弟兄们情绪高涨，心一横便开口说道：“大哥，要不干脆这样，弟兄们轮流管饭，隔段时间饿一天也没啥，但那娘们嘛，大家一块儿上，我看行。”
寨子里更加热闹起来，山贼们兴致一来，便顾不得先前说的节省，纷纷又斟满酒碗，时不时来几句黄段子，不一会儿就把气氛炒得热烈无比。何铁肩皱了皱眉，也懒得管，任由弟兄们喧嚣胡闹，自己侧头跟身旁的杨二当家聊天。
连云寨的杨二当家虽也出身军伍，却是一谋士，前些年就是他为何铁肩出谋划策，连云寨方能一步一步吞掉各方绿林势力，何铁肩与杨二当家都是颇有几分见地的有识之人，平日里也有些话聊。
“提着脑袋过日子，人越来越怕死，带着这帮猪猡迟早会出事，想长远，就要另谋个出路。”杨二当家凑在何铁肩耳边低语道。
“早就没别的办法啦，老二你有什么主意？”何铁肩侧过身子小声问道。
“现在也就东晋、南齐和大燕还算太平，但东晋、南齐太远，一路凶险万分。我琢磨着，咱最后劫一笔大的，把金银藏起来，我们混在去燕境的流民队伍里，等安置妥当了再出城来拿。”
“那弟兄们……”
“看你怎么选了。”二当家一针见血地说道。
何铁肩直起腰，阴晴不定的面色很快恢复正常，他听着嘈杂的吵闹声，默默的开始为将来打算。
“咦，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帐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两个锦衣老者，其中一个拄着根拐杖，须发皆白，身着紫袍，另外一个头发斑白，稍显年轻些，身穿白衣。俩老人正四下打量着这山贼营地，似乎有些好奇。
“你们是何人！”帐内马上有几个人抽出刀子。
“慢！”
何铁肩抬了抬手，与杨二当家对视了一眼，心中惊骇不已，山下二十七道暗哨竟然没有一处发声示警，足见这两人来头不简单。
“这……有钱，有钱！”一个刚才趁着热闹多喝了几碗酒的弟兄红着脸庞、粗着脖子指着这两个老人叫道，旁边早有人把他拽了回去。
“山上有些凉意，听闻此地传来人声，打算叨扰叨扰，当家的是哪位，不知欢不欢迎？”
“我是大当家，老人家可是住在这山上？”
头发斑白的白衣老者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方才在会仙台等人，要来的人久久不来，听到这里的吵闹声，便过来瞧瞧。”会仙台在北仙洞那边，且已然接近山顶，跟这连云寨的主帐相隔不下十里路，这二人竟在那般远的地方听见此间的喧闹声，何铁肩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便微笑道：“老人家说笑了，既然来了便是客，请坐。来人！给两位老人家摆上碗筷。”
两个老者也不客气，坐下便自顾自地聊起天来。
“唉，原以为这里是个清静地儿，不曾想还是碰到人了。”
“约好的今天，早上等到晚上还不见人，那个放鹰的该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他敢！老夫约他一叙，他岂能不知好歹，再说，他也有事情求我。”
“可是，天色都这么晚了。”
众山贼酒已醒了一大半，望着这俩老人觉得倍儿稀奇，坐在山贼老窝里竟然还能镇定自若，一点儿都看不出害怕，其中便有胆儿大的走上前去，伸手在那白发老人眼前晃了两晃，恶声恶气地说道：“老头儿，跑到这山上来喝山风啊，带了银子吗？”
“约了一位故人在这姑射山叙叙旧。银子是带了些，不过放在马车里了。”白发老人丝毫不介意那山贼的手在眼前来回晃动，语气平和的回答。
何铁肩也没出言阻止，他目前还看不出这两人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想先见识见识再说，便自顾与二当家低头交谈。
“那马车呢？”山贼听说有银子，立马来了兴趣。
“在会仙台。”
“耍老子是吧！”胆大的山贼趁着醉意，拔出寒光灼灼的短刀，高高举起，朝桌子上重重一砍，木桌顷刻断裂，缓缓塌陷。
何铁肩和杨二当家不约而同的眉头一皱，心想你要砍便照人家身上砍啊，桌子不要钱啊。
两个老人一齐出手端起桌上的酒碗，丝毫不介意那山贼的无礼举动，紫袍老者朝何铁肩举酒示意，二人微笑着干了一碗。
“酒香不醇，味道不纯，年头也差得远，不过这劲儿还算可以。”
“酒是寨子里自酿的，自然比不得那些名庄佳酿，老人家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自然是不习惯我们这些山野草民的口味。”
何铁肩微笑着与两位老者攀谈，心里却在暗骂那个砍完桌子便站立不动的弟兄，你倒是砍人啊……却见那山贼晃悠了两下，身子猛地一旋便轰然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凭着何铁肩和杨二当家的眼光见识，硬是看不出来这两位老者是何时出手的，他们几乎便要相信这名躺在地上的山贼仅是醉了。
“这酒劲儿确实有点大。”白衣老者点头言道。
四周的山贼再也坐不住，纷纷跳将起来抽出利刃将两个老者包围起来。
何铁肩与杨二当家对视了一眼，只得点头同意弟兄们动手。
“原来你在这里。”
帐外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听上去让人觉着既冷峻又雄浑，众人不禁抬头朝外面望去，隐隐约约更听到外头传来阵阵凌冽的鹰鸣。
说话的人身材削瘦，一身青衫，一双黑色的眼眸像夜空中的寒星一般隐约透着淡淡的光华，他慢慢走进帐内，步伐格外的平稳，就连每一步踏出的距离似乎都是一样的。
众人的注意力完全被这青衫人的眼瞳吸引了，等他走近了方才注意到此人的神情显得十分不悦，而且他的手中还提着一口剑，臂弯里竟然还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孩。
一个普普通通，抱着一个婴儿的青衫剑客，一下子吸引了在场所有山贼的目光，从这青衫客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稀奇古怪的地方，而众山贼本来都持刀围着那两位老人，此刻却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青衣中年人，似乎这人脸上长着一朵花。
而躺在青衫客臂弯的婴儿，也似乎不怕这群无恶不作的山贼，静静地望着他们，不时眨眨眼睛。
多年来无数次徘徊于生死之间的人生经历，使得何铁肩对于危险有着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这并非是直觉，而是一种后天磨砺出来的很具体的感觉，就像视觉、听觉和味觉一样，具体、确凿并且不容置疑，这种感觉此时正在严肃地提醒着何铁肩——这个相貌平淡无奇的青衫中年人很可怕，前所未见的可怕，而且以何铁肩机警的判断力，他隐隐约约觉着自己那些一动不动如木偶一般望着青衫客的手下们，已经都成死人了。
何铁肩强忍住心头的战栗，朝杨二当家望去，发现杨二的眼珠也透着惊惧不堪的情绪望着自己，两人四目一对，同时点了点头，悄悄起身朝帐外摸索出去。
“我看见贵庄的马车停在那里，却不见人影，以为你死了。”中年人的表情还是很不悦。
“这玩笑很好笑。”紫袍老人不以为意。
“谁知道这是不是玩笑。”
白衣老者有些无语，开口岔开话题问道：“你怀里抱着的是？”
“噢……”青衫人似乎现在才想起自己臂弯里还躺着一个婴儿，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女儿的女儿。”
白衣老者来了兴趣，起身凑近细细打量了一番，赞叹道：“粉雕玉琢，眼睛跟她母亲一个样，长大了定然能像她母亲一样美丽。”
青衫男人却由不得话题就这样被扯开，说道：“我们先商量好了，是要找个僻静的所在碰面吧。”
“我也有些意外……这么大一窝山贼在这姑射山落了户，我居然一直不知道。”紫袍老者挠了挠头发，似乎有些不解，随着老人头上几根雪白的银丝缓缓飘下，一圈山贼便陆续歪倒在地上，如烂泥一般再也没有动静，就如同之前那人一样悄声无息的死去。
“你管得还真远，住在建康竟然管到了燕国边境。”青衫男人的话语带着讥讽的意味，但从脸上却看不到一丝讥讽的表情，完全是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又说道：“刚刚走的那两个，管不管？”
“算了吧，那两人不知道我们是谁，也没冲我拔刀，还请我们喝了碗酒。”
“但他们看到了我外孙女。”
“谁知道你是谁？又有谁知道这是你外孙女？最重要的是……这世上除了咱们几人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女儿生了女儿，连这女娃娃她爹都不知道吧。”紫袍老者不以为然，看了一眼那不哭不闹的婴儿，愈发觉得她可爱柔美，他说道：“裹得这么严实，如果尿了你会不会不知道，别把孩子给冻着了，来让我看看……”
紫袍老者从青衫男人手中接过婴儿，轻轻的把襁褓一层一层慢慢揭开，感受着手指的触感，又对着烛光仔细地瞧了瞧，点头道：“嗯，她还没尿。”
白衣老者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表情忽然间变得十分古怪，紫袍老者也很快回过神来，怒道：“燕悲回！我一把年纪了，懒得骂你！”
青衫客微微一怔，也顾不得对方是个长辈，脱口而出：“姬平潮！你凭什么要骂我！”
“我不骂你，我骂你女儿，跑出去骗男人，回来生个娃娃不管不顾也就算了，连看都懒得仔细看，你自己看看！”
“这……”青衫客这才发觉自己所谓的“外孙女”竟然是个男婴，神情瞬息万变。
紫袍老人哈哈一笑，说道：“现在可由不得你反悔，这娃娃，你抢不走了。”
青衫中年人气得嘴唇抖了又抖，终于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终究不能把他留在五蜮山，否则以后长大了，不是杀手……也是杀手，我女儿希望孩子的人生，可以由孩子自己慢慢选择。”
紫袍老者微微一笑，轻轻把襁褓交给身旁的白衣老人，淡淡地说：“酸，酸的跟陈年老醋一样。天雨夜哭，在你手中。紫天蘅，我也带来了。”
青衫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这里，是姑射山。”
“那边，是会仙台。”
“既如此，走吧。”
“走吧。”
一行人绕过遍地的尸体，慢慢的朝会仙台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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