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节 密谋
太监干预朝政,本是夏国皇室的忌讳,现任夏皇并不昏庸,本不该纵容这种事,但他想要跟哥哥抗衡,手中就得有人。
太监也算是一支力量,相比那些正正经经的大臣,太监们确实“忠心”。他们也许贪污受贿,但他们绝对不希望皇权旁落,因为他们只能靠着皇帝往上爬。
太监们对了对眼神,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他们谋划已久的事,可以讲出来了!
“陛下若想削弱楚舜华的权力,可以缓缓图之。”太监领袖凑近皇帝耳边,声音低如蚊呐,“楚舜华掌握军权已近十年,高级军官多半都是他的嫡系,所以楚舜华的地位稳如泰山。陛下宜先剪除他的羽翼!”
“愚蠢!哥哥何等精明,朕若是剪除他的羽翼,他怎么会放任不管?”
“剪除羽翼可未必是处罚啊!”太监领袖阴笑,“陛下可以借他们凯旋归来的机会,给他们加官进爵。高层军官再往上升,就不能留在帝都了,按照军规应该轮流去各个行省驻守……至于空出来的位置,就让那些忠心于陛下的人顶上吧。”
他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秘密地递给皇帝,“这些都是军中忠于陛下的人,经常在臣等面前表达对楚舜华倒行逆施的愤恨,请陛下考察他们的资质,看是否可用。”
这就是太监们的真实用意。名单上的人都送过巨额的贿赂,希望在军中升职,但军队是楚舜华的地盘,唯有把楚舜华的嫡系都弄走,才有位置空出来。
“楚舜华不是龙雀么?有翅膀的才叫龙雀,没翅膀的那是走地鸡!”太监领袖仍沉浸在高谈阔论之中,却没有注意到夏皇的脸色已经变了。
“你好大的胆子!军队是我夏国的长城,你这是想撺掇我效仿昏君自毁长城么?”夏皇忽然拔出腰间的佩剑,抵在太监领袖的喉间,“你,不怕死么?”
太监们惊恐地匍匐下去,这个年轻自负的皇帝分明很好哄才对,他忌惮自己的哥哥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难道算错了什么么?
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太监领袖做了个冒险的决定,他迎着剑锋扑了上去,狗一样趴在夏皇的膝盖上“陛下天纵英才!臣怎么敢教唆陛下?要说长城!帝国的长城是陛下才对!哪里轮得着楚舜华那个乱臣贼子!”
他这是豁出去了。他跟随夏皇时间很长,知道这个年轻人喜怒无常,经常会故作怒容来逼你说出心里的话,他赌夏皇刚才的话并非真心,而是要试探他的忠心。
“军队是忠于国家还是忠于陛下?军队是捍卫国家还是捍卫陛下?当然是先陛下而后国家!有陛下才有国家!可楚舜华手中的军队,虽然守得住国门,却不一定会守护陛下的皇座啊!”太监领袖就差声泪俱下了,“再有十天半个月,楚舜华就该还朝了。这是难得的良机,陛下错过这个良机,再想剪除他的羽翼就难了!”
“良机?”皇帝长眉一挑。
“这是楚舜华最虚弱的时候!他以前飞扬跋扈,那是有军队撑腰,但这次他损兵折将,所以才不敢立刻回国,而是沿途巡视各属国和行省。那些君主和总督为他歌功颂德,像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那样迎接他。如此一来他人未归来,舆论已经形成。但这恰恰暴露了他内心的虚弱!陛下不但不斥责他穷兵黩武,反而封赏他和他的手下,他还有什么可说?”
太监领袖再度呈上那份名单,“陛下!千载难逢的良机啊!把国家的军队……变成陛下的军队!”
皇帝凝视着太监领袖的眼睛,良久没有出声,然后懒懒地伸手,接过名单,随便扫了几眼,折叠之后收入口袋。
太监们相互使着眼色,脸上都透着欣喜,这次他们赌对了!有人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不错,但在皇帝面前若能连续赌对几次,那也绝对是平步青云。
明堂里静悄悄的,皇帝抚摸着身边少女的腰肢,若有所思,这种情况下自然没人敢打搅。
表面上看起来皇帝仍旧是懒懒的,可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大浪。
这些天他格外沉溺女色,就是因为他那天纵英武的哥哥要回来了。该怎么封赏哥哥呢?他想不出来。再高的封赏都是哥哥应得的,再进一步他就只有把屁股下这张皇座、背后这座通天宫和身边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孩子们“禅让”给楚舜华了。
就是这样大家也不会太惊讶,很多人都会说帝国长子终于拿回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楚昭华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任何人坐在这张皇座上,能得楚舜华这种天才辅佐,都是幸事,可最不幸的莫过于这个天才是你的哥哥!他也有继承这个国家的权力!
今天太监们为他解开了心结,左思右想这委实是一条妙计。
皇帝在心中推演着那一幕,楚舜华跪在明堂中央,他居高临下,委婉地斥责哥哥的过失,又怎么温言鼓励他,让他虽然不安,却又不会生出叛逆之心,再然后是大规模的封赏,让归国的将士们都为皇帝的恩典而欣喜,他们山呼万岁……
想着想着,连皇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缕微笑出现在唇角……
这时地面忽然有节奏地震动起来,明堂也跟着摇晃,屋顶的琉璃吊灯颤颤巍巍。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皇帝猛地起身,神色紧张。
“怕是地震!快搀扶陛下去开阔处躲避!”太监领袖惊恐地大喊,“这明堂没准要塌!”
“混账!国之象征!怎么会塌?”皇帝一边怒吼,一边顺从了内臣的建议,由女孩们搀扶着起身,准备离开。
“报————”守候在明堂外的太监狂奔进来,神色惊惶如丧父兄。
“混账!”皇帝再度怒吼,“这是什么地方?容你这样放肆奔跑,奔丧么?世间名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你们这些丧胆的小人,怎么能随朕建立伟业?说!”
太监整个身体趴伏在地,抖得像是筛糠,“公爵……公爵还朝!”
皇帝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满耳都是那轰雷般的四个字,公爵还朝!公爵还朝!公爵还朝!
夏国的公爵远不止一位,但若是只说公爵而不言其名,那就只有那个人。
那个人这就回来了?怎么可能呢?分明下过命令,要求沿途的国家和行省随时通报他的行踪,最后一次接到情报是三天前,他还在差不多六百公里之外!难道他在三天里急行军了六百公里?
夏皇忽然明白了,他犯了错误,他以为自己能预判哥哥的作法,可哥哥从来就是个无法预判的人,时至今日都没有人能对他下结论,他到底是狡黠还是凶猛,到底是忠臣孝子还是逆臣贼子,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他高悬在天,仿佛天意,而天意不可测。
太监们在哆嗦,夏皇想怒斥这帮无胆之人,就得先止住自己的哆嗦,可他止不住。
第二名报信太监冲进了明堂,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公爵已过天华门……陛下!陛下快去迎接!”
一名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太监大步上前,狠狠地一掌打在报信太监的脸上,“说什么混账的话?楚舜华再怎么说也是臣子,臣子面君,反倒要陛下出迎?今天陛下就坐在明堂里,等他叩见!”
“对!陛下切不可出去迎接,那是屈尊降贵!听这动静他莫非带兵进宫?”又一名太监说,“陛下快下令让金吾卫包围明堂!”
太监领袖冷着脸上前,两脚踢开这两名内臣,“愚蠢!大军远征归来,陛下理应出迎!这通天宫是陛下的家,陛下在自家迎客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时候不敢出去见他,反倒显得陛下怕了他!况且……你们觉得明堂这样子能接见楚舜华么?”
太监们扭头四顾,恍然大悟。
皇室有着很森严的制度,后宫女性除皇后外不得踏入明堂、奇技淫巧之物不得进入明堂……但楚舜华出征之后,皇帝按着自己的性子,把什么东西都弄进来了,甚至允许那两个少女跟他同坐皇座……眼下这些都得搬走,立刻搬走!
皇帝在太监们的服侍下整衣,女孩们跌跌撞撞地往后门跑,其中一个没跑几步就崴了脚,痛得坐在地上起不来——西风东渐,后宫也流行起高跟鞋,可还没有熟练掌握。
“找人把她扛走!”太监领袖大吼。
“公爵已过神武门!”这是第三次通报。
夏皇深呼吸几次,在太监们的簇拥下大步走出明堂,他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竭力表现出一位明君欢迎凯旋英雄的热情。太监们跟在后面,仿佛尾行的群蛇。
他们刚刚冲下台阶就呆住了,步步后退……他们想要尖叫,却无法呼吸。
夕阳将尽,残光铺满了明堂前的广场,朱砂色的宫门前弥漫着云一般的白汽,白汽中走出铁墙般的黑影,他们的步履那么沉重,形象那么狰狞,简直是古老画卷中走出来的恶鬼。他们的脸是银色的鬼面,全身笼罩着黑色的金属甲胄,行走时发出机械运转的微声,背后白汽弥漫。
居中的甲士们扛着朱红色的肩辇,身穿白色古服的年轻人端坐在云雾之上,他的眼帘低垂,神光内敛,但他的威仪覆盖了整个广场,直逼到明堂之前!
“哥哥……”皇帝的声音仿佛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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