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梅妃 五
林琅被禁足的那个月里,其实偷偷跑出来过一次。
那时她已被禁了半个月,整个人又颓废又无聊,全身散发着一种闲人勿扰的气息。
“小姐,该吃午膳了。”门外守着的两个壮汉抬头看了一眼,便放了素蝶进去。
甫一进屋,素蝶就见自家小姐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砰”的一声就把食盒甩了上去,吓得林琅一惊,嗖地直起了腰。
“素蝶,干什么?要吓死我啊。”林琅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喘气,还不悦地瞪起了眼前的小丫鬟。
“是是是,素蝶错了,请小姐责罚。”素蝶掀开了食盒,将菜一盘一盘地摆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林琅看了两眼,又懒散地趴回了桌上,嘴里嘟囔着:“要是责罚你我就能出去,我估计就这么做了。”说着还把头埋进了袖子里。
“小姐,吃饭了。”
林琅没有动。
“小姐,吃饭了!”素蝶趴在林琅耳边,又大声喊了一句。
罕见的,林琅并没有突然坐起来乌拉乌拉地埋怨,而是小声嘀咕了句:“素蝶,我想出去。”
“想出去?可以啊,再有半个月就能出去了。”素蝶装傻地说了句,还忍不住真掰起指头数了数天数,刚要数出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句:
“素蝶,我对你好不好。”
“。。。。。。”
“你帮不帮我?”
“。。。。。。”
“不说话我可当你是默认了?”
“。。。。。。”
“哎——”素蝶终是叹了口气。
***
林琅终于出府时还有些不敢置信,府里守卫太过松懈,竟连换了个人都看不出来,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林琅大吸了一口街上的空气,这半个月未见的街景就是妙啊,竟连空气都是甜的。
她和素蝶换了衣服,此时正着一件白色儒裙站在路中央,见路边有卖零嘴的,忍不住走了过去。
边走着,边开始安排起自己这宝贵的一天了,先去街东的戏台子上看杂耍,再去酒楼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江湖上的奇人趣事,然后看看上一次成衣铺子里的大娘怎么样了,若是半道儿上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一回侠女,那自己也不虚此行了。
正想着,林琅便听到自己身旁两个人在说话。
“你听说了么?斗兽场今天突然开放了。”一人说得神神秘秘的,还不由得遮起了嘴。
“斗兽场?那不是已经被荒废了好几年了吗?”另一人有点儿疑惑,便接着问道。
“谁知道呢,我正想等会儿去看看……”
林琅道了谢接过零嘴,便退出了铺子,一路小跑着往斗兽场的方向去。
有这么大的热闹可凑,她得占个好位子。
当然,想的是很美,也就想得美。
到了斗兽场才发现,看客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林琅将零嘴护在身前,硬是挤进了最前面,靠着护栏向下望。
下面有一头棕色的狮子,大嘴一张便能把人头从脖子处咬断,再整个吞进去,牙齿锋利如刀,即便离得远,林琅还是能感到它体型是说不出的庞大,被它近距离的一盯,林琅腿都能软,是以,她便更加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要和这狮子相斗。
“啊!出来了!出来了!”身边不住的有人在大嚷,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好似所有平日里不能疏解的苦闷,都要在这一天挥洒尽了一般。
林琅顺着人群看去。
本以为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不曾想却是个瘦弱的青年。
人群里炸开了花,还有的忍不住摆起了赌局,赌的是哪方输哪方赢,不计其数的人掏银子下注,周围嘈杂不堪,林琅却看着迎风而立的那人。
忍不住看呆了。
他眉目微敛,一张素白的面容上沾了些土灰,却丝毫掩不住浑身的气势,明明双方看着实力如此悬殊,他也站得挺拔,丝毫不畏。
林琅忍不住掏出锭银子扔在了赌局上。
“我赌那人赢。”她说得坚定,后来想想,自己当时的坚定好没有理由,可想到他微敛的眉目,和那眉目里传来的慑人的气魄,林琅竟然觉得,
自己也没有理由动摇。
“姑娘,你看那小子瘦瘦弱弱的,打不赢的,不如趁早改主意还来得及。”周围一个蓝衣男子忍不住出了声。
边上一圈都是赌的狮子赢,好不容易有个出手阔绰的冤大头,暗暗在心里发笑,谁知突然蹦出个坏事的,有些人忍不住开始瞪他。
那蓝衣男子却是不在意,想着姑娘出手如此大方,必定是个家境殷实的,不趁此机会好好结交一番,更待何时?
林琅冲他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在了下面那青年身上。
狮子看到有食物进来,早已张开了血盆大口,冲那青年扑了过去,谁知他一个飞旋,眨眼间便越过了那狮子,等大家回神时,一人一狮好似换了个位置,相距三丈有余。
人群里一片叫好声,林琅不由得跟着鼓起了掌。
那青年越战越勇,直接一跨,骑在了狮子身上,左手锁喉,猛地一翻,便连人带狮滚到地上,右手从背后一抽,拿出把小刀,冲着动脉就扎了下去……谁知那狮子突然张口一咬,青年松开锢住狮头的左臂,险险避过,小刀也刺偏了,只得飞速起了身,瞬时弹到一边。
武器不行,林琅暗自腹诽,这要是有把长剑,哪还有狮子张口咬人的机会?
这人是不是傻?
虽是这么想,林琅却仍为那青年捏了把汗。
却又想到,他比自己三角猫的功夫可是强太多了,即便不能胜了狮子,全身而退也该是没有问题。
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青年身上被抓了几道血口子,那狮子则折了条后腿,行动能力大不如前,可这弱点,却也是致命的。
大局已定。
周围不住的有人呐喊,有人欢呼,还有人指着狮子破口大骂,说它山中凶兽竟打不过个青年,白瞎了自己的银钱。
陆陆续续有人又掏出了自己的私房钱压在了那青年身上。
狮子折了条腿,还是踉跄着发起进攻,动作缓慢,险些倾倒,青年站在一边没有动,右手握紧了那把小刀。
狮子眼看着要扑过来,那青年已举起了右手的小刀,周围一片叫好声……
“嗖——”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箭从斜里射了过来,角度刁钻,青年未及反应之时便被刺穿了腹部,僵在原地。
那狮子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了下去……
林琅吓得大叫一声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看到青年半边肩膀都淌着血,移到一边喘着粗气,场上留下了一道粗粗的血痕。
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琅气急,要去看究竟是哪个兔崽子敢在姑奶奶眼皮子底下作祟,可人太多了,一个挨一个,一个挤一个,远看都很可疑,再一看,又都很清白。
林琅无奈,又担心起场上那青年。
“哎,你说,那是不是南盛国送来的质子啊?真是,越看越像,当初他在街上时我还远远看了一眼。”
“质子怎会来这种地方?”
“这可难说,咱们和南盛国的关系早就僵了,还会把个小小质子放在眼里?”
“就是就是,南盛国的皇子在这儿,他就是条狗!”
“皇子又怎样,到最后还不是求爷爷告奶奶搏咱们一乐?”
“这质子长的可倒是不赖啊,叫什么?”
“好像叫……章启诚?”
周围人声嘈杂,林琅越听越心烦。
她正想再给那青年鼓鼓劲儿,谁知就见他突然倒在了地上,仿似放弃希望了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正是春季,上午时分太阳已然刺目,投下阳光笼在那青年身上,如镀上了一层金般不真切,周围又躺满了暗红的血水,光暗交错,像是定格一瞬的怀旧画面中的场景。
林琅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周围几个人传来惊呼,护栏的锈迹抹了她一手,素色的裙子也沾了土灰,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林琅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脚尖再落地时,她已经站在了斗兽场里。
为了一两银子,搭进去一条命,林琅自问:值么?
她缓步走到那倒地的青年身前,抽出身前的匕首,两腿都在发软,却也没有后退。
如果这人今天死在了自己面前,林琅肯定会内疚,会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他临死的情景,会后悔自己没有出手相救,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会怕这比死更痛苦的良心折磨……
所以一定要有人站出来,不是别人……
只能是她。
林琅,你要当侠女的啊。
她想着,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
可她不想哭的。
她想当英雄。
林琅挥起手中的匕首,迎着狮子冲了过去……
那青年倒在血泊里,本已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这样苟活,又有什么意思……
正想着,他便听到了人群里的惊呼。
惊呼?
人们也会为他将死而惊呼么。
他缓缓睁开了眼,眼睛里早已被浸了血水看不真切,只有眼前一个模糊的白影,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双针脚精细的蓝纹绣花鞋。
真小,他想,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狮子已经瘸了一条腿,明明之前那人看起来如此轻松,到自己这儿怎么就……哪儿哪儿都打不好呢?
额头上滑下了一串血珠,林琅抬起袖子随意一擦,又冲了上去,狮子背没那么好骑,她坐在上面几次都要被颠下来,到后来体力不支,视线都有点儿模糊了。
她听到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为她呐喊助威,好像也有人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好像没有。
等她再一次被狮子从背上甩下来时,有一群人从斗兽场的侧门闯了进来。
玄衣红底,是她林府的侍卫。
林琅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行到那青年身边,跪坐下来。
“喂,喂!你怎么样啊?”林琅伸出手摇他,那人却没有反应。
“你,你可别死啊!喂!”林琅手忙脚乱地去翻找着袖子,从里面掏出一块手帕,去擦那人脸上的血迹。
“你可别死啊!”林琅不由地哭了出来,话里都带上了颤音。
过了不一会儿,侍卫便制服了狮子,朝林琅这边赶来。
“小姐,请跟属下回府。”那侍卫用的虽是“请”,却直接上前了两个,一左一右架着林琅的胳膊,不容反抗地将她往回拖。
“等,等一下,这人受伤了,给他找个大夫!”林琅一边被蛮力拖着,一边大喊。
“给,给他找个大夫啊!”
诺大的斗兽场,这声音回荡着。
久久不断。
***
等他再醒来时,只记得当时有个姑娘在她眼前,面容模糊,嘴巴开开合合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只记得那一身素色的裙子,和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被攥在他手里的素手帕,边角上绣了朵半开的梅花。
还有那双,唯一清晰的,
蓝纹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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